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
這個酒席,本該是在樊府的“青鸞園”中舉行的,卻被搬到了這平常人難以尋到的海上船屋。客人也寥寥無幾。
不過,所謂喜慶其實並不在於人多,而在於情深。
奚華安一行人在離開央鎮之前,專門來海上船屋和新郎新娘告個別。
九娘問道:“你們今後打算怎麼辦?”
封臻攬著樊珂肩膀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說道:“天南地北,任我們夫妻闖蕩。”
攜手紅顏,仗劍江湖。
莫說是一位殺手,就是那鼎鼎有名的江湖俠士也渴望著這樣的生活!
奚華安笑道:“即使如此,那今後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我奚華安定然會欣然相助。”
縱然是萍水相逢,話別時亦免不了那份離情。
四人已經走下了海上船屋,封臻卻突然追了出來,湊到奚華安耳邊道:“奚莊主此次前往帝都,還需加倍小心,特別是‘青霄白頭珠’。”
聞言,奚華安心中不免一驚!
他微笑著點點頭,作別了封臻。九娘跳上了馬背,和奚華安同乘一騎,夜風有點冷,她窩在奚華安的懷裡取暖,小聲道:“華安,你放心。”
奚華安看著說出這莫名其妙一句話的九娘,疑惑道:“平白無故,我要放心什麼?”
九娘神秘一笑,摸向胸口,說道:“你送我的寶貝,我會捨命保護它。一直到嫁給你的那一天……”
夜風在林子裡呼呼地吹,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安靜地注視著離去的這四個人。
封梅兒其實很羨慕,能這樣光明正大以真正的自我去行走江湖,不用委身於人,不用每天提心吊膽,不用爲了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她的東西用性命相搏。
她緩緩靠近海上船屋,那裡面住的是她的親生哥哥和剛過門的嫂子。
“如果爹孃知道,你娶媳婦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十歲那年,她和哥哥在街頭走散;十年之後再相逢,誰知道竟會在同一個組織,爲同一個主子辦事兒。
最終,還要她手刃親兄。
她做不到!
這種喪盡人倫的事情,她怎麼可能做得到?
今晚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這裡本來也可能是她家的地方,就必須對這十年的分離做一個了斷……
“哥,我回來了。”
封臻聞聲擡頭,看到了這個差點毀掉了他和樊珂姻緣的“好妹妹”,一聲冷笑,說道:“我沒有你這個妹妹,我妹妹不會要把她的嫂子給逼上絕路。”
封梅兒悽然一笑,說道:“哥,你還真是不知道,那前院的兵士根本就不是聽你使喚的。他們是主上親自派來的,你知道,主上不允許手底下的人因爲兒女私情而壞了計劃。我這麼做,完全是爲了救嫂子一命!”
聞言,樊珂身子一顫,輕聲喊道:“梅兒……”
“不過,”封梅兒繼續說道,“你確實很快就沒有我這個妹妹了。”
一縷鮮血從微微上揚的嘴角溢出來,她緊緊地抓住腹部,面色難看。樊珂嚇壞了,一把接住了快要跌倒的封梅兒著急道:“梅兒,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
封梅兒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到頭來,還是……還是小姐疼我……我,我沒有認……認錯主……”
有一股清香的包子味從她身後的食盒中飄出來,那是一種絢爛到死亡的香味。
央鎮的碼頭上,好像換了一撥船伕。
九娘去了倉庫想要找到上次給他們修船的那個師傅,結果怎麼也找不到。就連
碼頭的管事都換了人。
不過區區四五天的時間,碼頭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九娘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看來,他的人馬已經撤離央鎮了。”
奚華安撓了撓下巴,疑惑道:“可是封臻已經叛變並帶著樊珂遠走天涯,在這裡最強有力的殺手已經沒有能力再拿到這‘青霄白頭珠’,把我們困在央鎮實在不是上策!”
房文風卻道:“他的目的,應該不是把我們困在央鎮,而是將我們引向帝都。”
蘇小墨也道:“我同意傻子的說法,這水路上肯定有貓膩!”
“既然如此,我們更要走水路了,”九娘輕聲笑了笑,“更何況,這也是唯一到帝都的辦法。”
既然他們的船沒有了,那重新再僱一艘便是了。
這麼多年來風裡去雨裡來,上刀山下火海,還怕被河裡的魚吃了麼?
只是……
蘇小墨緊張地看了眼房文風,擔心道:“傻子,如果發生不測,你一定要呆在我的身邊,知道麼?”
“誒,我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保護我,也太丟人了吧!”房文風直搖頭,表示不幹。
蘇小墨瞅了他一眼,牽著二禿子上了甲板,冷哼道:“這裡連二禿子都會水,你到時候要是不想拉著我,拉著二禿子也好。”
二禿子明顯地感覺到了來自於房文風那不屑的目光,孤傲中帶著一絲鄙夷,遂不滿意地低聲哼哼,蹭著蘇小墨的腿肚子。
南北大運河,是大明王朝最繁榮的一條水路。
然而今天,卻這樣冷冷清清,別說是過往的遊船,連商船也看不見。
這樣的安靜,絕對不正常!
