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忠軍中曹操緩緩踱出,伸手在頜下撫了一把,輕笑道:“鳳雛先生果有傾倒眾生之才,臥龍鳳雛,得一而安天下,今日安天下者,是臥龍?是鳳雛?”
語氣輕淡,雖然明明白白就是挑拔離間的口吻,在場眾人,也人人都聽得心如明鏡,卻偏偏立即就被他這問題所吸引。得天下者,是臥龍亦或鳳雛,還不就是說,稱帝的這一個,是劉備,還是六只手?曹操兩只小眼中深長意味越來越濃,索性將這句話挑明道:“可著皇袍者,是玄德公?是太傅公?”左右各看一眼,微一搖頭,滿臉都是嗟哦。他這是把孫氏司馬族包括他自己,都排除在外了,奸雄果然還就是奸雄,隨便搞上一句,雖是伎倆之拙劣、方式之簡單令人咋舌,可偏偏就充滿蠱惑之力,叫人不由自主,隨著他的思路就一直想下去。
曹操有條不紊說完,哈哈大笑兩聲,留下眾人陷入細思之中,他卻一返身,仍踱回鄧忠軍中去了。孫權實力盡失,自然是乖巧得很,什么也不會說,司馬懿騎兵在手,卻也有自知之明,輕輕約束眾軍,慢慢向后退卻,只留了文丑與張郃及一眾族將在身邊拱衛,只聽不說。
徐晃等人總算是得了便利,嘩的猛鬼騎兵擁了過來,頭一個沖到了居然會是動容,兩只小手忙了個不停,一時間六只手父子身邊白氣騰涌,簡直就如呼風喚雨一般,清涼氣息侵潤眾人肌膚,竟是無論敵友,凡是挨著六只手沒出三丈方圓的,人人均有心頭一輕,疲勞盡去之感。
這家伙的本事是越來越好,治愈之力的有效范圍。與當初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可惜就是腦袋一如既往的不好使,實在是德尚三杰的調教,看來那用途也是有限。
諸葛亮與龐統兩人迅速對望一眼,諸葛亮搖頭道:“皇叔得天下所望,名正言順,漢室之鼎,怎可由他人當之!”龐統奇道:“誰說要他人當之?今有小眉兒。乃先帝之子也,以子繼位,才是正統,豈有帝崩而叔續之理?”
一邊折了關張,一邊損了文鴦,附帶著還遭殃了孫家眾將與河間二庭柱,斗力已罷,既然誰也奈何不了誰,誰也不復擁有壓倒一切的武力,那就重新來斗嘴。
諸葛亮唰的將扇子猛搖一記。失聲笑道:“眉兒是皇族之后么?先帝之子么?”笑得幾乎快要前仰后跌。差點連手中羽扇也信手甩掉,劉備軍一齊笑起,配合倒是極默契。就連新近喪父的關家眾將及小將軍張苞,居然也在嘴角擠出一絲苦笑來。六只手愕然看去,怎么這沉穩不動如山地智者,會失態到這樣地步?再看龐統,居然龐統也哈哈大笑,顛狂道:“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別?你我若都說是,他便是,你我若都說不是,他便不是。縱天下雄才俱在,何俱之有?”
兩人越笑越是開心,諸葛亮是邊搖頭邊笑,龐統卻是邊點頭邊笑,兩人笑了一陣,笑聲漸漸低下,龐統沉沉道:“諸葛先生,我有一計較,可決今日之爭。諸葛先生可愿一聞?”
笑得好好的,突然板起臉來說這一句,諸葛亮悠悠點頭,也換上正經面容道:“士元既有計較,亮洗耳恭聽。”羽扇唰的一擺,擺出個全神貫注的神情來,龐統也不計較他這態度,抬頭沖司馬懿喊道:“司馬公!逐鹿天下之志已失乎?”
