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妃想來也是被這個消息驚得不輕,嘴角囁嚅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紫言卻覺得這事處處透著詭異,前幾日見著皇后娘娘時,說話中氣十足,氣色也好,要說是突然暴病而亡,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信之處。若是給皇帝殉情,似乎也不大像,畢竟帝后感情冷淡,在世人眼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再說一個趁著皇帝病重從中謀權的皇后娘娘,沈紫言可不相信她當真對皇帝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情懷。
自殺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一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間放棄生命。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皇后娘娘,是被人殺死的。
可是在深宮之中,暗中毒死一兩個不得寵的妃嬪就罷了,可死的卻是一國之母皇后娘娘。這事就沒有那么簡單了。想要在皇宮內害死一個人容易,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皇后娘娘,也是十分艱難的事情。畢竟皇后娘娘不是一般的人,身為一國之母,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一旦追究起來,凡是涉及在其中的人,都難逃一劫。
除非,殺死皇后娘娘的人有把握自己不會被牽連在其中,或者,有能力將此事壓制下去。能保證不會有人追究此事。
沈紫言就想到了杜懷瑾說起皇后娘娘時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硬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難道是杜懷瑾?可是想一想又覺得不像,杜懷瑾手伸得再長,害死皇后娘娘的后果他不會不知道,再說來日方長,杜懷瑾和皇后娘娘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
更何況,害死皇后娘娘,對目前的福王府雖然有利,可也沒有非要讓她死的理由。正如杜懷瑾所說,失去皇帝庇護的皇后娘娘,就是去了刺的玫瑰花,任誰都能拿捏,為什么非要害死她不可?這樣想來,幕后黑手就不該是福王府了。
放眼天下,能夠做到這件事情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泰王,他謀劃多年,只怕皇宮之內有不少他埋下的暗線,他又是決意要謀反的人,即便是害死皇后娘娘的罪名落到他頭上,相比起謀反一罪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他自然也就有恃無恐了。
沈紫言想了又想,皇后娘娘現在對泰王還有用嗎?即便是無用,沈紫言相信以泰王的謹慎,也不會將什么重要的口信告訴皇后娘娘,說來說去,皇后娘娘沒有什么智謀,心有余而力不足,泰王也沒有什么好忌憚的。
如果排除這幾個人的話,那么唯一剩下的,能在皇宮重重護衛(wèi)之中害死皇后娘娘的,就只有一個人——太后娘娘。
沈紫言被自己的念頭驚了一跳,方才杜懷瑾所分析的歐陽家族的事情猶在耳邊浮起,令她心生出一陣陣寒意。雖然背心沁出了一層冷汗,可是頭腦卻是格外的清醒。看著眼前的福王妃,還是決定瞞下自己的所想,畢竟福王妃和太后娘娘相處多年,自己若是這樣冒冒失失的說了出去,會帶來怎樣的反應還不知道。
再說,也不過是這么想一想罷了,是否真是太后娘娘還不能肯定……
沈紫言不由想起第一次進宮時,太后娘娘身邊全是皇后娘娘安插的人,而她與太后娘娘說話都是含糊其辭的情形。是否那時,太后娘娘的忍讓,就是包含了無限的殺機?
