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籍?
腦中立即想起襄陽城中,那個略有些天真的飽學之士來,奇道:“他也到了牛渚?怎麼也給捆起來了?”黃忠遲疑道:“這……”剛剛莫名其妙回了他一句,已是很怪了,此刻警醒過來,正猶豫是不是要直言相告,後面黃純卻衝著六隻手苦一苦臉,擡起雙手做了個求情的姿勢,然後伸直手掌,往喉嚨處一抹。
他若去演戲,還真是個出色名角。六隻手頓時心中瞭然,樂道:“又是求情惹的禍?昏君啊昏君……老黃啊老黃,你還跟他玩,乾脆和我一道,四下裡轉轉,又不擔什麼心思,那日子多好過!”
也不知他怎麼就不擔心思了,誰的煩心事有他多?後面南宮雲飛與鬼王兩個直撇嘴,六隻手大頭晃兩晃,突的回頭也將大嘴一撇,就如腦後長了耳朵般,反把南宮雲飛嚇了一跳。黃忠擺一擺手,凝眉道:“太傅何出此言!欲陷黃忠於不忠不義麼?”
自己的兒子快叫人抹脖子了,居然還在這講什麼忠義,老傢伙的骨頭還真是硬得很,好在六隻手也沒真指望現場叫他來個倒戈,咂嘴道:“哪有這樣嚴重?不過,似乎令郎給人捆在寨頭兒上,上不得下不得是不是啊?我在這瞪大眼睛看,隱約能看到一點呢,哈哈……”黃忠?然無語,六隻手看看他又覺有些不忍,好心勸道:“這個……劉琦那小子是不是給你下了什麼死命令了?譬如打不下孫策,就砍了他的頭之類?你兒子我算見過幾回了,手底下還過得去,不過那脖子抗不抗得住大砍刀,哪就有點難說了……”
黃忠雙眉一挑,森然之氣瀰漫而出,六隻手抓頭道:“咳咳……好像說的有些偏了……”哪有他這樣勸人的?後面眉兒搶上兩步,擠到六隻手面前,唱了個六氏肥諾,笑瞇瞇道:“黃老英雄,我老爹不會說話,你不要計較啊,有什麼氣,撒在眉兒頭上好了……”
挺粉雕玉琢一白胖小子,黃忠豎起的眉毛又慢慢低下,輕輕嘆了一聲,想是見了人家的兒子如此曉事,立即就想起自家那位了。六隻手瞪眼道:“臭小子!我不會說話?我是著名的……唔唔……”給眉兒劈手抓著他腕子,熱氣騰騰而入,居然嘴中就嗆了一下,滿肚子話,半句都倒不出來,朱雀面前,哪有他的還手之地?
眉兒歪起眼睛衝他眨了一眨,眼中全是得意之色,六隻手瞠目不已,眉兒再踏前一步,乾脆將他攔在身後,輕聲道:“黃老將軍,小子年幼無知,卻有個既不壞了將軍操守,又可救得令郎性命的好法子,將軍要不要聽?”
寨牆之上,鼓聲一聲一聲傳來,自然是正在催促,黃忠眉毛跳了兩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兩個侄兒正眼巴巴看著,見到侄兒,想念兒子的心思,突然間又沉重了兩分,再嘆一聲,擡眼看著眉兒,目光炯炯有神,卻一言不發。眉兒拍手道:“不出聲?不出聲我就當你答應啦!可借大弓一用!”
黃忠的滿身奇技,怕是有一大半倒在這弓上,突聽眉兒居然要借這弓用,禁不住皺眉道:“這?”暗道這小娃兒眉清目秀,雖是眼中彼有兩分如六隻手般的賊溜溜之形,但畢竟還是滿臉正氣,怎麼會說出這樣句沒頭腦又沒趣的話來?
眉兒笑道:“我又不是要耍壞……起!”忽的將腰一彎,拖在後面的那隻手猛的一甩,六隻手驚叫一聲,竟給他一甩而起!朱雀那無可抵擋的火力在六隻手體內竄來竄去,將他氣機竄了個一塌糊塗,一時之間,半點力也用不出來,身體硬梆梆有如??枝人棍,直直飛起。正在肚裡大罵這不良逆子,拿老子開涮之時,眉兒身形突的一閃,那一閃之快,真是直追天下任一風系高手!
