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孔明的本意,倒是真想放過小眉兒,居然眉兒還不依不饒起來,孔明城府雖是極深,禁不住也臉色微微一變,手指在扇柄上轉個不停,終於還是嘆道:“也罷!孔明雖欲除太傅而後快,實是有太傅在一日,天下一日難平!”說到此處,兩眼中突的發出光來,目光炯炯直射眉兒,一字字道:“你雖有王者之氣,卻無王者之風,走罷,休要叫我後悔!”他倒也說的大實話,若說他真下個狠心,放著關公在此,後面又有李嚴一干衆將,要留下眉兒確是大有把握,也不愁他飛到天上去。
只是聽他這口氣,又什麼王者之氣,又什麼王者之風,卻不是存心想要放過眉兒,還不過是看你沒什麼出息、暫不和你計較罷了。關公忽道:“還不速去!”兩條臥蠶眉微微一挑,撫須又道:“某與太傅有舊,既非敵,亦非友,去吧!”撫須的那手往外一甩,言語之中,倒也似是出自真心,畢竟凡與六隻手有舊的,無不對他心有慼慼。孔明再嘆道:“太傅此去,孔明再無對手,人生少一樂趣矣!”
所謂貓哭老鼠,有時也挺像回事兒。眉兒冷笑一聲,不再多說,轉身要走,一旁李嚴忽的叫道:“黃射!你幹什麼?”
一時傻立當場搖來搖去的黃射,也不知怎麼就不再搖晃,卻直闆闆的往場中走去,看那姿勢,那裡像是個活人,分明是具殭屍 !孔明撫扇不語,目光中若有所思,關公冷哼道:“作怪!拿下!”
後面衝出幾名親兵,對著黃射七手八腳的抓了過去。這黃射本該是沒什麼本事,沒曾想那幾名親兵才一沾他身體,居然紛紛如觸電般的彈了開去,哎喲驚叫之聲不斷,摔得七仰八岔,滿地都是。
看到這古怪一幕,孔明本還有點春光的臉色,頓時又陰了起來,眼中異光再閃,喃喃道:“會是……”身邊關公雙眉一皺,沉聲道:“什麼?”李嚴也添了句:“行屍麼?”看黃射那表情那模樣,若說是行屍,還真半點也不差。孔明兩眼微微瞇起,臉上肌肉,竟似是輕輕抖了一抖,輕聲道:“借屍還魂!”
這也就是青天白日的,要不然還不還魂沒個準,卻要把別人的魂兒反嚇掉了。李嚴愕然道:“真有這樣的事?”那邊眉兒等人本倒要走,一見有趣,伊籍忙叫道:“小公子!等會等會,好像有熱鬧看……”
眉兒嘟嘴道:“沒什麼好看的,與咱爹沒關係的,不關心!”說得悽苦,小嘴一扁,差點就哭出聲來,先前雖顯得極是有型,現時勁氣兒一泄,頓時就顯出小孩子氣來。居然後面黃射身體晃悠一下,自嗓子根眼裡憋出句話來:“小子,還挺有良心嘛,看不出啊……”
李嚴叫道:“不是黃射!”嗆的亮出腰刀就要衝上去,孔明微微擡手將他止住,黯然嘆道:“果然如此……好個借屍還魂!太傅,你還不現身麼?”
太傅兩字一出,在場衆人,一齊呆住,眉兒霍的回過身來,張嘴叫道:“爹?”伊籍與劉磐劉虎也一齊歡叫道:“太傅!”
黃射哈哈大笑,眉眼之中得意之極,清清朗朗的喝了一聲,體外一層白霧騰起,原來那畏畏縮縮的黃射,儼然變回神神道道的六隻手,伸手撣了撣身上灰塵,哈哈笑道:“現身現身!想不到啊想不到,每次要完蛋了,就來這三十六技救命……豬哥,俺老六倒是不怕死,恨就恨死不了哎!”
明明已死,卻突然悟出借屍還魂之際,神乎其神,無恙而回。花了諸葛亮無數心思,安下兀突骨與木鹿大王兩隻強力棋子,卻白送掉這二人兩條性命!
