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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留她一會
丁秘書長從日本回來一個星期了。這個星期,他忙著匯報、處理到日本去的有關事項。心里卻著急著慌地想著另一件事。終天,有時間落實這件事了。今天一上班,他就高興地對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你們準備一下,今天我請黨校學員吃飯。”
辦公室主任問:“安排在哪家賓館?有多少人?”丁秘書長作了一番布置,主任點頭說:“好,我馬上去落實。”
上課的時候,梅香接到隊長的短信:“今天下午,丁秘書長有請。一個也不能少。”
下課后,隊長招齊十個人,說:“今天大家作好準備,丁秘書長是很能喝的,一定要盡興啊!吃飯后,我替你們醒酒,請你們洗腳,讓你們好好放松放松。”
梅香笑著說:“男士洗腳,女土就不去了。這樣你們更方便。”
幾個學員同時說:“不行,你不參加沒意思。再說,紀律規定,不許耍單邊。”
隊長說:“徐書記,你怕什么?幾個人同一個包間,不會吃了你。今天請個小男生,讓你享受享受,小男生的手法很到位的。你知不知道腳上有多少個穴位?告訴你,二千多個,長期按摩這些穴位,可以永葆青春、延年益壽。呵呵。”
說話時,大家紛紛上車,直奔賓館。
丁秘書長雖然是在上次那個酒樓宴請他們,可這一次的包間,豪華得令人驚訝。
梅香進門就驚住了。綠色的草皮上,長滿了粉紅色的小花,腳一踏上去,好像小花會被踩出水來一樣,厚厚軟軟好逼真的地毯;金色大圓型的萬珠吊燈,照得滿屋金碧輝煌;房間的一邊是大屏幕電視、厚厚的高檔的沙發圍成一個小客廳、沙發中間三個雕龍畫鳳的古董茶幾、宮廷般的茶具、豪華的落地窗簾;另一邊是一個紅色的大圓桌,至少可坐二十來人,桌子中間有一大束鮮花,鮮花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噴泉,酒具碗筷放著金光,椅子上和那茶幾一樣雕龍刻鳳。
梅香像進到皇宮一般的感覺,走路步子怕急了,說話聲音怕大了,好生拘束。雖然豪華,梅香卻毫無舒適的感覺。
丁秘書長還沒到,幾個不認識的領導先在這兒等候他們。他們進門后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剛坐下,丁秘書長到了。
丁秘書長滿面春風,進門呵呵笑著說:“大家好!大家好!”說著便一一握手。
學員們連連點頭,回道:“丁秘好,丁秘好。”
與梅香握手的時候,丁秘書長又問:“全到了吧?”說話間,丁秘書長緊緊地捏了一下梅香的手,同時朝梅香點頭一笑。這一捏一笑,只有梅香才懂得這里面的含意。此時,他是多么地高興!
隊長笑著說:“都來了,按您說的一個沒少。”
服務員進來小聲問:“秘書長,您客人到齊沒有,什么時間上菜?”
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都到了,可以上菜了。來,大家入坐。”
他看了看來客,最后把眼光落到了梅香的身上,說:“徐書記,你坐這邊吧,女士優先。”
大家紛紛按官職大小入席坐好,只有梅香破例被安排坐在了丁秘書長旁邊。
梅香坐下,小心翼翼把自己面前的酒具碗筷挪了挪。
每個人面前擺放著三個大小不同的酒杯、兩個碟子、一個碗一個勺子、一雙筷子放在一個精致的骨架上。梅香數了數共有九件餐具。為什么要放三個大小不一的酒杯?有必要放這么多餐具嗎?
服務員過來了,她的托盤里放有三種酒,茅臺酒、紅酒加飲料。梅香明白了,三個酒杯三種不同的用途。
丁秘書長站起來,說:“今天都是自家人,咱們放開喝。服務員,每人滿上一杯。”
隊長笑著說:“那就跟徐書記一個人滿上了,這里只有她一個美人。其他都是丑人了。”說完全場一陣大笑。
服務員真跑到梅香身后,笑瞇瞇地說:“那就從您開始了。”
梅香站起身,笑著說:“你別聽他的,從領導開始。”
丁秘書長也站了起來,說:“女士優先,就從你這里開始。你可不能掃大家的興哦。”
梅香拿起酒杯看了看,說:“這也太大了吧,這一杯少說也有二三兩。男女有別,我申請用小杯子。”
丁秘書長說:“你是第一個,你這樣,后面也要這樣。人家服務員就不好斟了。來,支持一下服務員的工作。沒關系,實在喝不得,我替你代。”說著拿起梅香的杯子,要服務員斟滿……
這頓飯可稱為吃“海鮮”,全是鮑翅、海螺和一些不知名的海產品。這桌酒席,不說上萬,也要大幾千啊。什么叫大吃大喝?大概就是指這吧?