黃忠正也給眼前這奇變所吸引,微一分神間,眉兒身形早閃過他身側,耳中輕風一響,暗叫一聲不好,啪的回手一掌拍去,眉兒叫道:“聽我的不錯!”語氣鏘然,其中竟有股令人凌然而攝,禁不住要心悅臣服、直想拜服於地的奇異力量!心中微微怔了一怔,那一掌立即就拍不下去,身後一輕,眉兒脆笑聲中,竟將烏環弓一抓而回。
黃忠輕哼一聲,強自攝住心神,按著他的薑桂之性,應是一躍而出,挺刀在手,狂攻一氣,必得取回長弓纔好。但這一怔之後,居然就沒衝得出去,這父子兩個都是怪人一類,做老子的老不正以,句裡字間,滿是媚惑力量;居然做兒子的也是特立獨行,想做叫做,媚惑之外,更有威攝之能!
眉兒脆笑不斷,腳下一彈隨著六隻手躍起。他剛剛甩六隻手那下,力道也不甚大,六隻手正是直直飛起,等到眉兒也躍起之時,六隻手正好下落,眉兒竟是將烏環弓豎起一接,將六隻手的兩隻臭腳,正接在了弓弦之上。衆人愕然之中,眉兒雙眉之間,隱隱有一道閃電般的電光一閃,清叱叱喝了一聲:“去!”竟是將六隻手當成了一枝大箭,弓開如滿月,去字聲中,六隻手頭前腳後,遠遠對著牛渚寨牆飛了過去。
南宮雲飛與鬼王兩個驚叫不斷,十三鷹一陣譁然,紛紛撲騰著雙臂就要飛起。眉兒將長弓呼的一聲扔向黃忠,本是極紅潤的臉色,一時竟有些煞白,擺手道:“他一個人去!”十三鷹愕然停步,眉兒也不多解釋,只是盡力喝了一聲:“爹!只有你能救他們!”
他倒是對老爹挺有信心,知道爲人之所不能,正是六隻手之最擅長。南宮雲飛叫道:“話是不錯,不過,你這法子也懸了點,萬一那弓斷了,你拿什麼賠人家?”
黃忠看得搖頭不已,喃喃道:“自古豪傑多年少,果然不差……唉,老夫這弓豈是易折之物……娃兒,教你費心了……”眉兒微微一笑,這一下用力過猛,體內竟隱然有些脫力,剋制六隻手體內那大海般無邊無際的心屬之力,若不是仗著自己是他兒子,趁著他毫無防備,哪裡能做得到?又怎能不盡出全身之力?後面小豬嗷的一聲竄過來,眉兒斜腿上豬,巴豆小豬立即伸起舌頭舔個不停,這卻是它獨一無二的療傷之法,雖是效果比及動容遠遠不如,但溫柔的水氣,本就是撫慰火屬之傷的最佳良藥。
算來自已這邊的人雖是不少,但論起做大事的本事??,六隻手還真是自承頭一號,給眉兒這句一說,聽著雖有些得意,但一想自已飛的這樣子,看看身下那些刀槍如林,忍不住還是破口罵道:“臭小子!想你老子死啊?那上面全是些混蛋在……”
就算那寨子裡全是至親好友,像這樣子飛法,明明到不了寨牆,就得掉在後面層層疊疊的士兵刀槍上戳死,還哪裡救得了人?腦中忽的一愣,剛剛不是爲眉兒所制,說不出話來的麼?給眉兒握住的那隻手腕,就在此時突的一熱,一股熱到極點的氣機,猛然由一點開始漲大,那種熱度,彷彿要把他烤成焦炭!情不自禁就甩了甩手,誰知這一甩,居然甩出了一道熾熱的焰流,就如給一枝火箭推了一下,剛剛有些下墜的身形,再次起速,這下子聲勢再隆,直撲寨牆,前面人影越來越大,那捆在高桿上的三隻身形,也越來越清晰!