司馬懿一直沉聲不語,靜觀其變,看似諸事與已無關,其實心里又哪里把這時局放下半分?眉宇稍一皺間,身邊賈詡輕聲道:“提防有詐,不若我去。”
都聽出來了,龐統這是不想叫他司馬族置身事外,這趟渾水,非得把所有人都澆透了不可,既是躲不了,那就只能硬著頭皮上。這一去定然是滔滔不絕,諸方好一通雄辯,論起去的那個人,賈詡還真比司馬懿合適。司馬懿沉吟不決,賈詡心中暗嘆,雙眼只盯住司馬懿眼神,拱手不語。司馬懿輕輕點頭道:“你去,給你全權。”
這兩人都是什么角色?自然知道賈詡說去卻不走,要的就是便宜行事的權限。賈詡長舒一口氣,再施了一禮,昂然而去,直趨到諸葛亮龐統兩人身邊,微一拱手,肅立不語。龐統樂道:“文和這樣嚴肅,倒叫我緊張了……權將軍,可來一敘么?”
孫權滿臉都是死灰之色,可有可無的一揮手,他先失其將,再去其兄,縱還沒到心如槁木地程度,可什么本錢都沒了,哪里還有什么爭雄的豪氣?陸遜嘆道:“將軍,此生死存亡之際也,伯言愿代將軍一行!”
也不等孫權應允,大踏步而出,厲聲道:“江東陸遜,來聽長者指教!”
那語氣與所說內容,實在是扯不上邊兒去。龐統點頭道:“江東果多才俊,伯言可當此責!”陸遜傲然不答,顧自走近,四人卻站成了個正方形,正是各據一方。大約也是覺得這站法古怪,相互看了幾眼,幾人心中都覺別扭之極,龐統樂道:“四方俱全,卻少了戍位,奉孝,再不現身,欲待塵埃盡定么?”
聽這意思,居然是曹操同志的首席謀士,郭嘉郭奉孝就是近側。賈詡與陸遜兩人一齊愕住,轉頭看時,卻見諸葛亮嘴角露出一絲輕笑,輕輕撫須道:“此大事也,奉孝按納不住罷。”
臥龍鳳雛再次對望一眼,眼神都是純潔之極,根本就看不出這兩人的關系,其實已成了冰火兩極。就在龐統余音之中,四人所站之處,空氣中忽的起了一團異樣的波紋,就如是被撕開一般,平空生出一個極大的豁口來,一人就從這豁口中輕輕踱出,一身白衫潔凈異常,手持著一方白帕,才一現身,立即溫聲道:“諸位大賢俱在等候,卻是郭嘉失禮了!”團團一揖,典雅之氣,令人有睜不開眼的感覺。身周四人一齊回禮,卻是諸葛亮失失聲笑道:“此是群毆之勢么?”
也難得他居然還開得起玩笑,實在是這樣子,四個正圍了一個,還真是個群毆之勢,郭嘉不動聲色道:“郭嘉文弱之人,怎當得粗拳重腳?不敢不敢!”順便居然還諷了四人半句,賈詡笑而不言。陸遜冷眼相對,龐統卻順勢笑道:“若要群毆,統之面目猙獰,最是可毆之人!”
抬起一步,延手請郭嘉道:“請!”卻是叫郭嘉上他原先所站之處去,郭嘉倒也不客氣,輕笑謝過,目不斜視,任由龐統站了中央之位,四人團團將他圍定。八條眉毛一齊抬起。正要聽著龐統長篇大論時,龐統卻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抬頭看看天色。喃喃道:“是時矣!是時矣!”
沒頭沒腦冒出這一句來,四人俱都愕然。外面六只手叫道:“筒子你婆婆媽媽個啥呢?要說就說了,不說就打了,奶奶的,把那枚煙火給扔了,叫老遼子順子他們全過來!”
龐統身邊幾人臉色頓變,若是飛槍營與陷陣營齊至,加上在場的猛鬼營突騎營,六只手這四大主力一旦會齊,其威力還真不是隨便弄個三五萬人就可抵擋。龐統搖頭道:“小六啊……小六……”
語氣中竟是有些黯然。輕輕探手入懷。摸出那枚塞給六只手、又被六只手塞回地那枚焰火來。
諸葛亮神色頓也變得凝重起來,陸遜怒道:“你欲何為!”剛剛吼出四個字,腦中卻似是突然醒悟一般,似要沖天地怒氣,只在一瞬間就消散個無影無蹤,臉上居然還露出一絲笑意來,輕笑道:“也罷,縱玉石俱焚,陸遜何惜?”
