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心有恨
簡懷箴又舉起手中的金玉杖對著朱見深狠狠的打了下去,朱見深只覺得背心一陣發麻,此時此刻他已經覺察不到到底是疼,還是不疼了,他只覺得后背火辣辣的,像著了火一般。
簡懷箴繼續說道:“皇上,這一杖我是替先皇打你的,是先皇沒有把你教導好,才讓你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實在是本宮愧對先皇,所以本宮替先皇教訓你,你可是服還是不服?”
朱見深現在哪里還敢說不服,他點頭說道:“皇長公主教訓的是,孫兒服。”
“好。”簡懷箴點了點頭,又伸出手中的金玉杖,對著朱見深的后背重重的打了下去。
她這一杖,所用的力道甚巨,把朱見深后面的龍座都給打斷了,但是那金玉杖打在朱見深后背的時候卻截然而止。
她忍住心中的悲憤,舒了一口氣,對朱見深說道:“皇上,倘若本宮這一杖打下去,你就一定不會存活在這個世上了,本宮這一杖是替那一千多枉死的冤魂打的,你如今做了這等的錯事,你認錯還是不認錯?”
朱見深見簡懷箴一杖打斷了龍椅的后背,他此時此刻已經心驚肉跳,他見簡懷箴這一杖遲遲沒有落下來,才在心底暗暗地舒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杖倘若打下來,自己的確是已經沒有性命了,而簡懷箴沒有打下來,顯然是手下留情。
他摸了摸額上的層層冷汗,聲音已經有些顫抖起來,他對簡懷箴說道:“皇長公主孫兒認錯,孫兒知道自己做錯了,孫兒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做這種事情了。”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顫抖的厲害,顯然是十分的害怕,簡懷箴很少見到朱見深有如此害怕的時候,看他這種表情,顯然已經驚懼到極點。
簡懷箴本來就沒想一杖打下去,她知道一杖打下去之后,一定會要了朱見深的性命,其實,她覺得朱見深總體而言還算是一個好皇帝。
但是因為在萬貞兒的讒言之下,再加上長期為感情所累才做出這種事情來,她覺得朱見深還是能夠改好的,雖然她心中也十分為那一千多冤魂而不憤,但是朱見深總算是一國之君。
倘若她就這么杖殺了皇帝,她倘然不在這人世上又怎么跟死去的先皇所交代呢?所以,她還是手下留情。
朱見深的認錯態度讓簡懷箴覺得心里稍微安慰一些,她看朱見深的模樣,似乎是真的已經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一般。
她這才點了點頭說道:“皇上,這話是今日里你親自跟我說的,你不要忘記,倘若哪一天你忘記了我說的話,那么我一定回來跟你算今日的這筆帳。”
朱見深連聲答應著,此時此刻他已經害怕到極點了。
簡懷箴便擒著金玉杖往前走,她走了兩步轉過身去對周太后說道:“太后娘娘,所謂慈母多敗兒,你還是對皇上的行徑多留意一下吧,一千多人的性命,那地獄之中又該增添多少的冤魂,倘若那死去的人之中有我們的丈夫、兒女,我們是什么樣的感覺?”
簡懷箴的話像是一劑重重的利刃打在了周太后的心中,周太后走上前去抬手給了朱見深一巴掌。
對他說道,“皇上,是哀家沒有管教好你,你從此以后一定要改過自新,做一個賢明的好皇帝知道嗎?”
朱見深沒有想到周太后又上前來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心里覺得有些委屈,但仍舊不敢表露出來,他說道:“皇長公主和母后教訓的兒臣都記住了。”
簡懷箴微微一動,她知道周太后之所以這么做,是做給自己看的,希望自己能夠消氣,不要再責怪朱見深。
她覺得周太后實在是用心良苦,為了自己的兒子才做出這么多事情來,實在是做母親的也不容易,所以她便什么也不話,默默離去了。
等到簡懷箴走了之后,周太后這才抱著朱見深嚎啕大哭起來,一邊痛泣的說道:“我的兒呀,你受苦了。”
錢太后見狀搖了搖頭便命林建安去請太醫來為皇上診治。
簡懷箴回到萬安宮中之后,零落見她一臉殺氣的走回來,而她的眉間又帶著蕭索之色。
零落便端上茶來,輕聲對她說道:“皇長公主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我零落看錯了,我零落進宮跟了皇長公主這么多年,為什么我覺得您越來越不快樂了呢?”