六隻手炮彈般飛近,寨上守兵俱是看傻了眼睛,他的來勢之快,比之一枝勁箭也毫不遜色,簡直就叫人無從反應。寨牆內忽有人清喝了一聲:“放箭!”衆箭手七手八腳忙著張弓搭箭,卻哪裡還得來及?六隻手在空中將雙臂一展,身形陡的一縮,直衝過去,?的一聲,正撞在一名弓手身上。
這股前衝之力,是如何巨大?那弓手雙眼一閉,慘叫一聲,只道這次必死無疑,居然兩人一撞之下,這弓手就如一隻鉈螺般轉起,六隻手身形只是稍稍一挫,?的一聲,又撞在第二名弓手身上!一撞之下,也如同先前一般,那弓手打著旋兒轉走,六隻手身形再頓,接連撞了過去。他這身體連續在幾名弓手身上撞過的法子,卻是將收束不住的大力,一個挨一個傳了出去,若是直接傳入一人體內,那傢伙鐵定當場吐血而亡,但咱六大仁者能少殺一人則少,又哪裡在乎多這麼瞇麻煩?
一時寨牆上弓手倒有十多個亂糟糟轉成一團,絕的是隻要旁邊有好手人伸手去扶,稍碰一碰,也是立即就轉起,絕無例外。眼看寨牆上再沒多少人好端端站著,六隻手怪叫了一聲:“去!”將最後一些衝力猛然發出,卻是一下連撞在三個人身上,那三人驚呼聲中,離地飛起,咣咣咣三聲,正撞在那三枝高桿上,這一撞所蘊的力道,正是恰至好處,三枝高桿一齊折斷。六隻手嘿嘿連笑,幽靈般在人羣中穿折過去,手指彈處,三人身上繩索齊齊斷裂,六隻手怪手連伸,就如真有六隻手般,一人可攤得兩隻,將三人扶了下來,這才長笑道:“剛剛是誰說話啊,過來我看看?”
這一下連消力帶救人,可謂是一氣呵成,滿寨弓手都不及有所反應,就給他迅雷不及掩耳般救了人去,六大奇俠當然是得意之極。寨牆那邊一大羣人氣喘吁吁跑近,當前一人滿臉都是硬梆梆的鬍子根,身材不高卻精神得很,手提一枝亮閃閃的大砍刀,吼道:“閃開!閃開!看我對付這小子!”可惜面前全是人形鉈螺,誰還懂得如何去閃?
這人著急之上,起腳連踢,衆弓兵驚叫之聲不斷,一個接一個給踢得摔下寨牆下去,這人長趨而入,多話都不說半句,擡起大刀呼的一聲就砍了下來。
只看這出場,就知這人定是急性子一個。六隻手樂道:“還沒到呢,隔著一丈你就砍了……哎喲!”隔著一丈的這一刀,刀氣凝練之處,鋒利竟是更勝過刀刃,六隻手稍一大意,刀茫帶著青光自鼻尖底下劃過,雖沒真的碰著,卻似給火烤般辣到了極點,來的這人,手下竟是厲害得很!那人不屑道:“中原的第一奇人?不過如此嘛,再接一刀!”
身形長趨直入,大砍刀直愣愣的再次當頭砍下,六隻手面前頓時金風大起,那刀刃正在金風最凝重之處,摟頭而至,這一刀真是有開山般的聲勢,若再叫他劃著一點半點,怕是一條小命,最多隻餘下三成。六隻手這次算是長點記性,不敢託大,順手摸出亙古錘,叫了一聲:“看誰勁兒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刀身呼的就砸了過去。
那人哈哈笑道:“又施三十六技?”急速劈下的大刀忽的一凝,那一瞬間,就似是連空氣都停滯不動,六隻手勢在必得的一錘,頓時掄空。那人後著不斷,一凝之後,刀尖微微一晃,六隻手眼前居然在這一晃間出現了無數刀尖,頭臉胸腹各處要害,一齊受攻!看這人出場的架子,本道該是個一勇之夫纔對,怎麼卻有如此玄妙的刀法?