三營若是真到。當場立即就是一場惡斗,反正孫家也沒人了,還不樂得看熱鬧?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就是。賈詡搖頭道:“士元非這樣人也!”倒不是說有多相信龐統的為人,誰都不是傻子,若是飛槍營陷陣營真在,放著六只手連續身陷險地,早就一窩蜂沖出,還會等到現在?
諸葛亮笑道:“士元……”都還不知道諸葛亮要說出個什么,外面六只手懷中突的猛然震了一震,一股異樣地情緒沒由來的升起,這股情緒,竟是一股悲哀到極點、痛惜到極點的情緒。愕然之下,心中恍然有所覺,失聲叫道:“不……”一個不字還沒出口,心中那股悲意哄的一下涌起,將他喉頭堵了個嚴嚴實實,竟是生生將那個不字壓了下去,眼中一酸,卻是兩滴大大的淚珠,同時滴下!
身邊站著徐晃三杰動容諸人,一齊傻住。這位主公雖是喜怒無常,但急成這樣,不說話就掉眼淚,卻還是平生僅見,就是先前文鴦消失之前,也只見得他咬牙切齒怒火中燒,現在卻是那里來的這樣哀傷?小眉兒立即伸出手去,才與六只手將手相握,立即就受了六只手那股情緒的影響,心中一痛,竟也是兩滴熱淚,嗒嗒滴下!四滴熱淚,幾乎在同時墜地,仿佛在地上濺起了啪啪之聲,眾人細心側耳聽時,卻聽那邊龐統忽的揚聲唱道:“我本鳳兮,奈何雛?浴火飛兮,蕩寇濁!”
聲音異常清越,可其中卻也充滿那股悲傷與哀痛。身邊四人聽得各有感觸,一齊低頭細思。龐統唱了一遍,哈哈大笑,忽地將兩手一張,身邊雖是無風,卻見了他眉須發帶一齊飄起,人雖是又黑又矮,這一瞬卻意外的極顯威風。六只手喉口那股悲意終于被沖開一線,嘶聲叫道:
“不要”那股來自龐統地異樣氣息,竟是一種決別的死意!
龐統笑聲再響,長嘯道:“眉兒可即帝位!龐統去也”就在長嘯聲中,一團亮到極致的白光,在他心口突然閃起,張開的雙臂,就帶著奮然欲飛之勢,有如兩只燃燒的火翅,唰的耀出了刺目的光芒。白光之后,一團紅光一閃,將他身邊的四人,一齊卷入!
這竟是一只鳳凰!一只燃燒自已地火鳳!
四人各發驚喝之聲,隱約間可見諸葛亮身周祥云大起,將身體團團護定,其中有若藏龍。龐統嘯聲不斷,熱意越來越盛,終于轟地一聲大響,在光亮盛到極點之后,火鳳之形一閃而沒,一道艷麗的紅影沖天而起。直入云霄深處,隨之白光紅光俱都散去,場中宛若根本就沒發生任何事一般,只留下一個人昂首向天,癡癡站立。細眼一看,卻是諸葛亮全身衣袍盡去,只有一條若隱若現的游龍,在他身上盤旋不止。肅立無語。龐統郭嘉等四人,竟是就此消失,再也尋之不著。
龐統那一嘯地嘹亮,尤在耳邊,久久不息,人卻已杳然無蹤。
六只手狂喝一聲,心中一痛,通的一聲往后就倒,徐晃劈手將他扶住,轉頭喝道:“動容!”動容那還用他吩咐。早將兩只手連環彈起。
一道道白氣彌天而起,不管是什么招兒,全都拿來往六只手身上招呼過去。
耳邊驚喝之聲。連續響起,司馬懿兩眼發直,心中慶幸不已,若非是賈詡自告奮勇而去,這時倒霉的,自然就是他老人家了。那邊孫權反正都已麻木,連孫策與太史慈都掛了,他還有什么放不下?倒是身邊呂蒙急出一頭大汗,抬眼四望,鄧忠隊中曹操哎呀一聲叫。想來也是莫名其妙失了郭嘉,心中巨痛不已,當場摔倒了事。
眾人目光,都往場中諸葛亮身上看去。那條游龍速度越轉越快,諸葛亮本已蒼白的臉色,也隨著這條白龍的轉動,越來越趨于紅潤。劉備驚叫道:“先生無恙否?先生無恙否?”