眉兒一聲歡呼,流星般奔過來,直撲到六隻手懷中,又叫又跳,一片真情流露。六隻手擡手在他頭上輕輕撫了一撫,柔聲道:“好小子,有出息得很吶,將來比老子我強!”
伊籍在後歡喜道:“太傅公沒事就好了……我就知道太傅公吉人天相,論福緣之厚,只比伊籍稍遜……咳咳,諸葛先生,我看這一架,就不用打了吧……”六隻手笑道:“當然是不打!既然我老六死而復生,豬哥與我那樣好的朋友,這一架,當然下不去手了!”
孔明眼中看不出喜怒,輕輕搖扇不語,一旁關公喝道:“六隻手!我家軍師念往日舊情,不忍趕盡殺絕,你還欲放肆麼?”先前大家都道這次六隻手必死無疑,關公心中雖是談不到不爽,但隱隱居然有些異樣,只覺六隻手這一死,這逐鹿天下,頓時就少了許多樂趣,現在突然六隻手死而復生,他心中竟是如放下千斤大石,喝過一句,心中頓覺愕然:“我怎會如此?”仁者魅力,確是不同凡響。
六隻手哈哈笑道:“放肆不放肆就不說啦,不過呢,看現在這局面,豬哥啊,牛渚這座小寨,好像守起來挺犯難啊!”孔明默然無語,只是搖扇,六隻手樂道:“天又不是很熱,豬哥小心感冒哦……哈哈,現在俺老六沒事,爺兒兩個會齊了,依我的意思,能不打就不打,不過呢,如果有人不服,俺老六倒也不介意再瀟灑上一回,還有誰想留我啊?”眉兒精神一振,前踏一步,脆喝道:“來吧!第一個上的,是不是青龍?”
關公雙眼一瞇,殺氣一閃而沒,雖是短短一瞬,但那股寒意卻令得在場衆人齊齊打個寒噤,他身後周倉立即前跨了一大步,洪聲喝了句:“長刀在此!”單手往前一送,青龍偃月刀上寒氣森然,雖還未到關公手中,已叫衆人心上,沉甸甸如壓上了千斤大石!伊籍在後輕聲道:“小公子,算啦,雖然咱三人聯手,幾可算天下無敵,但此時此刻,還是低調些比較妥當……這位老弟,你不是不勸上兩句?”見著關公如此威勢的,天下間不心寒的,確也沒有幾個人。
他所指的那老弟,卻是南宮雲飛。南宮雲飛與鬼王兩人,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六隻手身後,南宮雲飛摸摸頭,事不關已道:“管他們……我看笑話挺好,你少煩我,有的油水撈豈不挺好?”竟是對六隻手父子充滿信心。鬼王朗聲道:“伊先生儘管放心,六爺與小爺同在,確是天下大可去得,但憑六爺吩咐就是!”
劉磐劉虎兄弟齊聲應道:“謹聽太傅之命!”兩把單刀一齊虛劈了一劈,這邊人數雖少,氣勢卻比孔明那邊強了許多。六隻手哈哈大笑,孔明神色間殺氣也慢慢濃起,後面衆人如有所感,紛紛衝著武器摸去,眼看大戰在即,寨門處卻有人大聲喝道:“請黃將軍進寨!”
黃忠回城了!
不知何時,那寨門竟是大開,寨門外黃忠一馬當先,帶著牛渚軍一擁進寨。六隻手仰天打個哈哈,搖頭道:“老黃來了哦!外面不打了?”張眼往外望去,居然孫策軍、曹操軍、劉備軍各據一方,隊形都是列得整整齊齊。雖是虎視耽耽,但竟就沒那一方敢先動手,大約總是都各懷鬼胎,安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思吧。
寨牆下黃忠騰身下馬,大步走上寨牆,直衝到六隻手身邊,先衝六隻手深深一揖,嘆道:“謝過太傅!”六隻手笑瞇瞇道:“不謝不謝,大恩不言謝嘛,記著有機會還我啊。”後面轉出南宮雲飛,扁嘴道:“不要臉的東西,這話都是人家說,什麼時候輪到你了?哎,你剛剛到底死了沒?”
