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讓你留戀的地方都沒有嗎？”
“沒有吧，說真的，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沒有了開心的感受，開懷大笑和微微一笑對我來說都只是一種表情，和心情沒有任何關系。”這么一番話從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口中說出來，我不認為有多好笑，反而覺得心疼，這些正當青春的女孩子，不應該受到這么大的折磨。
“也許人一生下來就是有罪的，她所遭受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贖罪。”
“那就是你自殺的原因？”
“是啊，我本來已經洗清罪業，回歸天堂了，可你救了我，我還要繼續贖罪，我真是太難了。”
“所以，怪我嗎？”
“你說呢？”
“我說你應該去看醫生。”
“我才不要，你不覺得嗎，當你正在死去的時候，突然間每個人都在愛你。”
我沒辦法反駁，這樣的想法很病態很抑郁，但也很正常。
“可這樣的情況多了，終究是狼來了。”
“那我也辦法啊。我是真的一心尋死，我甚至連遺體器官捐贈協議書都簽好了。可你們這些好人又不讓我死。”
我黯然，她說得同樣很真誠，我覺得我應該要相信她，可所謂的理智仍然倔強占領我的內心：“活著不好嗎？”
“不好。父母不睦，沒有朋友，同學遠離我，我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多余的人。你們眼中的世界五彩斑斕，然而我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沒有半點色彩，我行走于其中，如同喪尸行動，日復一日做著重復又毫無意義的生活。”見鹿抱著雙腿，呆呆看著遠處，“我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多好。”
“生活可能不如你想的那么美好，但也未必像你想的那樣糟糕，不是嗎？”
“可能吧？”
“起碼你還有衣裳可穿，還有美食可嘗，還有個溫暖的家，還有愛你的爸爸媽媽。”
“可我沒有感覺到絲毫溫暖，這個世界冷冰冰的，就算是白天，太陽高高掛在天上，我還是覺得寒冷。”可能是覺得累了，她咽了一下口水，又加了一句：“我討厭太陽。”
“可它第二天還是會照常升起，不是嗎？”
“那又怎樣，我還是討厭它，超級討厭。”
“唉，不管你討厭還是喜歡，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的，不是我們說討厭它就不存在了，是不是？”我試圖和見鹿交流。
“可我就是討厭它，討厭那些爭吵，討厭那些指著鼻子的罵聲，我討厭這個世界。”見鹿越說越傷心，到后來竟隱約哭了出來。
“那如果這個世界不是這樣呢？”
“什么意思？”
“和現實世界正好相反，這個世界沒有陽光，沒有爭吵，沒有罵人的聲音，非常寧靜，沒有悲喜，沒有哀樂，你會不會心安？”
“會有這樣的世界嗎？”見鹿抬起頭，雙眼紅通通的。
“你先回答我，如果有這樣的世界，你會不會覺得心安。”我心里疼惜她這么難受，卻不得不努力裝著鎮定，去安慰她。
“會吧。”見鹿疑惑看著我，不知我在弄什么名堂。
“等一下。”我在船艙里找出一盞油燈，點燃，豆丁大的火苗在寒風里搖曳，隨時都會被吹熄，可它就是百般抓住燈芯，頑強燃燒著自己。
“好暖。”見鹿靠著船舷，眼神撲簌迷離，看著那不甘熄滅的火苗。
“閉上眼睛吧。”
“干嘛？”
“幫你找到專屬于你的寧靜世界。”
“怎么找？”
“你相信我嗎？”
見鹿先是下意識搖頭，后來可能想到我們見面以來我的種種行徑，認為我是真心幫她的，跟著緩緩點頭。
“那就閉起眼睛，全身心放松，在我沒讓你睜開眼睛時，不要睜開眼睛，可以做得到嗎？”我的語氣越發溫柔。
見鹿溫順地閉上眼睛，輕微點頭。
“你現在幻想自己漂浮在一片海上，海面很平靜，既沒有風也沒有浪，你可以隨意在海面上玩耍，任意跳躍，這片海就是你的樂園，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決定先好好睡個覺，調整呼吸，輕吸輕吐，這空氣很清新，很迷人……”
在我溫聲細語的催眠下，見鹿慢慢進入到睡眠狀態，終于倒在船艙里，沉沉睡了過去。
山上的夜特別冷，我怕見鹿會受涼，便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
盡管船外寒風呼嘯，黑雨不斷，可我竟然不覺得寒冷，此刻我的心境比以往任何都要平靜，坐在見鹿的腳邊，倚靠著船窗，呆呆看著外面。
探照燈筒射出的光亮投得很遠，于朦朧的光線中可以看到那些雨水疏疏密密擊打著湖水，在光以外的地方，白天看過了的風景，我能想象它是什么的樣子，可在更遠處，我沒看過的地方，便無法想象出來。世界遼闊，但我們所能看的，所能接觸的，永遠只是眼前那么一小撮景象。
和未來一樣，只有待時間來臨，事情發生的那一刻，我們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是未來到底會發生什么，沒有人知道，什么都不可預知，什么都不可預料，這就是我們目前所面對的生活。那些以為看透了生活的人，真的看透了嗎？我不知道，可能真的如他們所言，活著太痛苦了，與其繼續飽受折磨，忍痛活下去，不如痛快結束，一了百了。
小鯨魚是這么想的，見鹿大概也是這么想的，我覺得她們的想法不對，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權利，一個個選擇之后，便構成了他們的人生。
好的壞的，悲的喜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人生，旁人無法干擾。
這雨水碰撞湖面的聲音，的確讓人心神安寧，于胡思亂想之中，我聽著雨慢慢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舒坦，我平時都是半醒半睡的狀態，這次卻一覺睡到天亮，不過我一如既往在6點多就醒了，而見鹿還在臥著睡覺。
雨停了，太陽又出來了。
我坐在船頭獨自看完了日出，看到有人開始在岸邊活動后，才將船慢慢劃回岸。
船靠岸后，我不顧旁人投來的異樣目光，拍醒了見鹿，在她還睡眼惺忪之時，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