沈紫言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疼,只聽正房里一陣衣服摩擦的窸窣聲,原來不知何時福王妃已經屏退了眾人。沈紫言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打起精神來聽福王妃如何吩咐。“這事發(fā)生的這么突然,得知道個大概才好。”福王妃雖然語帶驚疑,可口氣卻堅定不移,“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們都要弄個一清二楚,這樣才有應對的法子。”
沈紫言一陣默然。就怕到最后順藤摸瓜知道了真相,反倒是惹禍上身。
這樣想著,忙說道:“娘,您別急,好好將養(yǎng)身子是正經。”頓了頓,見福王妃絲毫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又低聲說道:“您想想看,那個內侍來報信時也是說得含含糊糊,分明就是不想多說,也不想我們知道太多的意思。畢竟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或許太后娘娘有自己的打算也說不定……”
福王妃細想了一回,也覺得在理,也就不再堅持:“你說得對,還有太后娘娘呢。”眉頭深深蹙了起來,“我瞧著安樂侯那群人是個沒分寸的,借著這事還不鬧翻了天了。”話里話外都是瞧不起安樂侯那群人的意思。
沈紫言就著福王妃的話說下去:“安樂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雖然有爵位在身,可失去了皇后娘娘這個靠山,想來也硬氣不起來了。”倒也不是小瞧了安樂侯,只是安樂侯出身卑微,為人又貪圖錢財美色,即便是有幾分膽識,見識卻少,也不過是嚇唬嚇唬,自然就消停了。
福王妃冷哼了一聲,目光里滿是不屑,“他們借著皇后娘娘的名頭,作威作福慣了,早前幾年還和太后娘娘的娘家在內務府明爭暗斗,又在揚州為了絲綢生意鬧得風風雨雨,心也忒大了些。”原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和還有這一茬……
看樣子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嫌棄皇后娘娘的出身或看不上皇后娘娘的做派那么簡單了。
沈紫言想著,暗暗嘆了口氣。
等到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來問安時,大家靜靜的吃了一頓飯,便各自散去。沈紫言眼看著天色黯淡下去,寶藍色的天空漸漸似潑了一層黑墨一般,也就告辭了。福王妃親自派林媽媽送她出門,沈紫言推脫不得,只得應了。
一面走一面和林媽媽閑話了幾句,待到回到自己的院子時,就請林媽媽進去喝喝茶歇歇腳,林媽媽想到福王妃身體不適,身邊正缺個服侍的,也不敢多留,又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了。
沈紫言苦等杜懷瑾不回,哭了一天的喪,早已疲憊不堪,本是歪在榻上等他回來,哪知漸漸的眼皮不聽使喚,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朦朦朧朧間似乎聽見外間有人問話,似乎是杜懷瑾和墨書的聲音,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只是眼睛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根本無法睜開。
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間縈繞著淡淡的清香。然后撅了撅嘴,嘟噥了兩句,陷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杜懷瑾就著宮燈的光芒細細看著她皎潔如玉的面龐,眼見著她抱著被子縮成一團,一張小臉不斷的摩挲著大紅色鴛鴦戲水的枕頭,心頓時就軟成了一汪春水,蕩漾著找不到邊際。
輕輕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見她沒有轉醒的跡象,又尋著她的面頰覆上了她嫣紅色的唇,重重的吸吮了幾下。沈紫言就皺了皺眉,伸著小手去推他,含含糊糊的嘟噥了幾個字:“別鬧……我困……”而杜懷瑾長長的黑發(fā)散落下來,讓她面頰上有些**,又伸著手去撓癢癢。
杜懷瑾不由失笑,替她撓了幾下,又摸了摸她不住縮向被子里的頭,“怎么和孩子似的……”語氣里是濃濃的溺愛。只是沈紫言早已睡熟,什么也不能知曉了。杜懷瑾又細細凝視了她半晌,知道耽擱不得,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自去了凈房,換上一身干凈衣裳,又去了書房。
阿羅已在書房候著了,杜懷瑾方才柔和的面龐頓時冷了下來,“怎么回事?”阿羅忙答道:“皇后娘娘薨的時候,身邊一個人沒有,幾個宮女都說皇后娘娘自皇上駕崩以后整夜的以淚洗面,口口聲聲說要追隨皇上而去……”
杜懷瑾臉色一愣,眼中帶了幾分譏諷,“我竟不知道皇后娘娘竟然有這種節(jié)操。”分明就是半點不信的模樣。阿羅又說道:“不過,珊兒卻說皇后娘娘這一日在永樂宮時根本面無戚色,來來去去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獨自進了內殿,然后吩咐她們都下去了,就出了這事。”
杜懷瑾滿臉的平靜,不急不緩的摩挲著鴿子光滑的皮毛,然后隨手一揮,那鴿子雪白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里……
第二日一大早傳出消息,帝后鶼鰈情深,皇上駕崩以后,皇后娘娘于永樂宮服毒自盡,追隨皇帝于地下。追封皇后娘娘為德善皇后,而皇后娘娘家人并無獎賞封號。自然有人心懷疑慮,可是為首的福王府,安王府,四位閣老,六位尚書大人,都無人站出來說一句話,這事自然也就這樣靜靜的過去了。
隱隱約約聽見安樂侯府上似乎有什么怨言,只是沒過幾日,這點小道消息就立刻被一則重大消息給掩蓋了下去。
那就是泰王借著回京奔喪的名義,帶著幾十萬大軍渡過了漢水。
金陵城一瞬之間風雨飄零,人心惶惶。
而此時福王終于回到了福王府,好歹是趕上了皇上的哭喪。
沈紫言站在窗前,望著變幻不定的天色暗自嘆息,一場大戰(zhàn)終究是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