敢情先前六隻手的死訊,場中竟是傳遍,南宮雲飛雖沒親眼見著,只看了個尾巴,自然是大爲好奇。六隻手得意道:“你死十次也輪不到我!怎麼樣,老黃,我救了你兒子了吧,俺老六的本事 ,是不是吹的?我兒子那句話一點也不錯,除卻俺老六,這世上能如此厲害的人,只怕是不多嘍……”黃忠雖是一臉凝重,聽到如此厚皮之語,也不禁微微露出笑意,輕嘆道:“太傅之能,黃忠不及……諸葛亮!請劉琦公子上前,黃某有話要問!”
轉而直接衝諸葛亮發難,老黃髮威,那股氣勢也不亞於四靈任何之一,他這肅然一問,在場衆人,均覺背後嗖嗖發涼,均知若不叫他滿意,今天定是個難了之局。李嚴踏前一步喝道:“劉琦公子,你主也!不敬主公,輕離戰場,黃忠,你有死而已,還不跪下請罪!”他雖是南陽人,卻不在南陽爲將,對黃忠也是頗有些不服,是以頭一個出言相責。黃忠冷笑道:“黃忠有罪無罪,總輪不到你說!劉琦公子,請現身!”
李嚴雙眉一鎖,又要說話時,孔明輕輕一笑將他止住,揮手道:“有請劉琦公子!”
後面人羣一分,劉琦也坐在小車之上,由兩名侍女推著,慢慢行到最前。黃忠怔怔看了劉琦一眼,頜上白鬚無風自動,雙眼中神色複雜之極,緩緩道:“公子,仍是襄陽之主麼?”
劉琦咳了一聲,神色間一片惘然,極想轉頭去看孔明臉色,卻又強行忍住,喃喃道:“我……當然……黃老將軍何出此言?”六隻手立即插嘴道:“什麼黃老將軍?叫黃將軍就行了!爲什麼說這話,當然是黃將軍看著怪啊,好好一個劉表的大公子,名義上的襄陽之主,不想著去收回失地,替你老子爭口氣,卻在這胡搞……咦,我想起件事來!”
正說得起勁,忽然腦中一動,立即伸手在全身一陣亂摸,就如身上突然給人撒了把蚤子,兩隻怪手一陣翻騰,瞬間將全身摸了個遍,擡頭愕然道:“咦?哪裡去了?”
伊籍看著好笑,瞪眼道:“太傅找什麼呢?怎麼全身都著了火似的?”六隻手叫道:“我一說你就想起來了,記得有張紙,劉表給我的……奶奶的,我揣哪兒了?”伊籍臉色頓時一凝,猛揮下拳頭叫道:“有這回事!我也記起來了,是主公的遺書!”
此言一出,所有人等,臉色頓都沉重起來,黃忠緊張道:“真有此物?太傅!”六隻手胡亂應了一聲,吱唔道:“奶奶的,找不著了……先不急,我再翻翻……”腦中閃過一個可怕念頭,自己最近老喜歡摸出紙片兒來擦汗擦鼻涕,可不要隨手給用了纔好……
鬼王在旁輕聲道:“爺!在我這兒呢……”在懷中摸出一張紙來,送到六隻手面前去。六隻手抹把冷汗道:“還有,原來我給了你了……拿來拿來……”劈手一抓,差點將那張紙撕破,頓時才擦乾的滿頭汗,又出了個汗滿頭。左手啪的在右手上狠狠敲了一記,右手卻也不閒著,嘩的一聲將那紙抖開,兩手動得極快還絕不互相影響,伸頭念道:“表執荊襄已歷十餘載……哈哈,吹牛的吧,我好像記得只有……呵呵,大家不要這樣看我,我接著念哈……”
李嚴叫道:“豈有此理!怎知你那信是真是假?真是表公遺墨?”孔明嘆道:“讓他念罷,太傅縱然愛玩笑,伊先生定無誑語!”
