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了劍,徐徐在竹林中穿行。隆冬的冰寒肅殺之氣并未欺凌到竹子的身上,林中仍是一片郁郁蔥蔥,蒼勁挺拔。比之春天的青青嫩竹,此時的竹子愈加墨色生凝,從骨子里透著一股韌勁。
林中栽種的多是青竹與鞭竹,枝枝向上,蒼翠欲滴。忽有幾株湘妃竹突兀地出現在眼前,表皮上的點點淚痕,觸目驚心。
“濃綠疏莖繞湘水,春風抽出蛟龍尾。色抱霜花粉黛光,枝撐蜀錦紅霞起。交戛敲欹無俗聲,滿林風曳刀槍橫。殷痕苦雨洗不落,猶帶湘娥淚血腥。裊娜梢頭掃秋月,影穿林下疑殘雪。我今慚愧子猷心,解愛此君名不滅。”信口吟來,竟是滿目悲戚。想起舜帝,想起他那兩個姐妹情深的妃子。不得不說,舜帝是幸運的,連收了娥皇、女英姐妹倆做妻,還無需為后宮瑣事煩憂。我亦不得不佩服二妃的德行,守著一個男人,一生一世,以死殉情。她們甚至都未曾因這個男人而爭風吃醋過,一直相敬如賓,諄諄有禮。想必,那便是所謂的博愛吧。
若淑妃姐姐也能有這樣的氣量,該有多好。如果她能善待我幾分,遵照爹爹的命令扶她坐上王妃之位我也會甘心情愿無怨無悔。可她,硬是不肯。若論才智,同是將門之后,我與她應是難分伯仲的。可論心之狠冽,我是萬萬敵不過她的。或許,只有她這樣的狠辣角色才配做后宮的統率臣民的王母吧。
至于若雪,我想她這輩子都無法再做回容妃娘娘了。猶記得王爺看到從她宮中搜出的那個人偶時,眼中迸發出的陰冷寒至的目光道道如刀鋒般銳利
。看得出,若雪當初被冤枉一事,王爺甚為滿意。甚至在玉嬪承認罪行后,他都沒動過為若雪平反徹查栽贓者的念頭。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淡白如水,甚至冷若寒潭。而如爹爹那日所言,容妃被誣亦不是他所為。那么,有意陷害若雪的便只有一人,她的夫—中山王。
雖不知若雪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過錯,可他這般的冷酷決絕,實在令人生寒。
一陣冷風驟起,腳下的塵微揚起漫天的沙,竹葉隨了風摩莎作響,窸窸窣窣。隱約感覺到身后站了一個人,手中的劍不禁握得更緊。“喳,喳……”他穩重的腳步踏著飄落下來的竹葉一步步走近,我下意識地拔出劍,出鞘的劍刃寒光凜凜。順勢回身刺去,劍鋒所指恰是他的咽喉處,分毫不差。“你是何人,來此地作甚?”我厲聲喝道,目光迅速掠過,自下而上將這個不速之客打量了個遍。一身冰藍色絲緞袍,雪白的滾邊上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腰系象牙白玉帶,手持著一把鏤空折扇,俊逸脫俗的模樣。這樣的身形,容貌也應不差吧。可他的臉上偏偏戴了一個鑲有玉石的銅制面具,只露出一雙幽深的眸子,炯炯有神處亂不驚。
他右手食指輕輕抬起,撥開我的劍刃,悠悠然道,“舞妃娘娘,何須如此見怪。臣下乃武平侯段裕軒,我們曾經見過的。”
“哦?是你。”我收起劍,凝視著他的面具,雖無特別之處卻隱隱透著幾分戾氣,怨不得洛兒初見時會驚叫出聲。“侯爺為何也會來棲雁寺,莫不是專程為了淑妃姐姐而拜那金佛?”
“娘娘說笑了,臣下并不信這些的。更何況姐姐貴人之相,自有天佑,無需我這個弟弟徒費功夫。”他故意瞞過了此行的目的,又順口在我面前夸贊淑妃幾句而不露聲色,這樣的機敏絕不輸于我。
他畢竟是淑妃的胞弟,心中存著芥蒂,我不愿多談,噤了聲徑自往竹林深處走去。他在后面喚我,“娘娘,小
心!”我卻不予理會,有劍在手,我還怕跳出個把山賊么?
然而,我終究還是錯了。那些一般無二的竹子將我迷得暈頭轉向,當我發現時,早已辨不清來時的方向。倘知如此,我應該聽他勸的。
“娘娘是迷路了嗎?”清幽的男聲越過層層疊疊的竹葉悠悠傳來,有些戲謔的意味。他何時跟了上來,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微閉上眼,緊咬著唇,我很不情愿地側過身子,尷尬地問,“怎么,難道你識得路?”
他兀自笑笑,那面具下的臉此刻一定漾滿了得意的漣漪吧。“娘娘請隨我來。”
我只得極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卻也無可奈何。
他不理會我的不悅,自顧自地說,“心中有路,娘娘迷路怕是有孽障橫在心中吧。”
我驚詫地愣住,倉皇應了句,“侯爺什么時候也學起那老和尚的語調了?”
他微嘆口氣,篤定地繼續前行,我緊跟在他身后,只數十步,便走了出來。再回頭看,那竹林其實并不大,緣何我方才竟困在其中尋不得路?
也許,真如他所言,是心中的孽障在作祟。
他拂袖欲走,我輕聲叫住了他,“一月前本宮能起死回生,還要多謝侯爺的解藥了。”
“娘娘這是在謝臣下,還是謝臣下的藥?”他微偏著頭,言語中帶有幾絲輕浮。
“不都一樣嗎?”
“臣下寧愿娘娘記住我這個人。”他的語氣忽然變得誠懇,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本宮與你不過是兩面之緣,話里行間這般曖昧,侯爺難道不覺得很是不妥么?”
他輕笑一聲,手中的扇子倏地闔上,“娘娘果真忘記了,臣下與娘娘的緣分豈止兩面而已。”
“怎么,莫非我們曾經見過?”
他微微抬起頭,我仿佛感覺到了那面具下的面容在放肆地狂笑,詭秘難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