簡懷箴微微一愣,但是一句都沒有說。
零落則繼續自言自語的說道:“我記得先皇在世的時候,皇長公主也有時候會變得不快樂,但是那種日子是很少的,大多數的時間皇長公主還是很愉快的,經常會去懷明苑中同方大俠他們聚一聚,你們聚在一起的時候,你們每個人都會很暢快,那也是零落覺得很開心的日子,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年來覺得皇長公主笑容越來越少了。”
簡懷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她只覺得心中一陣莫名的疼痛和蕭索,她知道零落所說的都是實情,不知道為什么朱見深即位以來,她便再也回復不到以前的快樂了。
因為朱見深總有那么多事情讓她去擔憂,她想起當年朱祁鎮剛才即位的時候也曾做過錯事。
她便搖了搖頭說道:“本宮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皇上年輕還太小,處理事情不夠冷靜和理智,本宮相信以后皇上年紀大些,總能體諒到本宮的一番苦心,不會再要本宮這么擔心。”
“皇長公主說的是,零落也覺得皇上以前的時候是十分賢明的,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反而變得有些糊涂起來了。”零落邊說著邊為簡懷箴續茶。
簡懷箴走了之后,錢太后便命林建安為朱見深傳來太醫,太醫看到朱見深后背上的傷痕之后被嚇了一跳,他對兩宮皇太后說道:“啟稟兩宮皇太后皇上只不過是傷及皮肉罷了,雖然只是傷及皮肉,卻仍舊要好好養些日子才是。”
他太醫十分驚慌,因為朱見深貴為皇帝,誰能夠在他背上留下如此深的印痕呢?誰能夠動手責打他呢?所以他變得十分驚懼。
朱見深點了點頭,強忍著心頭的怒意和身上的疼痛,對兩宮皇太后說道:“母后、錢太后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管朕了,朕現在好多了,朕已經知錯了,以后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兩個人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一起退了出來。
周太后一邊走一邊對錢太后說道:“皇長公主到底也下得去手,皇上始終是她的孫兒,她怎么可以這么對皇上呢?”
“周太后又何必這么說呢?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皇上也不是圣賢,他也有犯錯的時候,他犯了過錯皇長公主懲罰于他,這原也是應該的,倘若不然作為皇上就可以為非作歹,那豈不是會天下大亂。”
周太后見錢太后這么說,心里十分不滿,錢太后其實所說的皆是出自心里話,可是聽在周太后的耳中,卻覺得不是滋味,她總覺得錢太后所說的是落井下石的話,但是她還是強忍著心中的怒意沒有跟錢太后沖撞起來。
朱見深等到兩宮皇太后離去之后便對林建安說道:“你去吩咐太醫,讓他不許把今天的事情傳出去,倘若走漏了一點風聲,朕便要他全家的性命。”
“是。”林建安見朱見深態度如此的陰郁,連忙回答說道。
朱見深重新叫住他,對他說道:“林建安今日的事情?”
林建安連忙說道:“啟稟皇上,奴才今天什么都沒有看到,今天并沒有發生什么事情。”
朱見深點了點頭說道:“好,算你機靈,好了,你出去吧!”
“是。”林建安邊答應著邊走了出去。
此時此刻,朱見深一個人躺在龍榻之上,他內心別提有多憤懣了。
他連聲說道:“真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沒想到走錯了一步路,竟然會導致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越想心頭越覺得恨意集聚,到最后無窮無盡的恨意慢慢的聚攏起來,就像是滿天的陰云一般,想散也散不開了。
他覺得十分憤恨,他作為一個皇帝,原本是該只手遮天的事,天下之間,萬人之上,站在萬人中央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但是如此卻被簡懷箴用金玉杖責打,這件事情倘若傳了下去,他這個做皇帝的臉面又往什么地方放呢?
他越想越覺得恨意重重,想來想去他覺得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夠這么算了,只要簡懷箴手中一天有金玉杖,那么對他而言,一天就是一個威脅,他一定要想個法子從簡懷箴手中把金玉杖給搶過來,或者是把金玉杖給毀壞掉,這樣他這一顆心才能夠安穩,他這龍位才能坐的穩。
倘然不然,他以后便要每日都在兢兢戰戰之中過日子了,但是要怎么樣才能夠把金玉杖從簡懷箴手中搶奪過來呢?
