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公子眼睛一亮,清秀的容顏瞬間變得熠熠生輝,“是什么話?”
沈紫言見著他眼底眉梢無法掩飾的歡愉和期待,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說起。分離這么多年,好容易能得知只言片語,自然是令人喜不自勝,只是可惜,是決絕之語。沈紫言暗自嘆息。
白公子若有所覺,臉上的笑意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嘴角微嗡,沉默了片刻,猶豫著說道:“三夫人請說。”沈紫言目光淡然,隱隱透著幾分悲憫,“大嫂讓我轉(zhuǎn)達(dá)你,今生已是有緣無分,惟盼來世再續(xù)。還請公子絕了此心思,另尋一良緣佳偶,好好的生活。”
白公子垂著頭,雙手垂在身側(cè),握成了拳頭,露出雪白的指節(jié)來。
“那有勞三夫人再轉(zhuǎn)達(dá)一次,我會一直等著,不管怎樣,我都會等著……”白公子苦笑著說完這一句,拱了拱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沈紫言看著他頹唐而堅(jiān)定的背影,半晌無言。自然立刻去了大夫人的院子,將這句話原原本本的說與她聽。
大夫人正捯飭著衣裳,打算去福王妃那里坐坐,回絕這門親事。聽了這話,一雙芊芊素手懸在了半空中,似乎許久沒有回過神來。沈紫言心中唏噓不已,“分明是雙方有意,偏偏……”“我該去娘那里了。”大夫人勉強(qiáng)擠出了一絲笑,“三弟妹可要一道?”
沈紫言沉默著,深深瞅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我也該回去了。”
說罷,轉(zhuǎn)身出了門,雙腳邁下臺階的剎那,分明聽見身后隱忍的抽泣聲。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回院子時,杜懷瑾正坐在書案前,一左一右正是兩個小鬼頭,正聚精會神的看著他手中的筆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沈紫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jìn)去,湊上來一看,掌不住笑了,“這是畫的什么?”
“小狗兒。”杜懷瑾一本正經(jīng)的答道。
沈紫言又細(xì)細(xì)審視了一番,偌大的宣紙上,只見一團(tuán)黑墨團(tuán),忍不住撫額,“這哪里像小狗了?”杜懷瑾的畫技沈紫言還是知道的,雖算不上是個中大師,屢屢的畫作,卻也拿得出手。也不知今兒個是發(fā)了什么瘋,好生生的小狗被畫成了這般。
杜子寧見著她不明,就伸出手指在紙上指指點(diǎn)點(diǎn),“娘親,你看,這是小狗的頭,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皮毛,這是腿……”沈紫言順著他的手指,好容易才能看出兩三點(diǎn)端倪來,無力的點(diǎn)頭,“還行……”
“是吧!”兄妹兩個很是高興的樣子,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爹爹真厲害!”就這么一團(tuán)黑墨……
沈紫言只覺得納悶得緊,上上下下,細(xì)細(xì)看了好幾眼,總覺得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當(dāng)然,如果亂七八糟也是是特別的話,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
暗中趁著倆孩子正賞畫的當(dāng)口,狠狠瞪了杜懷瑾一眼。杜懷瑾笑盈盈的仰頭看她,“你可別嚇著倆孩子……”沈紫言揉了揉眉心,正欲在一旁坐下,就見杜曉月從椅子上滑了下來,上前來拉住她,“娘親,你也畫畫給我們看看。”
有杜懷瑾這樣的榜樣在眼前,沈紫言這后來者根本不知該從何下手。難不成要學(xué)著杜懷瑾,不管什么,都點(diǎn)幾團(tuán)墨團(tuán)?
沈紫言暗自哀嚎了一聲,撫摸著手,眉頭微蹙,“娘親手有些酸軟,怕是畫不成了……”杜子寧驚了一跳,立刻就露出了關(guān)切之色,“要不要宣太醫(yī)給娘看看?”一抬頭,就見杜懷瑾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沈紫言只當(dāng)做沒有看見一樣,活動著手腕,笑道:“休息幾日就沒事了。”杜子寧卻不大放心,小心翼翼的托著沈紫言的雙手,看來看去,只是看不出什么貓膩來。杜曉月就湊了過來,屁股一撅,將杜子寧擠到了一旁,“娘親,我給你揉揉!”
看著這倆孩子忙上忙下的,沈紫言只得硬著頭皮伸著手,任由他們擺弄。
杜懷瑾在一旁笑呵呵的,作壁上觀。直到接觸到沈紫言不時掃過來的如刀子般的目光,才慢悠悠站了起來,“你們娘親也說了,休息幾日就好了,不要大驚小怪的。”倆孩子素來對杜懷瑾的話言聽必從,也就依言松開了手,眼巴巴的看著她,“娘親,還痛不痛?”
