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這是這么多天來她唯一一個從心底誘發的笑，低頭吻了下他的手背，說：“好，我告訴你。其實也算不上具體的什么事，畢竟最糟糕的情況都沒有發生，只是我太容易焦慮了，忍不住自我懷疑。”
“是寫小說遇到瓶頸了？”他問。
她說：“算是吧，我覺得我整個寫作事業都遇到瓶頸了，我真的好混亂啊。是這樣的，我其實一直以來不只是只想寫寫言情小說，我想真正地創作一些文學的東西，所以我從兩年前就開始寫一本現實題材的小說叫《漫漫荼蘼》，這才是我最在意的作品，改稿都改了三稿，可是前幾章在網上的連載情況都不好……出版社也說不行……我現在就是焦慮……其實我很容易焦慮……想著可能真是自己做得不好就特別難受……我也覺得情節方面有點不對勁，可是改了這么多次現在都無從下手了……我很厭倦了,對著這些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好煩……”
不說就什么都不說，一開口她就剎不住了，將心里的感覺絮絮叨叨地滔滔不絕地說給章澤清聽，她其實知道自己這些話有多絮叨有多糾結，她想換作別人的話肯定都會覺得自己煩了或者敷衍地說自己想太多了，但是章澤清沒有，他始終認真地聽著，理解她每一句話的意思，從她沒頭沒腦的話里總結關鍵問題的所在，在她傾訴的停頓時發表自己的看法和安慰，讓她覺得自己被理解著。
不僅僅安慰她，他還主動拿來她的筆記本電腦，和她一起翻看《漫漫荼蘼》的大綱，幫她分析問題解決她的糾結的那些細微的點，他提的建議都是直接有效的，而且尊重她的原意。周離在寫作方面向來挺執拗的，她不想被別人批評所以不會主動去征詢別人的看法，然而此時章澤清這么投入地翻閱著她寫的東西，她卻不會像平常那樣心生排斥，而是越來越踏實，心里的焦慮一點點減少了，那些被她放大的問題都一一找到了出路。
他沒有哄她，說什么“周離你是最棒的，不用煩惱了，快點睡覺吧，不然要有黑眼圈了”之類的廢話，而是和她一起盤腿坐在床上盯著電腦酌字酌句地分析改動到黎明，她都困了打起哈欠來了，他還在那說小說人物線怎么改更完美，仿佛那是他自己最在意的作品，他在解決自己的問題。
窗外有了微弱的天光，周離實在困得不行了，一把合上了電腦，撲倒他，翻滾進被窩里，身上還穿著他的大衣，就抱著他睡了，嘴里喃喃：“我就知道我愛你是對的……”
他親了下她閉上的眼睛，說：“我也愛你。”
鬧鐘很快就響起來了，章澤清任性了一回，把鬧鐘摁掉了抱著周離繼續睡，直到中午才被白潤明的電話吵醒，他們起床了，沒有去公司，章澤清搜出了她家所有的酒，大大小小瓶瓶罐罐的一股腦鎖進了柜子里藏起了鑰匙，然后躺在沙發上看了一下午《漫漫荼蘼》原文，聽著周離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流暢動聽的聲響。
早上，周離在浴室洗漱，客廳里
的章澤清聽到了敲門聲，就去開門，門一下打開了，四目相對，他就愣住了，門外的章母也愣住了，他尷尬地開口說：“媽……”
章母已經是滿臉怒氣，眼睛瞪地圓圓的，厲聲問：“你不是說你在潤明家過夜嗎！”
他只好坦白：“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
周離洗漱完從浴室里出來，一踏出浴室門她就后悔了，恨不得立馬找個洞鉆進去，可是章母分明已經看到自己了她又無法遁逃，只能難堪地低下頭，輕聲喊：“章阿姨……”
章母瞥瞥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的周離，和眼前襯衫扣都沒扣好的章澤清，頓時覺得被污了眼睛，眼前一懵差點暈厥，她拍拍胸口順了順氣，壓抑著震怒的心情，冷眼轉向別處，說：“小寒說他昨天把紅領巾落在了這，我來拿一下。”說話時她牙齒都有點打顫。
章澤清回身去拿沙發上的紅領巾，遞給了章母，“媽……”章母從他手里抽過紅領巾，沒有任何耐性聽他說一句話，直接喝聲打斷他：“晚上給我回家！”說完便轉身踱步而去。
章澤清關上門，回頭看見周離在用頭撞墻，臉紅到耳根，像天塌下來了似的，嘀咕著：“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他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說道：“怕什么？晚上和我一起回家啊。”
