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確認榭陵居的氣息已經消失在附近,二人重新坐下來喝茶。
曦和見他神色放鬆,端了茶盞送至嘴邊,一面吹著熱氣,一面問道:“還有什麼話是要避開他說的?”
弈樵道:“還有個消息,是我從天帝那兒套來的。那小老兒被我套了消息,拽著我的袖子一個勁兒地後悔,說萬萬不能告訴別人。然後我便同他說我只告訴你,他肯才放我走?!?
曦和喝了茶,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這話我是當真未同別人提起過,雖說榭陵居久居碧虞山不問世事,但我也得防著他?!鞭拈陨裆⒄?,道,“天帝說,妖界此番出兵,打出來的號頭恐怕不是假的,那四境輪確實是因爲有人動過才發生的暴動,而那作祟之人,確實是天界之人。再要具體的我也問不出來了,那天帝老兒的嘴封得死緊死緊的。”
曦和挑了挑眉:“這我也猜到了。曲鏡是個有腦子的統領,不可能平白無故向天界發兵?!?
弈樵點點頭,道:“依我看,曲鏡此番確確實實是被逼得狗急跳牆了。我是七日前去西海之西找的榭陵居,那時候曲鏡便已經在妖界後方坐鎮了,估計這會兒都已經出來帶著妖兵同天界轟轟烈烈地打了一仗了,只是不知結果究竟如何?!?
“你覺得結果會如何?”
弈樵咂了咂嘴:“要我說啊,這曲鏡年紀比廣胤大上一倍,在妖界那般混亂的地界也能有今日之威,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但天界畢竟強盛了這麼多年,根基之穩並非他這幾年才整治起來的妖界所能媲美的。況且,說到這個帶兵的主將,近些年崇光說是自己年紀大了,想要退隱,天帝想也不想便將兵權交給了他大兒子,事實證明,他這個大兒子做得確實不錯。我下來之前去看過一次廣胤,他穿著一身鎧甲,雖說殺心並不太重,卻很是殺伐果斷。依我看,這場仗還真是勝負難料?!闭f著拍了拍曦和的肩膀,讚歎道,“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曦和道:“且不說這些。長淵他怎麼看?”
弈樵道:“你還要擔心這個?雖說魔界同妖界有些交情,但這四海八荒誰不曉得魔尊長淵同尊神曦和乃是自洪荒以來最是親密無間的一對兒,曲鏡他就是腦袋被八八踢了,也不會在這個事情上犯糊塗麼?!?
曦和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什麼自洪荒以來親密無間,你跟我說清楚?!?
弈樵驚異:“外頭都說你同長淵年齡合襯樣貌也極好,簡直是天生一對。且咱們三個整日膩在一塊兒,像我這般上了年紀的人便不摻和了,而長淵總是將魔界丟在一邊跑到你洛檀洲去小住,你們二人之間必然有些不足爲外人道的秘辛……這些話都是外頭人說的,你別瞪我,這事都傳了萬兒八千載,你竟然還不曉得?”看著曦和那呆滯的神色,他咂了咂嘴,“你果然不曉得。也罷,回頭你去找你徒兒要幾本話本子,那上頭可都是編的你同長淵的風月。”
曦和嘴角抽了一抽:“話本子?竟然還有話本子?這麼大的事兒,你怎的不早些同我說?長淵他也不曾告訴我?”
弈樵道:“唔,大約是都以爲你早就知道了但並不放在心上罷,我看長淵聽說這事時也不甚在意,說不準早就忘了。就唯獨嬰勺那丫頭一本一本地買來當寶貝壓在枕頭底下看呢,要是你此時回洛檀洲,往她枕頭底下摸一摸,必然是一沓話本子,保不齊還帶插畫的?!?
曦和腦門上青筋跳了跳,勉強壓下去。難怪,當初廣胤在洛檀洲見到長淵時神色那般怪異……不對,這關廣胤什麼事?
她咳了咳,道:“罷了,這些都是小的們閒來無事找的談資,也無可厚非。咱們且先不說這個,你有沒有覺得,榭陵居有點反常?”
弈樵見她一下子便換了話頭,愣了一愣,道:“如何反常?”
“他在碧虞山待得好好的,即便天地大戰之時也未曾出來蹚渾水,怎的此番你去請他,便這麼容易跟你來凡界了?”曦和道,“你去找他的時候,就沒想過他那個性子,十有八/九是不會跟你下來的麼?”
弈樵道:“我當然曉得他大約不會來,因此只不過想去碰碰運氣。況且他近來似乎身子骨不太硬朗,我去他住處時聞著一股藥味,還當他生了大病,原本想著還是不麻煩他了,但他聽我說了是你在天祈朝碰上了這般怪事,便主動說陪我走一趟?!?