他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辦法來,這時候他想到了一個人——萬貞兒,此時此刻朱見深已經把萬貞兒當作救命的稻草了。
以前的時間,他十分不待見萬貞兒的,但是現在他對萬貞兒反而語重起來,他覺得萬貞兒十分有智慧,有的時候的確是可以幫的上他的忙,所以他便命林建安悄悄的把萬貞兒傳了過來。
萬貞兒過來之后,看到朱見深躺在龍榻之上,便上前去給朱見深行禮。
朱見深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起來了吧,朕今天召你來是有一件事情想讓你幫朕出出主意。”朱見深開門見山的說。
萬貞兒微微驚愕說道:“皇上召臣妾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臣妾幫忙呢?只要臣妾能夠做到的,一定萬死不辭。”
萬貞兒看到朱見深躺在龍榻之上,她早就聽說過皇上被杖責。
朱見深之前雖然已經叮囑過林建安和太醫不許把簡懷箴用金玉杖責打他的事情往外傳,可是宮中哪有不透風的墻呢,更何況簡懷箴擒著金玉杖往乾清宮中走的時候,被很多宮女、太監看到了,等簡懷箴出來之后,皇上就傳召了太醫前去,只要是稍微有思維的人,都能夠猜的出來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們對這件事情都議論紛紛,而至于簡懷箴為什么會責打朱見深的事情,眾人議論紛紛、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皇上做錯了事,而有的說是皇長公主倚老賣老不講道理。
總之,一時之間后宮之中議論迭起,說什么話的都有,但是萬貞兒早就知道了是什么緣故,她早就知道了簡懷箴之所以責打朱見深,是因為朱見深想放火燒死于冕不成,結果連累到白頭山的一千多人一起被燒死,葬身火海之中了。
萬貞兒自己覺得自己都算是狠毒的人,但是同朱見深比較起來卻還是小巫見大巫,尤其是朱見深為了燒死一個于冕,竟然不惜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這份狠毒之心,實在是她遠遠不能及的。
她心里也十分憤恨朱見深,因為朱見深總是處心積慮的對付于冕,在她心中,于冕對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于冕是她的初戀,那種初戀的情懷,任憑是誰也不能夠忘記的。
所以,萬貞兒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朱見深傷害于冕,她見到朱見深被簡懷箴責打的時候,心里竟然略過一絲暢快。
盡管如此,她也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她知道倘若皇帝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那她萬貴妃就不再是這宮中的貴妃了,她要想得勢,那就是永遠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當朱見深讓她出謀劃策的時候,她還是應承下來。
朱見深眼中為恨意所籠罩著,他緩緩地說道:“朕今天把你召來,是想你幫朕出個主意,怎么可以把皇長公主手中的金玉杖給搶奪過來,或者把這金玉杖弄壞都是可以的,倘若不然朕每天都睡得不能踏實。”
萬貞兒微微一笑說道:“皇上睡不踏實,那也是應該的,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長公主盡管是長輩,但是她也不能倚老賣老限制皇上,畢竟明朝自古有古訓,后宮不得干政,皇長公主也算是后宮中的人,她怎么能干涉皇上的政見呢?”
萬貞兒的一番話娓娓道來,十分動聽,聽得朱見深有同感,他點了點頭說道:“貞兒,這后宮之中還是你知道我的心意呀,也不枉朕以前白疼了你。”
“皇上要想從皇長公主手中把金玉杖奪回來,也一定要取得兩宮皇太后的支持,錢太后她未必會幫助你,因為她原本是皇長公主一黨的,但是周太后卻一定會幫助你,周太后乃是你的生母,而如今你又受了如此重的責罰,周太后怎么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受罰呢?”萬貞兒在一旁提點朱見深道。
朱見深聽萬貞兒這么一說,便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好,朕明天就去見周太后,她一定會幫助朕的。”
“好,至于余下的事情應該怎么做,容貞兒回去想過之后,再來同皇上商議對策。”萬貞兒說道。
朱見深十分滿意的揮手了揮手,命萬貞兒退下,萬貞兒向朱見深行禮之后,便自回永和宮中而去。
萬貞兒失去了朱見深的寵愛,她一直為這件事情傷懷不已,而今朱見深雖然不曾寵愛與她,卻把她當成自己身邊的軍事謀臣,那種關系就好象萬貞兒和陳嬤嬤、古冷意一樣。
所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貞兒是能夠幫朱見深出的上主意的人,如此一來這反而好辦多了,萬貞兒想要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那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萬貞兒回去之后,便去把皇上今日傳召她的事情,同陳嬤嬤、古冷意商議不提。
朱見深在林建安和小太監的攙扶之下來到永壽宮中,周太后忽然聽說皇上來了倒被嚇了一跳,因為皇上前天才被簡懷箴責打過,他的身子想必還沒有大好,為什么忽然來永壽宮中呢?
她便揮了揮手說道:“趕緊把皇上請進來!”
說著自己也站起來去迎朱見深,朱見深走進來之后,看了周太后一眼,滿含神情的喊道:“母后!”
朱見深只有在小時間才會用那種眼神看周太后,他的變化讓周太后覺得很是意外,周太后點了點頭,連忙上前攙扶住他,扶他在一旁坐下,說道:“皇上,你實在是受苦了。”
“兒臣不苦,只要母后不為兒臣傷心,那么,不管怎樣兒臣都不覺得苦。”他緩緩地說道。
周太后聽他這么一說,更是覺得肝腸寸斷,她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平生把自己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到了這個兒子身上,之前先皇在世的時候,并不寵愛她,兒子就是她一切的希望,所以她對朱見深極其好的。
等到先皇死了,朱見深當了皇帝,而她更因為兒子的歡喜被尊為皇太后,她知道倘若沒有朱見深就沒有自己的今天,所以在她心中任憑是誰都比不得自己這個兒子的。
她見到朱見深被簡懷箴責罰,心里依然有些不忍,可是簡懷箴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一千個野鬼孤魂,那可是一千條人命呀,活生生的人命呀,就這么被他一把火給燒死,也難道簡懷箴動怒了,所以周太后便也隱忍了下來。
如今又見到朱見深眼淚汪汪的來到自己面前,她一時之間更覺得千仇舊恨涌上心頭,一顆心起起伏伏、沉沉落落,反而不知道是什么自衛了。
朱見深對旁邊的宮女、太監說道:“你們先行退下吧,朕有事要同母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