“臣下初見娘娘,應(yīng)是在數(shù)月之前韓大將軍府的慶功宴上。”他側(cè)過臉去,漸起波瀾的眼神投射向遠方,回憶起當(dāng)日的情景,“猶記得那晚酒席間觥籌交錯,衆(zhòng)賓客飲酒正酣時,前廳外忽地款款走入一個絕妙佳人。我依稀記得她一身淡藍色翠煙紗裙,薄如蟬翼散若水霧,嫋娜出塵,步步生蓮。那雙剪水明眸,只輕輕一瞥就攪亂了我沉寂經(jīng)年的心潮。傾城巧笑如花面,奈何她眼中只有王爺一人的身影,縱使我有心相交也不過是自作多情。”
我一時語塞,默然愣住。他竟然也在那晚的賓客之中。只是,依他那副面具在燈燭輝映下的湛湛光澤,我怎會一點兒也注意不到?
“那次便是臣下與娘娘的第一次邂逅,你……果然全都不記得了,呵……”他苦笑一聲,右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漸漸暴起,倏而又緩緩鬆弛下來。“第二次相遇,我想娘娘也不會記得吧。”
我驚愕失色,詫然問道,“第二次?不是在我傾樂宮的病榻上嗎?”
“呵,娘娘可否記得,夏末秋初的某一天,你分明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宿,清晨時卻在牀榻上醒來……”他意味深長的語調(diào),驚出了我一身的冷汗。那一次恍惚中被人抱上牀榻安穩(wěn)放下,雖沒能看清來人的長相,但我清楚那必是一個男子的體格。然而,那時王爺忙於審理玉嬪的案子,無暇旁顧,難道那個無端闖入我寢宮的人就是……他?!
“武平侯,你擅闖本宮臥房,又做出輕薄的舉動,該當(dāng)何罪!”我緊咬下脣,嘴裡似乎有了幾絲血腥的味道,而臉上卻莫名地紅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燙。他卻只是無所謂地玩弄著手裡的摺扇,毫不忌憚我眼中迸出的慍怒星火。
“侯爺,”我稍定神色,變換一副平淡無波的表情,緩聲道,“若本宮將此事稟報王爺,真不知他會怎麼處置你。”
“娘娘,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這個中利害關(guān)係。臣下有父帥和姐姐罩著,
王爺他動不了我。只是這事若果真?zhèn)髁顺鋈ィ豢峙履锬锏拿暋?
他果然機警,權(quán)衡利弊滴水不漏。可我實在不明白,既然他明知我不會蠢到真將此事抖出去,爲(wèi)何還要多此一舉告訴我真相?難道,他是想故意激怒我?
我還想再辯駁,忽有一隊侍衛(wèi)急匆匆趕來,領(lǐng)頭的正是陳一洲。一見我身旁站著一個頭戴面具的陌生男子,他倏地抽出腰間佩刀橫在了武平侯的脖頸處。他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著,距離那刀刃僅僅一指的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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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住手,那是武平侯,不得無禮。”我急聲呵斥住他。
“臣下謝謝娘娘,就此別過,望在宮中能有緣再會。”他拱手,輕輕彈了彈袖口,飄然離去。
“卑職來遲幾步,不知娘娘可有受到驚擾?”
“陳侍衛(wèi),本宮不是琉璃做的易碎身子,無需你們這般步步緊跟時時監(jiān)控吧。”
“娘娘莫怪,這是王爺?shù)拿睿奥毑桓疫`抗。”他躬身回話,不卑不亢,謙恭有禮,我也無意再多加刁難。
“罷了,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就回宮吧。”
“卑職領(lǐng)命。”
次日,還未出得寺門,便有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闖入了視野。我認得出,那些都是宮人的裝束。
“是你通知的王爺?”我瞇起眼問身旁的陳一洲。
“這是卑職的職責(zé)所在。”
“呵,你還真是神速啊。”我瞥了瞥嘴角,輕笑一聲,木然地坐上了宮轎。在棲雁寺靜養(yǎng)的這一個月,王爺從未屈駕來探望我,甚至連一道關(guān)照的口諭都未曾下過。我滿以爲(wèi)他是想留足夠的空間給我,沒想到,身邊的侍衛(wèi)個個都是他佈下的眼線。他這份關(guān)切,我弗難領(lǐng)受。
我是懷著鬱鬱寡歡的心情回宮去的,可當(dāng)我再次見到久未謀面的王爺時,憂憤難平頓作驚耳駭目。“王爺,你……你的鬍鬚……”
他淡淡一笑,溫文爾雅,“夕顏,
你說過的,蓄起鬍鬚才更像個君王的模樣。”
我啞然失神,不過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他竟然記得,而且真的去做了。我微揚起臉,撫上他有些扎手的下巴,墨黑色的短小鬍鬚尚不成形。我竟一時看得癡了,柔聲道,“王爺,今後就由夕顏來爲(wèi)您刮鬍吧,宮人手笨,我怕弄傷了您。”
“好,”他燦然笑著,轉(zhuǎn)念想起一事,疑聲問我,“你在棲雁寺遇到武平侯了?”
“是那幾個侍衛(wèi)告訴您的?”我抽回手,警覺地退後幾步,“夕顏是在寺後的竹林巧遇侯爺?shù)模瑏K無什麼稀奇。”
“巧遇……”他低聲重複著這個詞,令我有些不悅。轉(zhuǎn)而他釋然地一笑,溫聲道,“本王是怕你被他那副面具嚇著,愛妃莫要多心。”
“說起武平侯的面具,夕顏確實不解,王爺爲(wèi)何會準(zhǔn)許臣子不以真面目示人?”
“呵,說來話長。其實他原本是不戴面具的,本王記得那是在數(shù)月前的一次朝會後,他忽然提出這種怪異的請求。他說,他永遠也無法得到所愛的女子,心如死灰形容枯槁,這張臉也無需展露在其他女人面前了。”
“或許是因爲(wèi)他容貌醜陋不敢見人也說不定……”
“容貌醜陋?”王爺哈哈一笑,輕拍我的肩膀喟嘆道,“愛妃有所不知,若論相貌,以他的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在這平陽城恐怕沒有幾人能一較高下的。況且憑藉他的家世地位,哪個女子不得投懷送抱秋波頻傳。怎奈何他偏偏喜歡上一個已爲(wèi)人妻的女子,心心念念只此一人。這般癡情,本王亦自嘆弗如。”
想起竹林中武平侯對我的一番暗示,如今再聽到王爺?shù)挠H口所述,心中的情愫忽地洶涌跌宕,難以駕馭。只恍惚地嘆了一句,“他還真是個癡情種子……”
“是啊,連本王都想見識一下那女子究竟有何等魅惑的功夫,竟能將他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夕顏……何嘗不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