沈紫言心里頓時生出了一股罪惡感,垂下頭,低聲說道:“不痛了。”杜懷瑾又輕飄飄的加了一句:“你們娘親也不過是偶有不適罷了,通常時候都無恙……”好在孩子年紀(jì)小,聽不出言外之意。
可沈紫言仍舊是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杜懷瑾已招呼兩位媽媽領(lǐng)著孩子們下去歇息了。
待到屋子里平靜下來,才在她身邊坐下,聲音里帶著隱忍的笑意,“現(xiàn)在知道輕重了吧?孩子雖小,可也不能騙他們……”沈紫言立刻就轉(zhuǎn)過身來,反駁道:“你畫的那哪是狗!”杜懷瑾卻理直氣壯的回瞪著她,“我這還不是畫著子寧眼中的狗……”
杜懷瑾出乎意料的沒有取笑。
等了片刻,也不見他應(yīng)聲,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側(cè)過臉看他,“怎么了?”“不怎么。”杜懷瑾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就是覺得紫言著惱的模樣也很好看。”沈紫言呸了一聲,心里的怒氣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開去。
卻說西晨風(fēng)那廂里手腳倒是靈便,又有許熙這軍師在一旁出主意,事情辦得格外順利。
三日后,杜懷瑾看著手中的信鴿,微微一笑。
沈紫言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彼時她正坐在涼亭中看著杜懷瑾和杜子寧父子二人同聲同氣的練劍。杜子寧眼角掛著杜懷瑾,一招一式,都刻意模仿,倒也有八九成相似。“大太太要和蔣家結(jié)親?”沈紫言不動聲色的揮了揮手,令亭子里眾人退下去。
墨書恭順的回道:“千真萬確,聽說大太太心急,蔣家那邊也是拖不得了,就將婚期定在了兩個月之后。”沈紫言深感錯愕,蔣家這些年雖然漸漸敗落,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底還有有空架子在那里,怎么也和大太太一般,如此心急?
眼前的花叢中,父子二人,一大一小,皆為一身天青色衣袍,隨風(fēng)微微揚(yáng)起。
沈紫言瞥著杜懷瑾,若有所思。
墨書就趁機(jī)問:“小姐,您看我們該送什么賀禮好?”“賀禮?”沈紫言淡淡的笑,“全金陵城都知道,我的賀禮,好早以前就同月如一道,給了大夫人了。”墨書就想起了從前沈佩春被婆家休棄回家時,沈紫言去探望的情形,抿著嘴直笑,“也是,賀禮小姐是送過了。”
再望過去時,杜懷瑾已收了劍,牽著杜子寧慢悠悠踱到了亭子里,自己斟了一盞茶,一飲而盡,見她笑得促狹,不由問:“有什么巧宗兒?”沈紫言若有所指的瞅著他,“我那四堂姐要嫁入蔣家了。”
這事情從幾天前西晨風(fēng)傳消息來時,他便料到了。此刻并不覺得吃驚,拭了拭汗,不動聲色的笑道:“是么?那可是好事。”沈紫言卻凝視著他,目光微閃,“你可別說你不知情。”杜懷瑾放下手中的帕子,在她面上印下一吻,笑得開懷:“果真是瞞不了娘子!”
沈紫言的臉蹭的一下紅了,“子寧看著呢!”杜懷瑾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摸了摸杜子寧的頭,“你可看見了?”杜子寧立刻就用雙手捂住了眼睛,“回稟爹爹,孩兒什么也不曾看見。”話雖如此說,可仍舊是忍不住露出了半邊眼睛來偷看。
透過他的指縫,能看見他黑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模樣和杜懷瑾像了十成十。
難怪福王妃總是笑言這孩子就是一個小杜懷瑾,滿肚子的鬼點(diǎn)子。
“我聽說白家公子回了海塘。”杜懷瑾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在金陵城待了這些日子,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沈紫言心底有一處,驀地覺得有些心酸。她想起了那一日在臺階下,聽見的低低的抽泣聲。
大夫人,心里一定很難過吧……
明明可以開始一段新生活,卻被她親手?jǐn)嗨土恕?
而白公子的話猶響在耳側(cè):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
沈紫言眼中頓時一黯。
杜懷瑾卻不知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伸臂攬了她,寬慰道:“這事是大嫂親自回絕的,你也不用多想了。”沈紫言強(qiáng)笑了笑,卻又伸手去推他,“滿身的汗,記得沐浴!”本是無心之言,落在杜懷瑾耳中,卻有了別樣的意思,“娘子放心。”
口氣聽起來十分的曖昧。
沈紫言只裝作渾然不知。
轉(zhuǎn)眼就到了兩個月以后,沈佩夏出嫁的日子。沈紫言作為娘家人,也只得回去了一趟。大抵是人走茶涼的緣故,來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大太太的娘家姐妹,個個看起來都和大太太有幾分相似。
沈紫言覺得還是不要沾染的好,只和杜月如坐在一塊兒說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