也不得不承認,諸葛亮確是個最好的對手,耍無賴這樣的事情,到底還是不做的。李嚴沉聲不語,六隻手挑指道:“豬哥好風度……沃野千里,帶甲十萬,地富民強,文武齊備,本可大展宏願……呵呵,老劉的口氣不小啊!”
孔明慍然道:“太傅,但讀而已,何有許多感慨?”六隻手伸手一拍大腿叫道:“這個豬哥你就不懂了,我是怕大家聽不明白,添點註解嘛!行了行了,我繼續……今強敵伺顧,浮華之外,朝難保夕。若表不幸,二子孱弱,非守土之人,可著韓嵩、伊籍二公,執表之印綏並荊襄官冊、圖冊奉於朝堂,以全我二子性命,使之還鄉終老,不滅於刀兵之下,表即瞑目於九泉矣,願二公成全之!切!切!哇,老伊啊,原來老劉還挺看重你,送印這樣大的事,他還就信任你咧!”
伊籍早在旁滾服於地,放聲大哭道:“表公恩義,伊籍不能報之萬一。可惜韓公早逝,表公遺願,只在伊籍一人身上矣!”嗚嗚哭了個不停。六隻手扼腕嘆道:“你不要哭了,聽得我頭痛……唉,老劉倒是挺聰明,知道他這兩個兒子不頂用,這法子不錯啊,哈哈,劉琦同志,你好像做不了襄陽之主啦,你老子送還朝廷了,得重新派個刺史來,嘿嘿。”
李嚴又要挺身而出,孔明微一擡手,李嚴悻悻而退,孔明嘆道:“表公思慮,確是周到!太傅大人,表公既有言在先,孔明何敢奪人之美?在場人等,以太傅官職爲高,襄陽已歸曹手,荊襄之兵,盡在牛渚,就請太傅代爲收管,孔明告退!”李嚴愕然道:“軍師……”孔明揮手道:“再勿多言!”
李嚴嘆了一聲,躬身而退,孔明再衝六隻手拱拱手,擡手一揮,小車吱呀來了個向後轉,帶著衆兵將,居然說走就走,也不再寒喧一下,悠然而去。劉琦急道:“軍師!我……”孔明搖頭道:“公子可請太傅護送還鄉,恕亮不再久留!”
頭也不回,揚長而去,六隻手愕然道:“這人怎麼這樣,說走就走了,真把牛渚就給我了?”牛渚這樣要緊之處,居然孔明說不要就不要?伊籍一骨碌自地上爬起,辯道:“太傅 ,準確的說,是給了朝廷,不是給太傅大人你的……不過,太傅大人若是要先治理一番,也是件美事……”
六隻手沒好氣道:“誰要治了?我忙得很,哪有空理這爛攤子!”說到此處,眼中異光一閃,喃喃道:“原來如此!嘿,好狡滑的豬哥!”竟似是突有所悟。南宮雲飛奇道:“真有很厲害?我看也不至於嘛,給老黃上來一嚇,居然就跑了,還叫厲害?”先前看孔明還有殺意,這隻方勝一念,竟要將到手的牛渚白送出來,真叫人懷疑他腦袋是不是已壞掉。
六隻手哼道:“你懂個屁!你知道這招兒多絕?”看看南宮雲飛一臉茫然,不厭其煩解釋道:“我剛剛都說過了,這是塊爛攤子對不對?”伊籍插嘴道:“我明白了!治好這爛攤子,可不容易啊!”到底他也是文人出身,腦中略略一轉,頓知六隻手所指。六隻手讚道:“還是伊先生厲害,果然普天之下,英雄只你與我兩個……雲飛啊,我若要留下來治這爛攤子,得費多少時間?”抽空還諷刺伊籍一句,六太傅自來就不是個寬厚之人。
劉磐皺眉道:“原來如此……若完全再上軌道,起碼一月以上!太傅大人本是要去江北,若是這一月之內,江北生變……”這下給他解釋得極爲到位,南宮雲飛叫道:“打的這主意?老六還急著過江呢,怎麼有空理這事!”順著揮手之勢轉頭一掃,奇道:“怪哉!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