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掀起了珠簾,一聲隨意的回答讓這再次見面的味道有了些微的變化。剛做好飯菜的九娘先是一愣,半響才端著重新盛好的湯碗走出來,在桌邊坐下。
在這紛繁亂世,兩個萍水相逢之人也能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在平常人看來或許稀鬆平常,於二人而言卻也是難得之事。
九娘夾了菜拌飯吃下,卻不見阿然動筷,說道:“怎麼不吃呢?這個時辰已經很晚了,專門爲了答謝你而做的呢!”
阿然還是沒有要吃飯的意思,從袖子裡掏出了那串青霄白頭珠置於桌上,珠子碰撞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是你的東西,我給你帶回來了。”
他看著九娘溼了眼眶,顫顫巍巍地拿起那串青霄白頭珠。這便是她不能丟失的“心意”,如今將她的“心意”找回來了,也該放她去找所愛的人。可是阿然卻覺得心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揪著情緒,讓他十分不自然。
“謝謝你,阿然!”
九娘難得地甜甜一笑,阿然這才發現她的臉上有兩個小酒窩,裡面裝著發自肺腑的誠意和感謝,他突然覺得腦袋有些暈暈乎乎的,原本想好的話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事不宜遲,你趕快去找他吧!”阿然舀了一碗湯,擡起來咕嚕咕嚕地幹了個淨,二話沒說便起身走人。他的輕功不在九娘之下,況且九娘如今內力被封,想要追上也要費些功力。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要去找那個思念已久的人……
阿然冷笑一聲,他很清楚是在笑自己,笑自己太癡太傻太不自量力。周身一陣劇痛,他一不小心便跌倒在地,吐了一口鮮血,染紅了綠草。
“既知如此艱難,又何苦勉強自己?”
突然出現的阿喃倒把阿然嚇了一跳。
“阿喃姑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一直奉命看守神殿,你進來出去數次,我又怎會不知道。”阿喃將他扶起來,找了一棵大樹,靠著樹根子坐下。阿喃掀開了他的衣衫,只見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孔,有些血孔之內沒有清理乾淨還殘留著毒箭的碎片。
阿喃心疼地看著他一眼,卻不想他竟避開了阿喃的目光,不想言語。
“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值得嗎?”
“我也不知道,只是見到她真容的那一刻起,便覺得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卻又溫暖地讓我心疼,”阿然垂下了腦袋,似乎在回憶著什麼,“她笑起來的時候,我覺得她和我娘,很像。”
“你娘?”
阿喃徹底驚訝了,她是看著阿然長大的。阿然纔有幾個月大的時候就已經被大祭司收養,從來沒有過任何其他的女人來照顧過他,他也從來都是一個人生活,又哪裡來的孃親呢?
“我是有孃親的吧……我一直覺得是因爲什麼原因,她才把我送給了祭司大人,”阿然擡眼看向遠方那日落的山間,“或許我並不是南疆人,我總覺得我的家在遠方。”
阿喃取出了金瘡藥粉,灑在他那些發炎的傷口上,一陣又一陣的刺痛令阿然難受地打起了哆嗦來。
“既然知道她是爲了另一個男人,還肯去那神殿密室冒險,你也夠傻了。”
“沒事兒,”阿然咧嘴一笑,“從來沒有人對我那樣笑過呢!只要能看到她對我那樣笑,怎樣都好……”
一隊人馬踏著落日餘暉,從南邊疾馳而來。
湛藍的天空下,整個南疆王宮沐浴在暖暖的陽光之中,雪白色的屋檐上泛著金光,遠遠望去仿若一座漂浮在雲層之上空中神宇。
王宮御林軍軍長單膝跪地,奉上了遠方而來的信箋。
“臨南王已率兵馬而來,左不過三天便到。”
爞姬用帕子擦淨手指上的油漬,方伸手拈過那奉上來的信箋,粗粗閱道。
“如此甚好,我們這邊的部署也已妥當,”她拉了拉裙子,坐在了巫王的腿上,眼神嫵媚,“剩下的事情,全憑殿下吩咐咯!”
巫王擺了擺手,揮退了在場的僕從。整個寢宮之中,只剩下他和爞姬二人,紗簾幽光,溫酒佳餚。
“那幾個東西已經派人運過去了吧?”
爞姬絞著辮子,笑道:“當然早就運過去了,眼瞅著那祭司大人正勢在必得春風得意,要是不在這個點送到,豈不是要教祭司大人失望了呢!”
“不曉得大祭司看到他心心念唸的麒麟尊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哈哈哈……”
寢宮裡傳出了陣陣爽朗的笑聲,倒是把門口那打瞌睡的小侍女驚醒了,嚇得一晃腦袋頭就撞到了門上,額頭上登時紅了一小塊,緊閉著一隻眼睛倒也可愛。
就在那小侍女揉額頭的當口,一個人影忽閃而過,無端掀起一陣風,害得那小侍女打了個哆嗦。她謹慎地朝周圍看了幾眼,見什麼也沒有便復又睡去。
天朗氣清,陽光熹微。
阿璃一腳便踢飛了腳邊的小石頭,那小石頭正正砸進了水裡,濺起不小的水花。又一隻小石子朝水池裡飛去,這一次卻沒有落在水池裡,只見其在水面上打了個旋便又飛了出去,砸在了一間屋子的木門上。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舔著手指上花糕屑的阿琪訝然地看著一臉癡呆的璃,半響纔回過神來,輕聲問道:“你……是誰?”