六隻手再嚇一跳,不管失不失面子,蹦的一下直挺挺往後竄出有頭兩丈遠去,看著那密密麻麻的一蓬刀光在眼前慢慢消失,狐疑道:“這位好漢兄臺、英雄大哥,沒請教……”
那人雖是一臉魯莽之形,但若是定下神來仔細去看,眉眼之中,還挺有兩分儒雅沉著的氣質,聽六隻手這一句,居然就沒追擊,還挺有風度。六隻手看著他唰的將大刀一順,垂在腰下,雙腳一前一後站穩,這一站真如山嶽聳峙,不可撼搖,若論級別,起碼也在130級以上!六隻手正在暗暗咋舌,那人已挺起胸膛傲然道:“南陽李嚴,汝知我名號麼?”
李嚴?六隻手愕然道:“益州來的?”李嚴哈哈大笑道:“然也!你就是六隻手?”
六隻手滿臉驚訝立即換成興奮,得意道:“然也然也!咱倆名頭都不小啊……你認的我?”反應真是夠遲鈍,人家先前就叫了一聲什麼第一奇人云雲了,自然是早有所聞。李嚴慢慢提刀道:“無賴形容,乾癟體貌,傳言原來無虛,再接我一刀罷!”
再接一刀倒是無所謂,但這句話卻是難聽得很,六隻手瞪眼道:“慢著!這叫什麼話?說來咱倆雖是神交已久,但一見面不說好話,盡來些不上譜的東西,不太應該吧?咱倆這是交情不深,慢慢慢慢交往下去,你就知道你錯了……”正說得起勁,後面一個略帶些嘶啞的聲音接口道:“誤聽小人中傷,自己卻不加分辨,本就非君子所爲!太傅,天下間正人君子,只餘你我而已……”
六隻手哈哈大笑,衝李嚴擺手道:“你等著!”也不管人家那刀正在越提越高,樂呵呵轉過身去,伸手道:“伊夫子!哈哈,還沒死啊?怎麼,不光給綁了,還給扁了一頓?”身後那人伸手與他相握,動容道:“太傅,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那些俗事,不提也罷……算來也只有太傅這樣人物,堪與我伊籍結交!”
雖是喉間有些沙啞,頭髮稍顯散亂,眼圈略見青腫,但那腔那調那神情,正是當日劉表座下名臣、除他一個,天下人皆爲草木的山陽名士伊籍伊機伯。
背後雖有個李嚴虎視耽耽,六隻手卻畢竟是六隻手,就敢將整個後背送與人家去砍。李嚴稍一猶豫,那一刀還就真沒好意思斬下去,先前看似急躁魯莽,實則到底是名將風範,與衆不同。伊籍身後兩人一齊嘶聲道:“多謝太傅相救!”這兩個傢伙一個委頓之中不失精幹,一個疲倦之上更多病容,正是劉磐與黃敘。三人也不知給捆了多久,均是臉色蒼白,渾身微顫。六隻手嘆道:“可憐……你們講不講忠義?”
三人均是一愣,伊籍叫道:“忠義仍人之立身之本,怎可不講?”黃敘搖頭道:“話是如此,但也要因時而定……”劉磐輕咳了一聲,揚眉道:“太傅可是欲助我三人離開?”
六隻手挑指讚道:“到底不同!怎麼樣,三位有沒什麼意見?沒意見的話,咱就開路?”三人稍一猶豫,六隻手身後李嚴冷笑道:“可笑,問過我李嚴這把刀麼?”
六隻手一拍腦袋轉過身子,衝李嚴歪頭笑道:“要不要賭一塊錢,看我走不走的了?”李嚴不屑道:“無道之徒!授首吧!”
不再和他廢話,揚刀要上,六隻手連連擺手道:“停停!做主的來了……哎呀,都說了停了還打,你們家頭兒來了!”後面人影連轉,吱啞一聲,一個懶洋洋卻動聽之極的聲音含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太傅,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