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手表，剛過9點，離開店時間還早，我不愿意回到租房繼續睡覺，悲哀的是我也沒地方可去，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回店這個選擇了。

到了這個時刻，我對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唯一讓我比較能上心的，應該就是想辦法讓見鹿擺脫走出抑郁陰影了吧。

在路上草草吃了個早餐，我就回去咖啡館里。

這個時間點客人還在旅舍里睡覺，幾乎不會有人上山，沒有客人打擾，我干脆戴上墨鏡，坐在庭院曬太陽。

偌大的北海，藍得發綠的海面風平浪靜，太陽灑下了閃閃金光，成群結隊的海鷗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滑翔，風帆快速掠過，留下一道長長的波紋，在更遠的地方，漁船上的漁民在撒網捕魚。

而水天海峽風涌浪起，數艘大型貨船穿梭于其中，偶爾會發出長長的汽笛聲，環島大道上有人在慢跑，小車疾馳在中間的車道，轉入山中不見蹤影，而深秋時節的桂花，已然凋謝得差不多，空氣中的桂花香變得很淡。

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云彩，太陽掛在高空上，卻不刺眼，微涼的秋風吹來，不僅送來了稀薄的桂花香，還帶來了小鯨魚的氣息。

風和日麗，令人想要活下去。

從小鯨魚離開之后，我將每一天都當作是最后一天而活，我自問沒有喪到要消極度日，但也的確沒有積極到熱愛生活的地步。

很小很小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曾經天真到幻想要在世界出名，長大了后處處碰壁，被現實打擊得狼狽不堪，就退而求其次，幻想在生活中留下痕跡，不枉此行，結果也做不到。

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連一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活到現在，我承認這已經是失敗的一生。

可我又不像小鯨魚，在看透了這個世界后毅然離開，我沒有辦法做到她那樣決絕，我也經常想過自殺，可腦海中總有一個聲音及時跳出來阻止我，并提醒我一定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現如今我還在頑固活著，可我依然看不到任何希望，我感到很害怕，我不知為誰而活，為何而活，每到夜深，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一想到未來無望，便悲從心來，害怕的情緒讓我無法入眠。

我就是這樣子，在活與不活之間的糾結中痛苦度日。

由于生活毫無規律可言，加之長時間睡眠不良，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我逐漸變得很虛弱，說話聲音也開始變得很小，反應比以往慢了許多拍，可能在外人看來，咋一眼看過去，覺得我是個溫柔的人，可我自知，我這是神經衰弱。

我很羨慕那些無心無肺的人，可以活得大大咧咧，一躺到床上，不出十秒就能酣然入夢，我不能，我天性敏感而自卑，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盡管外表看上去沉默安靜，內心已經翻天覆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聯系了幾千遍，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敏感而心軟，注定我活不出自己，也愛不好別人。

而和小鯨魚生活的那兩年，是我生命中最艱難的兩年。

她抑郁的程度實在太深了，無時無刻沉浸在自己的壞情緒里不能自拔，有時我也竟會不自覺被感染，變得極度消極，常常思索活在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想著與其活得那么掙扎，不如痛快離開，這樣就可以一了百了。曾經我也有過要和小鯨魚共赴黃泉的念頭，可腦海中總有個聲音跳出來阻止我，讓我不要那么做，它告訴我，別害怕，黑夜的盡頭會有光。

情緒是會相互傳染的，我知道要挽回小鯨魚的消極想法，必須讓自己看上去積極陽光，因而我處處表現出一副樂觀的派頭，企圖用所謂的正能量去抵消她的消極情緒。

然而收效甚微，這讓我覺得很沮喪，即使我明白很多事情徒勞無功，本來就是毫無意義的，可我也會因此而懷疑自己沒有能力讓小鯨魚走出抑郁的陰影。

服侍小鯨魚睡著之后，我常常坐在屋檐下，看著那片漆黑的夜空，沉默不語，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又會做很多的假設，想著假如小鯨魚遇到了個有能力照顧她的人，是不是她早就治好了抑郁，過著快快樂樂的生活。

但是歷史不能假設，如今我一想到小鯨魚，就會想起她那處傷痕累累的手腕，為了去遮掩那刀刀傷痕，她特意去做了面積很大的紋身。

在外人看來這蝴蝶紋身可能很酷，在我眼中卻是一次又一次自殘的記號。

到底是抱著同情的憐愛還是深深的愛意去愛小鯨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甘愿為了她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她說能在山上看到遠海上的鯨魚出沒，為此我不惜背上巨債，開了這家位于黑雨山山頂的咖啡館。

我常常陪著小鯨魚坐在庭院，不分晝夜看著那或是湛藍或是黑沉的大海。

白天，帆船點點，海鷗在浪尖上玩耍，晚上貨船出沒，汽笛長鳴，還有那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但也僅如此。

可這么久以來，我們沒有見過任何一頭鯨魚經過，這個見鯨島的名字太名不副實了。

為了小鯨魚，我已經透支了自己的未來，再無法維持下去。

如今的我，沒有悲歡，沒有欲望，沒有想法，沒有期待，沒有失望……已失去對生活的憧憬，一顆心變得麻木不仁，這世界上發生什么事我都不覺意外，哪怕有一天雞和鴨談戀愛了，也是很正常的。

活著實在沒有意義，可我膽小到提不起勇氣去自殺，我也沒打算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也試圖很努力去糾正自己偏了的生活軌跡，即便已經偏得足夠離譜，我還是兢兢業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開店，迎接客人，做飲品，小吃，正餐，洗碗，歡送客人，打掃衛生……如果最終糾正不了那失控的生活，我也盡力了。

一直以來，我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盡管荒謬，盡管不如所愿，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現在我可以給自己的這一生蓋棺定論了：一個失敗的人生，一個唯有自己品嘗失敗之后的孤獨與寂寞的人生，與之相伴不離不棄的只有失敗，無數次的失敗。

這次遇到見鹿，我只是基于對抑郁癥患者的同情和對小鯨魚戀愛的慣性，才會對她過分關懷，

其實我能做的也不多，只能按照以往和小鯨魚相處的經驗來應付她，我希望能幫她走出抑郁癥的陰霾，如果不能，那至少我也盡力而為了。

畢竟，如果不是那次剛好于見北大橋救了她，我們的生活必將毫無交集，再之后發生的事更無從說起。

世界那么大，我們只是個互不相識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