璃小跑著過來,只是對著阿琪笑了笑就往屋子裡鑽,看見了主屋便加快了步伐。
“誒,姑娘你別亂跑,我家姑娘還在睡覺呢!喂——”
任阿琪怎麼叫喚,璃還是不停下步子,自顧自地推開了主屋的房門。亮堂的主屋裡,有著很重的溼氣,所以這裡的爐火一直都是燃著的,從沒滅過。
爐火面前,戴著幕蘺的墨正捧著一本畫著奇奇怪怪符號的書,聽見了璃的聲音,方纔合上了書本,站起身來。
“你就這樣跑出來,不擔心被抓住嗎?”
璃盈盈一笑,隨意地坐下,用脣語說道:“他們哪裡抓得住我!守在屋子外面的那些個男人早就被我放倒了,都是一些貪吃的傢伙,不過一個糖果就願意聽令於我,真傻。”
墨微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璃天真的笑容,胸中不免飄過一絲心疼。璃跟著琉生活了這許多年,就算是被照顧得很好,單純地不問世事,卻也和她姐姐一樣從不畏懼使用殘忍手段。只要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哪怕是讓那些無辜的人服用香夢丹,也無所謂……
“坐下喝點熱茶,”墨的手指碰到溫熱茶杯的一瞬間,不禁打了個哆嗦,或許想到此處心生寒,又或許是天熱氣潮身體反應所致,“巫王又有了新的動作?”
璃點了點頭,拉過了墨的手,在她的掌心裡寫了一個“殺”字,最後一點時雄勁有力卻又在提指的瞬間輕盈若風。只見她又是盈盈一笑,那些天真爛漫又浮上了嘴角,讓墨方纔還冰涼如
玉的心暖化爲水,捨不得再往深處猜疑半分。
“我知道了,這次你出來的時間太久,該回去了。”
雖是隔著幕蘺面紗,然對著日光,也依稀可見墨臉上的淡然神情。璃的心裡抽搐了一下,她以爲自己的歡快和笑意會讓墨多留她待一會兒,不想還是被下了逐客令。璃知道自己必須得走,否則一定再也沒機會來這裡。
記得第一次見到墨的時候,正是她住在這裡的第二天。當時墨從那畫簾子後面出來,頭髮有些凌亂,看起來有些疲憊。璃以爲她是在裡屋裡收拾東西,但那畫簾之後一片漆黑,若是收拾東西也不至於一盞燈也不點罷。緊接著便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嘶吼聲……
如今璃站起身來,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面畫簾子上,光怪陸離的用色讓她實在看不懂。目光不能逗留太久,轉瞬間也便恢復了常色,笑著用脣語道:“看墨姑娘還有事情要忙,我便先回去了,下次又見。”
“慢走。”
阿琪領著璃出了院子,漸漸消失在了墨的視野之中,空蕩蕩的主屋之中十分安靜,只聽得到爐火“噼裡啪啦”地燒著,卻也燒不盡她此刻的萬千思緒。轉頭看向那面畫簾子,目光卻像是具有穿透力一般,能夠透過那幅畫簾子看到內室一般。
“快了,用不了太久,你就可以出來了。”
桌上的薰香似已燃盡,煙柱越來越細也越來越淡,墨拾起了方纔放在地上的書,繼續一頁一頁地翻著。其實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文字,而是一粒粒香料的種子,不過長得奇怪了一些罷了。
畢竟,時間不多了……
漆黑的琴屋重新點上了燈,終於有了一絲明亮。
爻浪衝破了琴三絃的音牆,憑著那一身雄渾的內力與琴三絃相抗衡,得意地在他們三人邊上坐下,絲毫沒有懼怕他們人多勢衆的意思。
龍蛇權杖一落地,便聽他說道:“琴老前輩,奏樂吧!”
“大祭司有所不知哇,”琴三絃捋了捋鬍鬚,雖然佈滿了皺紋卻也修長的手指撫上了琴絃,“這召樂,不是撥一撥琴絃就能喚出麒麟尊的,需要中了死情蠱的女子毒發身亡之後的鮮血作爲引子,大祭司不知麼?”
琴三絃本以爲爻浪根本找不到這樣的鮮血作爲引子,誰料到爻浪根本就無所畏懼,朗聲道:“只需借奚莊主的劍一用即可——”
他話未完,便一把拔出了奚華安的長劍,奚華安反應雖快也一把握住了爻浪的命脈,然而爻浪畢竟是先發制人,這刀劍無情,劍鋒和脖頸之間不過頭髮絲的距離,若是奚華安要出狠招,爻浪也會以相應的力道還回去,左不過是兩敗俱傷!
“華安——”
來自屋外的這聲呼喊,是他們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狂奔而至的九娘一進來,便看到了心上人被擄爲質,性命危在旦夕,情急之下揚指罵道:“爻浪,放開奚華安,我會配合你召喚出麒麟尊。”
“九娘,別——”
奚華安話未完,已有兩條紅色綢帶自九娘袖中飛射而出,力道雖比從前弱了許多,但那如流光之疾卻不減分毫,穩穩地纏住了爻浪的手臂。
“你別以爲我殺不了你,就沒辦法阻止你殺害華安,”九孃的眼中似乎要散出火光來,怒氣騰騰,“這赤霞錦緞刀劍不入,別說是那普通的銳氣,就是你手中拿著的浮龍雕柄劍也割不斷一根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