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試說途中景,方知別后心。他曾說過一句相似的話,獨自孤寢后,始知相憶深。他不知道有個詞叫做一語成讖,也不知道有個詞叫悔不當初。唉,讓他等,讓時間叫他明白,當時惘然,情成追憶。』
聽到薛步辭辭職的消息,甚至是聞君易與SD公司解除經紀約的消息,何岑臻都沒有吃驚。
這才是聞君易啊,不同于安易的傲骨錚錚,聞君易是玉石泠泠。安易是熱烈的,沖動起來就像是火爆的槍。聞君易卻冷的,動怒起來像是出鞘的劍。
何岑臻一點也不奇怪他知道自己的作為以后會怒而離去。在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將人當做聞君易的替身時,心中就已經明白。這已經是玷污,聞君易即便是知道這是一腔深情,也不會原諒。
何岑臻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里,聞君易會打電話給他。接電話的時候,何岑臻的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小易?”
“岑臻。”聞君易的聲音比記憶中冷好幾分,“請問你什么時候有空?”
“隨時都可以,”何岑臻問道,“怎么了?”
聞君易道:“小安還有些東西在你的公寓里,他行動多有不便,步辭與杜衡又不愿與你接觸。所以,你什么時候有空便通知我一聲,我到公寓里為小安收拾一下。”
何岑臻的心情就這樣低沉了下去,但他不知道為什么,只是回答道:“那你現在就過去吧,我就到。”
那邊聞君易應了一聲“好”,掛了電話。何岑臻握著手機在辦公室愣了一下,起身往外走。門外的辦公室里,坐著他的助理楊曦竹。
楊曦竹也是外頭給他找來的人之一,長得和聞君易有五六分像,性格十分溫柔和順,本來該是最好的替身呢。但是不知為什么何岑臻沒有動他,何岑臻總覺得,沒有傲骨和脾氣的人,不是小易。
“楊助理,我出去一趟,有事就往后推兩個小時。”
楊曦竹忙站起來躬身應道:“好的。”
他低頭的時候可以看見白皙的后頸,何岑臻莫名地就想到了安易趴在床上的樣子。沒辦法,他沒見過聞君易的后頸,只見過安易的,并且十分喜歡啃咬那里。
安易……何岑臻開著車,腦子里不知道為什么就總是想到他的樣子。
他躺在床上的樣子,他坐在腳邊的樣子,他……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的樣子。
到小區的時候聞君易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何岑臻停車走下,聞君易也下了車,微微點頭就算是打招呼了。何岑臻也不在意,只是刷卡上了樓。
看見他刷卡,聞君易忽然從口袋里取出一把鑰匙和一張磁卡,道:“這是小安要我交給你的。”
何岑臻按下電梯,心中不舒服,道:“既然他給你,你就收下吧。”
“他沒有給我,”聞君易道,“他只是托我交給你,你最好還是收下。”
何岑臻問:“那就當是我送給你的,不行么?”
聞君易道:“拿回去,我要來做什么?”
何岑臻一頓,沒能接下話,幸虧電梯到了。何岑臻開了門,取了原來安易的拖鞋給聞君易,看聞君易彎腰脫鞋的時候,何岑臻又想到了安易。
那雙脫鞋本來就是為聞君易準備的,但安易生得這樣恰好,連腳都和聞君易的大小一樣。當初安易第一次穿上這雙鞋子,眼中著實亮了一亮---他一定以為,這雙鞋是為他準備的。
何岑臻不知此時心中是何種情緒,只是不斷地回想起那一天安易剛走進這屋子的表情,一遍又一遍,直到聞君易叫了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
“你先坐吧,喝點什么?”