曦和眸光微動,似乎想起了什麼:“你同他說起了是在天祈朝?”
弈樵頷首。
她微微皺眉。以榭陵居的脾性,對這世間萬事皆沒什麼關切之意,卻偏偏在聽到她遇上麻煩後主動出山……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初在榮江上追蹤的那一道氣澤,非仙非妖,若非今日見了榭陵居,她幾乎都記不起究竟在什麼時候遇到過那般隱晦複雜的氣息。
她擱下茶盞,看著弈樵,道:“我覺得,榭陵居有問題。”
弈樵一怔,笑道:“什麼有問題,這纔剛見了一面,你又瞎想什麼。”
曦和搖搖頭,道:“你聽我說,這天祈朝,遠遠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且不說爲何他今日忽然來此,也先不說他是不是有傷病……我前些日子在城中發現一道極其隱晦的氣息,並非天族之人,卻似乎來自天界,且並非本人出現,而是用了類似移魂咒的法術……這四海八荒能夠讓我分不清究竟是何物的人,屈指可數,而榭陵居就是其一。”
弈樵並未反駁。
“還有,我近些日子在調查朝華姬的事情。且不論他們二人當初究竟情深到什麼地步——”她盯著弈樵,“——方纔連你都認出了那皇后的臉,你覺得,榭陵居會認不出麼?”
“你的意思是……?”
“他分明認出了皇后,卻並未作出任何反應,這隻有兩種可能?!彼?,“第一,他早已將對朝華姬的感情放下,決定忘掉從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第二——”她凝視著弈樵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了。”
弈樵神色漸沉。
“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标睾驼Z氣微緩,“榭陵居與朝華姬伉儷情深,當年朝華姬遭受天罰魂飛魄散,他若是至今未能走出來,費盡心思去尋找與她有關的事情,比我們早知曉這位皇后的存在亦在情理之中,甚至有可能,我們今日見到的這位皇后,其身上氣澤便是拜榭陵居所賜。這說到底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我們也沒什麼立場去操心。我唯獨在意的是,若是當初我在榮江上注意到的那一抹氣澤果真是榭陵居的,那麼他當時爲何要用移魂咒而非親自下凡,而且,他爲何要躲著我?!?
弈樵沉思:“你是覺得,榭陵居他正在瞞著我們做一些事情,且這些事決不能讓我們知曉?”
曦和點頭。
弈樵以手指敲了敲石桌,嘆一口氣,再嘆一口氣,道:“起初,你只不過是下凡來尋個慧義棺,結果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真有人在背地裡玩小動作。”他站起來,拍了拍曦和的肩膀,“八八還放在你那兒養著呢,我不能在這天祈朝待太久,否則法力消失我就回不去了,你是要同我一塊兒回去,還是繼續待在這兒?”
“我在這兒繼續找找慧義棺?!?
“好罷?!鞭拈缘?,“那你要小心,別一個不留神著了別人的道。我回去調查一下這些事,但願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曦和頷首:“你且放心,我最多再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即便仍舊尋不著慧義棺的下落,我也會回洛檀洲的?!?
“那好,我先告辭了。”弈樵點了點頭,道,“一切小心?!?
曦和微笑,看著他袖袍一抖,一道青光掠過,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天際而去了。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坐了下來。
鍾稷和鍾稜連忙湊過來,前者給她添茶,後者給她捶腿。
“大仙,方纔那兩位,都是什麼人呀?”
曦和瞥了鍾稷一眼,淡淡警告:“今日你們聽到的話,若是漏了半個字,明日便給我到閻王那兒去報到罷。”
鍾氏兄妹驚恐地齊齊捂住嘴:“不說,絕對不說,連師父都不說。”
曦和頷首,望了望上方一片晴好的碧空,道:“聽了這麼些話,也不能便宜你們的耳朵。過來,替我辦件事?!?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將耳朵湊近曦和,聽完吩咐,二人面露難色。
“這……大仙,是不是有點難度?”鍾稜小心翼翼地問道。
“咳,咱們畢竟在娘娘跟前服侍了這麼久,要咱們行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大仙,要不,咱們換個容易點兒的?”鍾稷試圖同她打個商量。
“這事我不急,你們有半個月的時間考慮。若是你們覺得難了,大可不做。”曦和閒閒地捋了捋袖子,道,“不過,到時我可就不保證那京兆尹的桌案上是不是會出現一卷近兩年來京城偷盜案的卷宗,也不保證上面會不會有你們倆的名字……”尾音微微拖長。
鍾稷與鍾稜二人面上神色一緊,連忙道:“我們幹!”
曦和拍了拍二人的腦袋,微笑:“那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