除了風拂過河面的聲音,便是船槳打水的聲響。這次有了船伕,就不用他們輪流撐船了,蘇小墨優哉遊哉地晃過來晃過去,房文風則緊緊地挨著二禿子,二禿子到哪他就跟到哪,生怕一會兒船翻了來不及抱住它。
奚華安看著那船伕年紀有些大了,善心大發,說道:“大伯,不如我來幫您吧!”
那船伕和善地笑了笑,拒絕道:“小夥子,你或許劃過竹筏,劃過小船,可絕對沒有撐過這樣的船。”
“這話怎麼說?”
“撐這樣的船,是有技巧的。”
“怎樣的技巧?”
“這可不太好說明白,懂了這技巧啊,我一個人就可以撐船撐到帝都;若是不曉得這技巧嘛,就是你們四個人一起撐,這船都不見得動一動呢!”
“噢,原來如此。”
奚華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旁的九娘卻起了疑心,也和那船伕說起話來。
九娘問道:“大伯,聽您的口音,不像是央鎮的本地人哪!”
那船伕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姑娘好耳力,一個關外人,也能夠分辨得出中原各地區的口音,實屬不易。”
“大伯說笑了,”九娘羞澀地笑了笑,“想必大伯是帝都人吧?”
“確實是帝都人,剛到這央鎮一個來月。”
“在帝都不好過活嗎?”
“不……我家姑娘啊嫁到了這裡,我也就跟著來了。”
都已經來了一個月了,那麼還是無法在回到帝都之前打聽到白霧的消息。
九娘隨意地說了幾句,結束了這次談話,也放棄了心中的那個念頭……
四月的雨,下得不太乾脆,像一段猶猶豫豫的情。
雨水打在畫著梅花的油紙傘上,發出“噼啪”的響聲,給寂靜的御花園平添了一抹活潑。
“娘娘,是先去御書房見陛下,還是先回飛雪閣?”
“先回飛雪閣罷。”
蘭兒扶著溫玉貴妃,離開這住了一個月的冷宮。雖然才短短的一個月,在溫玉貴妃看來卻是像一年那麼長。她原本以爲,哪怕自己在冷宮一個月,也能讓陛下留宿於冷宮一個月。
卻不想,最後這五天,陛下竟然一天也沒有來過。
她原以爲陛下回來接她回飛雪閣,卻不想,只是遣了一個宮人來通告一聲便再無其他。
“帝王之心,當真薄情至此嗎?”
溫玉貴妃伸出手,想要接住自傘面滴落下來的雨水,卻是怎麼都接不住,雨水一個勁地從指縫之間溜走,毫不猶豫……
“若是薄情至此,你可還願意薰爐待我?”
一股熟悉地氣息自耳畔飄過,那是闊別五日的聲音,令她心心念唸了五日的聲音。
骨子裡那絲想念再也由不得她矜持,一個轉身便撲進了那人的懷中,抽泣道:“臣妾以爲,陛下再不會臣妾了。”
大明皇帝輕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傻瓜,我不過是出宮五日,想著今天就是你解禁的日子,才差人趕在我前頭接你回殿,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胡思亂想……
溫玉貴妃自嘲地笑了笑,是呵,她什麼時候會爲了這個終將要死在她手裡的男人胡思亂想了?
當初愛上雲使者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
難道……
“咚——”
皇城裡的寺廟傳來一陣鐘聲,打破了一剎那的平靜。
兩三個從司衣司取回各種衣裳的小宮女一路走來,有說有笑。
“聽說敦玉宮中的福熹貴妃瘋了,陛下這兩天正請法師到敦玉宮中去施法呢!”
“真的嗎?福熹娘娘前幾天不還好好的,我還看見她去賞花了。”
“八成是你看錯了罷,福熹貴妃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出過宮門了,病成那樣,連牀都下不來,還怎麼賞花啊?”
“這倒也是……”
一名老太醫與這幾位宮女擦肩而過,行色匆匆,他行到了飛雪閣前,敲開了門。
溫玉貴妃端坐於上,一如既往的高貴姿態,讓人絲毫察覺不出她是剛從冷宮中走出來的妃嬪,平靜安詳地讓人有些打心眼裡害怕。
老太醫忙不迭地行了跪拜禮,復又站起身來接受了溫玉貴妃的賜座。
“恭賀娘娘!”
“老大人不必多禮,今日請您過來,也是爲了例行診脈,並無其他,老大人無需緊張。”
溫玉貴妃看著老太醫的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不禁微微一笑,命那些侍女們都退下,只留蘭兒一人在身邊端水送茶。
“娘娘如今心事已了,想必也沒有微臣什麼事了吧?”
“老大人言重了,此事本宮並沒有直接插手,況且與您交涉的人又是煙花中人。本宮實在是擔心此事若是走漏了風聲,對大人不利。”
“既然娘娘也如此覺得,那不知娘娘怎樣想?”
溫玉貴妃輕抿了一口茶,淡然笑道:“接下來的事,不需要再麻煩大人了,我已向陛下說明了大人的情況,回家與妻兒享享清福罷。”
聞言,老太醫連忙起身,跪在了溫玉貴妃的面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多謝陛下垂愛,多謝娘娘成全!”
四月的雨,陽光一照便消失得乾乾淨淨。豎在門邊的雨傘淋溼了一片地,依稀有幾個半乾的腳印從這裡延伸出去,到了視線到不了的地方。
或者是天堂,或者是地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