“給我一杯白水,謝謝。”聞君易在沙發上坐下,“小安說,那一日他來這里,帶了一個行李箱,我不清楚哪些東西是他的,麻煩你將不是你的東西都清出來放到那個箱子里,我好帶走。”
何岑臻本來在路上還閃過幾分心思,想趁此機會跟聞君易好好相處。現在看到聞君易的神情,知道好好相處的唯一方法就是聽他的話。
當下便轉身給他倒水。
他在外頭的房子有好幾處,唯獨這屋子是他不會給外人進來的,因此這屋子雖然茶杯水杯咖啡杯很多,卻都是一雙一雙的,除了他和安易所用,再沒有別的杯子。何岑臻看著桌上并排放著的杯子,回頭看了一眼聞君易,竟然有種安易還在的錯覺。
聞君易發覺,神色愈發冰冷:“那就什么都不必了,快些收拾吧。”
何岑臻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
安易的東西都在樓上……應該都在樓上。
何岑臻在臥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易的行李箱,打開衣柜,一件一件拿出安易的衣服。他不會疊,不知道怎么辦,卻不想就這么胡亂塞進箱子里。將衣服放在床上,何岑臻叉著腰瞪了它們十秒鐘,努力將它們折成小塊,放進箱子里。
居然沒有放滿一個箱子。
何岑臻不敢相信,安易帶來的東西應該很多啊,一個人的衣服怎么才這一點呢?何岑臻轉頭看衣柜,那里確實空出了一塊,就在他的衣服旁。空出的地方看著叫人煩躁,何岑臻幾步上前將衣服打亂,填充了那塊空缺。
還有什么?何岑臻回憶,走進臥室里的浴室,里頭有安易的洗漱用品。刮胡刀、毛巾、牙刷,一雙一對并排著放在那里。何岑臻走過去,每樣取走一半。毛巾已經干透了,牙刷很久沒用了。何岑臻走出浴室前回頭看了一眼,嗯,沒有漏下什么,浴室里每一種用品,都只剩下一樣了。
好像相依相伴的情人中忽然死了一個。
何岑臻渾身不舒服,將東西胡亂塞進箱子,走去書房。
書房其實是他的領地,他在這里辦公看文件,安易只是每天晚上坐在那里陪他而已。何岑臻找了又找,沒能找到安易帶來的東西,倒是有幾本小書房的書放在了這里。一本是中華書局出的繁體豎排《樂章集校注》,還有一本古漢語詞典和一本《李商隱詩集》。何岑臻拿起書,莫名其妙地就翻開了,正是安易給他念過的《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何岑臻耳邊忽然就響起安易的聲音,帶著笑意和深情,還有一點點挑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啪”,何岑臻猛地合上書,拿起另外兩本書,快步走出書房的時候,耳邊還有安易的話。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只是當時已惘然……何岑臻腳步一頓,將書放在箱子的衣服上---還是沒有填滿箱子的空隙,還有什么?
何岑臻分不清楚了,還有什么不是自己的?還有什么是安易的?
何岑臻忽然起身走去走廊盡頭的小書房。
推開門,棋盤上的黑白子還在盒子里,筆墨紙硯都少了一點,古琴還在琴桌上。何岑臻走上前,琴臺上還有一本琴譜的影印本。何岑臻打開,里頭還有紅筆做的筆記。
“此處用力,否則琴音不夠。”
“此處不熟,切記按徽。”
“進復退復分開,切記切記!”
最后干脆發了火:“輪與半輪真是要疼死我的手了!要幾時才能彈出《鳳求凰》!!”后面好幾個重重的感嘆號。
何岑臻嘴角一彎,心中卻莫名的一酸。
這個算是他的東西還算是自己的呢?忽然就分不清了。
何岑臻拿起又放下又拿起,最終還是放在那里。找了又找,終于在書架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易的小記事本。
他剛來這里的那一日,就是在這個書房,他伏在書桌上寫每日的安排。
何岑臻翻開本子,找到那一頁:“每天早上起床送他出門,學習做早餐和晚餐。上午整理調酒筆記。午休一小時,下午一點半至四點半學習。周一至周琴棋書畫,周五六日自我練習。”后面有紅筆做的著重號:“不可荒廢,不可畏懼艱難。”
往前翻,還有安易記下的零零散散的事情,起初大多是輪休的日子和喜歡的碟子幾時到,或者每日從何處省下散錢好買下心愛的碟子和書籍。到了后邊,忽然就多了一句:
“思凡。”
何岑臻心中一動,仔細往下翻,有格格不入的句子零零散散地夾在工與日常的雜事記錄里。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且記小樓玉笙寒,井底引銀瓶之悲。”
“不如憐取眼前人。”
“有匪君子兮,實勞我心。”
“且作楚狂人!”
“從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
“幸得一心人,愿白首不相離。”
“吾復何求。”
何岑臻被最后那四個字刺傷了眼,一下子合上本子,匆匆忙忙地將本子拿走放回箱子。
不愿找了,找什么找!他不知道什么是安易的!
何岑臻關好箱子,拖下樓。
“好了?”聞君易站起,接過他手里的箱子,道了聲:“麻煩了。”隨即換鞋子打開門走出去,不做一點留戀。
門關上的時候,何岑臻忽然看見客廳的茶幾上放著鑰匙和磁卡。何岑臻不知道為什么不想收回這些東西,抓起來就追了出去。開門,卻正好看見聞君易拖著箱子走進電梯的側身。
好像……何岑臻手里的東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愣住了。
好像安易拖著箱子離開。
安易走了。
何岑臻的心一下悶痛了起來,一個信念再清晰不過地在心中生根:
不能叫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