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情不自禁”這四個字仿佛帶著魔咒, 喚醒了聞仲禹內心里永不腐爛的那根刺。他完全拋下了對聞君易的責怒,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安易身上,重重地頓了頓手杖, 怒喝道:“誰放他進來的?這個野種, 誰放他進來!”
“野種”這兩個字叫所有在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包括一旁侍立的童伯和倩姑。薛步辭幾乎瞬間憤怒地抬頭, 身子一動就要開口爭辯, 安易忙將他一擋,眼神示意道:不要沖動!不想要你的社長了?
薛步辭猶豫了片刻,就在這猶豫的瞬間, 已經有另一人出聲道:“老爺子!”
何岑臻想過安易與聞家必定有牽扯,想過安易一定是聞家的孩子, 想過他可能因為遺棄的原因對聞家有恨意。他以為聞仲禹從不知道安易的存在, 見到與聞君易如此相似的面孔只會驚訝會激動, 所以出事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聞君易向家里出柜,必定會遭到責罰。
但是……何岑臻站在聞君易身邊, 高大的身軀擋著聞君易,心中不住地害怕與后悔。
他從未想過,安易與聞仲禹第一次見面,卻如此深仇大恨!聞仲禹是現如今四君子中輩分最尊、資歷最老的人,從何岑臻小時候起便是一副端正嚴肅的大儒形象。何岑臻縱然知道這位老人曾執掌X市□□二十余年, 卻從未想過, 他如此不顧形象, 第一次見面就如此辱罵一個明顯是自己親人的后輩。
那一瞬間, 何岑臻想起當時聞君易被緋聞纏身, 安易對聞仲禹手段的種種猜測,心中戒備萬分。察覺到聞仲禹投來的目光, 何岑臻深了一口氣,嚴肅道:“今天是我們失禮了,這兩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帶他們貿貿然進來的,請老爺子見諒?!?
他一手將薛、安兩人的關系攬下,絕口不提兩人與聞君易的關系,只希望聞仲禹看在兩家相交已久的份上不做計較,大事化小。聞君易與薛步辭的關系不能叫聞仲禹知道,而安易……必須在何家的范圍內,才能叫聞仲禹顧忌三分,不再出口侮辱。
這層意思安易也明白,所以縱然滿心的憤怒與仇恨,他也沒有失去理智。
“阿步,”安易抓住薛步辭的手腕,低聲道:“時機不對,我們走?!?
而他怎么拉扯,薛步辭都紋絲不動,只是望著聞君易,目光癡狂。聞君易被這目光包圍著,心如刀絞,然而身邊的老人卻傳來透骨的森冷,叫他想起從前的種種,擔心懼怕之下,除了躲避,無法可想。
終歸還是個積威之下的懦夫。安易冷笑,決心再不給他機會,抓著薛步辭就要離開。何岑臻正要松一口氣。今天還真不是個吉利的日子,薛步辭歸來、聞君易出柜、安易認親,三件事攪在一起,對手還是老狐貍聞仲禹,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緩沖,慢慢計劃。
正在這時,聞仲禹卻忽然喝道:
“站??!”
安易真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心中的憤怒,冷冷道:“聞老先生有何賜教?”
聞仲禹滿眼的懷疑與猜忌,問道:“方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你將這野小子放在易兒身邊,想要毀了易兒?”
他瞇起眼,沉聲道:“安寧臨死跟你說了什么?要你來害我們一家?哼,只要我還在一天,就絕不許你動易兒一下!”
這話偏頗已極,何岑臻心中不由得就起了怒火。易兒,易兒,聞君易是易兒,安易難道不是易兒?什么叫不許你動易兒一下?當著安易的面這般說這種話,不啻于在安易臉上扇耳光,罵一句“你不過是冒牌貨,竟敢腆著臉來我面前說話”?
何岑臻忽然心如刀割。當安易發現自己竟然是聞君易的替身,心中又該是怎樣的悲傷絕望?
他不由自主地望著安易,安易氣得臉色發白,卻不見那一日的瘋狂。
何止是不瘋狂,安易簡直有條有理,進退有度,完全是有所準備的樣子。
“聞仲禹!”安易回身忍氣道,“何岑臻方才不說了?我們倆是因為他才道竹西佳處來的,你年紀大了沒聽清,要重復幾遍?”
“你這點伎倆也想在我面前玩?”聞仲禹沉聲道,“易兒從來乖巧,除了何家的孩子一個朋友也沒有,若不是你用計謀,易兒怎么可能認識這種人?說!是不是你派人算計易兒?”