梅香不喜歡吃這些東西,她最能吃的是飯,一餐怎么也要吃上四兩半斤。熟悉的人都知道她這一點,可這里的人一個也不熟悉她。滿桌的菜,沒有一碗是她喜歡吃的,她覺得筷子沒地方去。
第一輪敬酒后,男士杯中的酒全喝完了,服務員又給每個人滿滿斟上一杯。丁秘書長看梅香杯里還有大半杯,笑著說:“大家看,我說話算話,主動給徐書記代酒。”說著端起梅香的酒,朝自己的杯子倒了一半,端起酒杯對梅香說:“你看,這可以了吧?”
梅香笑著說:“謝謝!”
隊長說:“徐書記,多高的待遇啊,丁秘書長給你代酒,你還不趕快敬?”
梅香站起來說:“我敬,當然要敬!”
梅香沒說完,隊長又說:“這樣,我們第一杯都喝完了,你的酒,丁秘給你代了三分之一,這剩下的酒,你和丁秘干了,再不要你喝了,行不行?”
梅香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心想,真要一人給他們敬一杯,他們還會一人回敬自己一杯,那不要喝二十來杯?聽隊長的,這么喝更省事。于是,她笑著說:“好,聽隊長的,你可要說話算數。”
隊長呵呵笑著說:“算數,一定算數。”
梅香端起酒杯,與丁秘書長碰杯后一飲而盡。桌上一陣“好好好”地喝彩聲。
坐下后,丁秘書長用腿子使勁貼著梅香的腿子。梅香將腿子往旁邊一讓再讓,人都快坐不正了。她用腿子使勁把他的腿子一碰,還若無其事地跺了跺腳,同時快速向丁秘書長送去一道閃電。她大聲喊:“不能這樣!”。
梅香跺了腳、用閃電告訴丁秘書長,別這樣了。只是那一聲“喊”在肚子里,沒敢跑出來……
丁秘書長看懂了梅香的閃電,而且他還有點像在冬天里看到閃電一樣,有點怕怕的感覺。他不再用腿子碰她了。只是呵呵笑著說:“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他指了指她面前的鮑魚,又說:“這一碗就是大幾百,一定要吃掉。”說著給她挾了些菜。
梅香吃不進,全堆在碟子上,服務員已經換了三次碟子了,酒也喝了五六瓶了,眼看就要吃完了,梅香肚子還是空空的。……
送他們的時候,丁秘書長特地繞到梅香跟前,小聲說:“你留一會好嗎?就在這包間里,我有話對你說。”
梅香慌忙地看了看周圍,只見同學們一個個步子歪歪扭扭,都喝得醉醺醺的了,省里其他幾個領導和學員們互相道別,沒人注意他們。
她聲音更小地說:“不行不行,一起來一起回。”邊說邊往前走。
“你就說有點事要辦,遲點回去,怕什么?”
“這不行的……”
這時候有人喊:“徐書記快上車,快點!”
梅香高興得趕緊走了幾步,聲音響亮地說:“來了,來了。”
隊長打著酒嗝說:“秘書長我們走了啊,您回吧。”
丁秘書長笑著跟各個車上的人招手說再見。心里卻很不是個滋味。這個梅香怎么這么膽小呢?
第二天下午,丁秘書長給梅香打電話,說:“你到我辦公室來吧。”
“辦公室?”梅香一聽,慌了,本能地說:“這不好吧?這么大的機關,我怕哩。”
“沒問題,今天下午沒會,明天又是一天會。”丁秘書長帶著不容質疑的口氣說。
梅香心里一慌,一下子想不出推脫的理由了,就說:“我不知道路,我一個人怕……”
“坐個的士,幾分鐘就到了,要的士直接送到省委大院。對了,有站崗的,你就說給丁秘書長送材料來的,他會跟我聯系的。”梅香知道推不脫了,再說,去他辦公室也沒什么,就“嗯,嗯,好,好。”答應著。
坐在的士上梅香忐忑不安,她真的害怕去的路上碰到熟人,要碰到熟人自己怎么向人解釋?其實她知道,在這兒碰到熟人的機遇是很小的,但她真是害怕碰到熟人,她想,什么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啊……
按照丁秘書長說的,上三樓右拐彎,最里面的一間就是他的辦公室。還好,進辦公樓后一個熟人也沒碰見。丁秘書長早已大大方方地等在門口,朝她微笑。
梅香快快進了辦公室,有些發慌地說:“你怎么想到要我到辦公室來?”