兩個兄弟都折了,若是再去個諸葛亮,他可確實也吃不消。諸葛亮卻沒理他。忽地將眼一閉,喃喃道:“太傅,天下已定矣。”
聽這意思,龐統突然舍身自焚,要將當世智者一網打盡,卻終究還是留下了他諸葛亮,這天下之屬,自然是再無疑念。劉備雖是焦急之中,卻也輕輕吁了一口氣,歡喜道:“先生沒事就好,備總算還有倚仗!”
諸葛亮居然一改往日對他的畢恭畢敬,仍是沒理他,倒是六只手悠悠還過神來,冷笑道:“天下誰屬,是由你來分派么?”
心底痛惜不矣,實在是沒能料到,原來龐統似有所恃,卻是恃的與天下智者,玉石俱焚!諸葛亮也不答他,顧自道:“亮一生所謀者,天下歸一也,自漢失權柄,有德者自可當之,惜哉,惜哉……焰火……焰火……”
喃喃而念,也不知他可惜啥。后面諸葛恪失聲叫道:“叔你不要嚇我!”諸葛亮輕輕一笑,慢慢將那羽扇提起,慢慢搖了一搖,他雖是衣服盡去,可在那白龍環繞之下,卻仍不顯半點狼狽之色,那種天下若定、從容不迫之勢,仍是智氣逼人,怪只怪這把扇子,居然還結實得很,硬就沒給燒了去。
六只手怒道:“惜你個頭!現在大家都死了,打了!”暴喝一聲,左手將小眉兒一松,右手一把推出,將作勢要擋他的徐晃推得踉踉蹌蹌退出十幾步去,雙臂再一振,疾沖而出。劉備驚道:“救軍師!救軍師!”
可他身邊,還哪有大將?司馬懿心中一動,抬眼往文丑張郃看去,二將視若無睹,默然無聲,司馬懿暗暗一嘆,終是沒下去命令,只看著六只手有如一道狂飆,直撲諸葛亮而去。眼看著人影將至,諸葛亮微閉的雙目,慢慢打開,看也沒看六只手一眼,只顧輕聲念道:“殺戮果傷天和?有此業報?”
兩道從來也沒有皺起過地青眉,就在這一句話中濃濃皺起,身邊那條游龍哀然長鳴,一道祥和氣息,突然濃起,一代智者就在瑞氣之聲,悄然化去,再也沒有留下半點聲音,只有那柄羽扇,突然失了憑據,在空中翻了兩翻落下。后面諸葛恪一聲痛喝,通的一聲自馬上摔下,大口吐血不止,除此之外,場中竟是一片死寂,針落之聲可聞。畢竟龐統那玉石俱焚之計,實在是突如其來,縱令他有龍氣護體,最終也難逃一劫,又何況他居然為了愛惜形容,將無比寶貴的生命之力,還用在了維持形象上?
六只手愕然立住,腦中頓時有無數往事,一起浮起。自宛城折了諸葛均,江東折了諸葛謹,汝南折了諸葛誕,諸葛一門互為通氣,隱隱掌控天下全局,最后卻可謂是死傷殆盡,諸葛亮所言地殺戮太過而至業報云云,自然就是此了吧。回頭望去,諸葛恪給人七手八腳的抬起,嘴中血流不息,大約也是朝不保昔了吧。
正在心中千頭萬緒之際,后面忽的有人清了下嗓子,開聲叫道:
“龐軍師已放焰火為訊,飛槍陷陣二營即至,是時請即帝位也!”
另一人不等他聲音停頓,接口道:“然也!有不跪者如何?”又有一人斬釘截鐵般咬牙道:“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