章母畢竟是教師出身有文化有內涵，不同于其他只會逛菜場帶孫子到處撕逼的老大媽，雖然一時真的很難接受自己看到的事實，很氣章澤清用各種不回家的借口來糊弄自己，但也不至于把家里弄得硝煙四起。她窩著一肚子火，把小寒送上學去之后就在家里坐著，一整天連飯都沒做，就等著章澤清回家來。
到下午，小寒放學回來，說餓了，她才回過神來，開始忙著做飯。章澤清終于回來了，還帶回了周離，家里的氣氛頓時變得僵硬難堪，連小寒都感覺出了不對勁。這不是周離第一次到家里吃飯，但是最特殊的一次，她在章母面前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緊張到不行，章澤清粉飾太平，盡力把這頓飯當成尋常的晚餐，說些寬慰章母的話，章母都不接茬，她還是很氣他，態度冷冷的，沒有給他們一個好臉。
在一旁默默吃飯的小寒，癟癟小嘴，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乖巧地給章母夾了一個雞腿，說：“奶奶做飯辛苦了，這個雞腿給你吃！”
章母看向小寒，被他軟糯糯的聲音哄得瞬間眉開眼笑，她把另一個雞腿夾到碟子里推到小寒面前：“哦，小寒真乖，來，這個給你吃。”
小寒眨眨亮晶晶的大眼，把碟子端向周離面前，笑說：“我不吃，最好吃的雞腿應該讓奶奶和周離姐姐一人一個才對。”
受了章母的冷落又見小寒對自己這樣好，周離簡直受寵若驚，笑了起來，說：“謝謝小寒，還是小寒吃吧……”
章澤清知道小寒的小心思，對周離說：“周離，你就別跟小寒推來推去了，他喜歡你才把自己最喜歡的雞腿
給你吃，不然就這個小饞鬼，我都沒法從他嘴里弄到吃的。”
小寒很配合地應道：“哈哈，我就是喜歡周離姐姐，我最喜歡周離姐姐了！”
章母知道小寒是在表態呢，可她想怪嗔也怪嗔不起來，看著小寒和周離這么親近，她心里的怨憤也漸漸消了，只是思想上還是覺得他們這樣太違背常理。
她和周離說起話來，就照平常的聊天，話里卻藏了些鋒利的試探，她問：“周離呀，你是高中畢業是嗎？”
周離說：“沒畢業，高中輟學……”
她說：“哦~沒上過大學啊……”
章澤清知道她是在嫌周離學歷低，就幫她說話：“周離雖然沒上過大學，可她讀的書可比現在的那些混日子的大學生多得多，文章也寫得好，在公司里做文案都沒人能比得上她……”
章母不接他的茬，繼續問：“高中輟學……那年紀很小就出來工作啦？”
周離在她探尋的目光中點點頭。
她再問：“一個女孩子跑這么遠，沒家里人照看著……也不容易啊，一個人在西安，這邊物價又高……是在寫小說是吧？稿費應該挺優厚的吧？不然這靜水林居房租這么貴……”
章澤清聽出章母話里的質疑，怕周離難堪，就插嘴制止她繼續說這些暗帶疑心的話。
周離總算是把這頓飯撐過去了，吃完飯，她本來想幫章母刷碗，但小寒讓她陪他玩拼圖，她也不是很會討好長輩的人，就沒有再勉強面對章母了，和小寒在房間里玩。
章母在廚房洗碗，臉色依舊不好看，憤懣地說：“你是不是犯渾呀？真是氣死我！怪不得給你安排相親你都躲，敢情是找了這么……這個……我想都不敢想會是周離，才二十二歲的女娃，比你小十二歲吧？更別說以前還是你的學生，這要說出去多不好聽啊……你是白長了這些歲數是吧？以前是一個什么齊蘇，折騰來折騰去的，沒過幾天日子吧，還把婚離了，現在又來這么一個小女娃，你爭不爭氣啊？非把你爸氣活過來是吧！”
章澤清在一旁幫她整理盤子，聽著她的訓，他說：“媽，你別氣，周離不挺好的嘛？你也見了，小寒多喜歡她啊。年紀是小了點，但你以前不也說過她比同齡的女娃都成熟懂事嘛？而且，爸……我覺得爸要是在世……他一定會同意我和周離的……”
章母有點疑惑，蹙蹙眉：“你爸怎么可能會同意？”
他說：“媽，你忘了嗎？爸臨終前最后的話就是跟周離說的……在那之前他都沒見過周離，卻說周離是我最重要的人……現在想想，真是奇妙，好像真有什么感應……爸是認可她的……注定了似的……”他回憶著當日病房里的情景，思考的神情變得深邃。
章母也在回想著，心一下軟了，覺得酸楚，手里最后一個盤子洗凈了，她關了水龍頭，吸了吸鼻子，沉沉地嘆了口氣，說道：“也許吧，誰能說不是呢，這世界上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