他一邊給梅香倒茶,一邊說:“我們一不能逛街,二不能逛公園,三不能看電影,你說,我在哪見你?昨天這么好的機會,你又怕同伴說,我只有這個辦法了。”
這時有人進來,說:“秘書長,明天會議都準備好了,還有沒有什么需要辦的?”
丁秘書長說:“沒有了,只是老家來了幾個人,訂兩個房間,辦好后給我回話。”
那個人把梅香嚇了一跳,他微笑著朝她看了好幾眼。那眼神好像在問,這個人是誰呀?怎么不認識?是不是給她訂房間呢?那人臨走時,還回過頭微笑著看了她一眼。
丁秘書長看她有些害怕的樣子,笑著說:“沒關系,來找我的人多得很。”說著他走到門口看了一下,返過身,就將梅香抱著親了一口,說:“你也真是,去看王老師,等我回來再去多好?我們在家里還可見面。”
梅香連忙推開他,站起來說:“我真還是有意在你不在家的時候去的,我就怕你這樣。”
丁秘書長用手來拉梅香。梅香往旁邊一閃,說:“別,你這樣我都想走了。”
“走?這就想走?你沒聽到我已經把房間都訂好了?”
“啊,你不是說老家來人了?還訂兩間?”梅香看他說的那么逼真,還以為老家真來人了。
丁秘書長呵呵笑著說:“不訂兩間,就說給我們兩個人訂一間?傻丫頭!”
梅香似笑非笑。心想,這下完了,只以為,到辦公室沒什么問題,沒想他會來這一手。真沒想到。如果到了賓館哪該怎么辦?那不就完了嗎?
梅香問:“洗手間在什么地方?”丁秘書長說:“出門朝左走,就可看到。”
梅香站在洗手間,對著鏡子問自己:我該怎么辦?他已經全部安排好了。是去還是不去?她知道,這一去,自己的生活要全部打亂。思想也永遠不得安寧了……她無奈地朝鏡子上面望去,只見鏡面上被她剛才放出的熱水浸染出宇宙圖案,上面還有各種行星在運轉。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眨了眨眼,再看,真是一幅宇宙圖,那是鏡面上的暗花圖案。
她緊咬著嘴唇,默默觀看著水珠在圖案上的移動。心想,這大個宇宙,“老天爺”把它們安排得各行其道,誰要偏離自己的軌跡,最先毀掉的就是它自己,然后會引來整個宇宙大爆炸……不知道怎么,她把這鏡子上的圖案看著是老天爺對她的暗示。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就接了他一個電話,老天爺就讓自己縫了四針,要到賓館去了,還不知道老天爺怎么處罰自己?隨之她打了一個冷戰。又想,老天爺是不是在告訴自己,如果去了,這就叫偏離了自己的軌跡,不僅自己毀了,還會毀掉兩個家庭……
回到辦公室,梅香心情放松多了。與丁秘書長講話也流利多了。
一會兒,梅香的手機響了。無意中,梅香把手機按成了免提。電話里的聲音很大,丁秘書長聽得一清二楚。
“梅香,你快回來,我好疼,和上次深夜發病一樣,快點,快點,我疼的不行了……”電話里哭著說。
梅香連忙說:“好好,我馬上回來,忍著點,別亂動,上次醫生說的,平躺著,平躺著,嗯,我馬上就回。”
丁秘書長有些吃驚地問:“是誰?”