這猜忌未免荒謬。何岑臻皺眉,忙道:“老爺子……”
“閉嘴!”
“與你無關!”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聞仲禹大怒道:“你敢在聞家大呼小叫?這是什么教養????!”
“什么教養總之不是聞家的教養!”安易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爆的脾氣,憤怒道,“聞仲禹,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滿肚子算計?阿步與聞君易如何叫聞君易自己跟你說,他要是什么都不說那就是什么都沒發生往后也不會再跟聞家有一毛錢的瓜葛!要不是攔不住,你以為我愿意阿步跟聞君易有牽連?聞君易是無所謂,我卻怕你再故技重施,殺了我的家人!”
“你……”聞仲禹猛地站起來,抖著手指指著安易道,“你簡直目無尊長!姓安的女人是怎么教你的?!”
“尊長?你問我尊長?哈哈!”安易不禁大笑,狠狠地怒目道。“聞仲禹,你怎么有臉問這句話!我的尊長不是給你一輛車撞死了嗎?你要不要去天上問我爸爸?你敢不敢去我爸爸墓前說一句你這個兒子沒有教養!”
“你……”聞仲禹氣急攻心,抬手抓起一旁的水晶煙灰缸就砸了過去。聞君易與何岑臻下了的心膽俱裂,齊聲叫道:
“阿易!”“小安!”
一道人影飛掠而來抱住了安易,煙灰缸在他的肩頭砰的一聲砸了個粉碎。安易神色不動,只是將護在身后的薛步辭推開,仰頭望著身前男人熟悉的臉,目光平靜,仿佛這個男人再做什么也不能叫他的生命再起波瀾。
“阿易……”何岑臻卻雙手發抖,全然不管肩頭的痛,只是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說著雙手一緊,就想抱住他。
安易手臂一格,輕巧地轉了個身,對何岑臻微微點頭,平靜道:“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何先生,我們從此兩清了,往后的事,與你無關。”
何岑臻聞言一震,半晌反應不過來,什么叫從此兩情?
安易卻沒那么多功夫理他,只是冷笑道:“真可惜,不聞仲禹,二十四年前你殺不死我,現在你老了,更別想動我一根汗毛!我父母都在天上看著你,聞仲禹,你手上粘著他們的鮮血,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你等著吧,不用我動手,自然有聞家垮去的一天!”
聞仲禹聽了幾乎站不住,一口氣提不上來仰頭坐在沙發上。聞君易慌得撲過去查看,失聲叫道:“爺爺!”
“放心吧,他死不了?!卑惨桌淅涞溃袄咸鞎糁拿?,直到他親眼看見聞家敗落的那天。聞君易,有這個時間去關心他,你不如來回答我的問題。”
聞君易茫然無措,甚至是乞求般望著他,安易卻挑眉,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他看著聞仲禹雙眉緊皺,一身威嚴怒不可當??瓷磉叺难Σ睫o滿眼的期待最終成為絕望,面如死灰??粗吾檎驹谝慌糟蹲。抗饪斩吹赝约骸?
“何先生,”安易望著他,忽地嫣然一笑,低聲而溫柔地說?!拔疫@可是在幫你哦,很快,小易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何岑臻仿佛被一把刀子插入心臟,瞬間僵住了。安易卻連一分目光都吝嗇給他,只是望著聞君易的臉,緩緩道:“聞君易,你敢不敢舍下這富貴榮華,跟我們阿步遠走天涯?”
聞君易身子一震,幾乎剎那間就像抬頭。聞仲禹卻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腦袋,無言的施壓。便是這一個動作,一瞬間的猶豫,在場的之人的心里,都已有了答案。
安易可以感覺到,薛步辭的手臂一下子就沒有了力氣,雖然他什么也不說。早知如此,那個時候就不該鼓勵步辭去表白啊。安易心中悔意萬千,吸了口氣,輕輕地道:“聞君易,我原來以為……你是不同的。”
一句輕輕的指責,卻比泰山更重,將聞君易的心碾得粉碎。而上天卻覺得不夠,還要叫薛步辭加上一句輕巧的話語:
“別說了,阿易,他……也姓聞啊?!?
聞君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聞仲禹的手始終搭在他的腦袋上,沒有放開。安易微微一笑,再不多話,抓著薛步辭的手腕大步往前走。童伯與倩姑為他打開大門,第一個秋日的陽光灑在他們的背上。
何岑臻伸手抓住他的手,安易卻回身笑道:“何先生,小易需要你,從此以后,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語罷掙脫臂上的手,帶著薛步辭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