“同寢室的。上次深夜犯病,不是我把她送醫院,差點出了問題。我得趕快回去……”梅香慌張地一邊說,一邊提起包就走……
梅香一進寢室,抱著吳鎮長呵呵大笑,說:“謝了,謝了,你演技真好,我可沒要你哭啊。”
吳鎮長白了她一眼,說:“什么事把你急成這樣?向我求援,告訴我撒謊。”
“也沒什么,只是怕跟他們喝酒,這一喝肯定又是深更半夜。我想早點回來寫小說,你知道我快打完了。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是上回你真的疼過一次,肯定裝得沒這么像。”
……
結業時,梅香一篇《樹立正確的政績觀》,被評為優秀論文,她本人被評為優秀學員。有人對梅香開玩笑說,下次換屆,你肯定是進常委班子的最佳候選人。
是啊,現在是女干部的黃金時期,同等條件下,女干部確實有優勢。同學們當然會這樣想梅香。
三個月的黨校生活,對梅香來說可謂是驚心動魄,也可說是碩果累累。她寫了一個中篇,學會了打字,評上了優秀學員……
幾個月沒有好好為丈夫女兒做頓飯了。星期天,梅香早早來到菜場。
一個大西瓜滾到梅香的腳邊,抬頭一看,菜場門口擠滿了人,西瓜滿地亂滾。一個賣西瓜的男子和一個買西瓜的女子扭成一團,兩個人頭抵著頭,互相扯著對方的頭發和衣服。男的頭上流著血,女子的衣服被扯破,胸罩也露出來了。
觀看的人多,勸架的人卻沒有。
梅香擠到前面準備去勸架。瞬間,她驚呆了。
這個男子她認識,盡管十多年沒見了,可他鼻子上的一顆痣讓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他就是五岔河宋書記的兒子。當年梅香參加招聘女干部的時候,他剛剛高中畢業。不久宋書記回到縣城,調到縣商業局任局長。他便隨父親回了城,也被分配到商業局工作。現在怎么賣起西瓜,為兩角錢與一個女子大打出手呢?看樣子戰火還一時停不下來,這時候她更是要拉開這兩個人了,她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往里面擠去。
她被人一把拉住了,回頭一看,是商業局的一個副局長,梅香和她很熟,現在下崗了,在菜場擺個小攤子賣早點。
梅香對她說:“是小宋在打架,快去勸架。”
這時打架的兩個人已經由菜場的門口拉到菜場的中間去了,兩個人沒有扭在一起了,只是還在互相指責謾罵。
副局長笑著說:“唉,這樣的事多了,在這里天天都有發生,管不著。”她把梅香拉到自己的小攤子前,神秘地問:“聽說我們商業局的辦公樓被一個浙江人買了,是不是有這回事?”
梅香搖著頭說:“好像沒聽說哩。”
“哎呀,你都沒聽說?職工們議論地可厲害了。聽說兩百萬賣了,用這兩百萬把職工安置就算了。哎,這可是用五百萬才做起來的啊,憑什么這么便宜賣掉?職工們說了,真有這事,就到市政府上訪,要賣可以,不能這么賤賣。這不明顯地搶錢嗎?他們當官的變賣國有資產,從中得了多少好處,誰不知道?這些發冤枉財的,遲早會有人找他們算賬的!”
這幾年國有企業改革的力度很大,工廠、企業、機關大量變賣是經常的事,但對黃金地段的商業局辦公樓拍賣真還沒聽說。她回答:“真沒聽說。”梅香還在想,宋書記的兒子怎么賣起西瓜了,就問:“宋書記退休了?”
“早退了。現在商業局不像計劃經濟年代了,全垮了,職工也多半下崗了。這不,小宋的媳婦也跟個體商販跑了,留下一個女兒還是個白癡。下崗職工一月百把塊錢的生活費,米都買不回來,他不賣西瓜又能怎么樣?”
“哦,是這樣……”
副局長說:“想當年,小宋是商業局天之驕子,有多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呀,提親的人可謂是門庭若市,如今,哎,真是天上地下,此一時彼一時喲。”
女副局長嘆了一口長氣接著說:“不過他們家總體是平衡的,宋局長大兒子在電力局每月工資3000多,一天就操幾戶電表。壟斷行業啊,現在,一壟斷就吃香啊;女兒環衛局工資800多,每天工作8小時。比起她哥哥算是不公平了;這小宋,搶地盤沒長后眼,搶了個商業局,落得下崗賣西瓜。不管怎么說,他家總體平衡,我們家可慘了,當初老公孩子全進了商業局,現在是全面下崗喲……”
回到家,梅香沒有走進廚房卻走進了女兒的房間。她如鯁在喉,就想把剛才自己的所見所聞講給女兒聽。
女兒瞪了她一眼,笑著說:“媽,你沒看到我在做作業?是不是擔心我以后也去賣西瓜呀?”
梅香被女兒嗆了一句,就說:“是啊,一個人的幸福全要靠自己,靠任何人都是不行的。所以你要發奮學習喲!”
女兒揮揮手,對她下逐客令:“去吧,媽,再去編個更好的故事來講給我聽,我等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