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的淚簌簌的落下來,她緊緊的抓住杜懷瑾的胸前衣襟,“我要這個孩子,我要這個孩子……”杜懷瑾眼里滿是心痛,瘋狂的大叫:“紫言,你比孩子更重要!”沈紫言情緒一瞬間崩潰一般,失聲痛哭,“我不管,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聲音尖銳而急切。
這還是沈紫言第一次以這樣的語氣和杜懷瑾說話。
杜懷瑾震驚而心痛的看著沈紫言,驀地嘆息:“紫言,我們以后還會有很多孩子……”沈紫言嗚嗚抽泣,淚流滿面,“你不用騙我了,若是這個孩子保不住,日后我也不可能會有孩子了!”
杜懷瑾渾身上下猛的一顫,杵在原地,嘴角微嗡。
沈紫言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絕望,顫抖的將杜懷瑾的衣襟攥得更緊了些,“三郎,你明知道我盼這個孩子盼了多久,我為他吃了多少苦頭……”杜懷瑾眼里泛起了水光,垂下頭,沒有言語。
她心痛,她不舍,可是他又何嘗愿意?
兩權相害取其輕,一面是他和沈紫言的骨血,一面是沈紫言,在這種情況下,不管內心如何掙扎,他都只會,也只能選擇沈紫言。孩子固然是上蒼的恩賜,也是他后半輩子的依靠和希望,可是沈紫言,卻是要陪著他共度一生的人。
人生這段路這么長,幾十年的光陰,能陪他走到最后的,只有沈紫言。他曾經那樣握著她的手,信誓旦旦,此生不渝,愿一起分擔風風雨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叫他如何能在中途舍棄她?
杜懷瑾慢慢合上了眼,不再有一絲猶豫“紫言,這孩子……”
“你不要再說了!”沈紫言大喊著打斷了他的話,早已從他神色看出他接下來要說出的絕情之語,心里似有鈍刀割過,鮮血淋漓,“我要這個孩子,我一定要這個孩子。”
杜懷瑾沉痛的面容在燭光下顯得十分黯然。
撕心裂肺的痛楚從心底一陣陣竄出,沈紫言絕望的看著他,“你永遠不會懂,我那一世孑然一身,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什么也沒有留下。這一世我一定要留下屬于我的印記,哪怕是死了,也得讓人知道,我曾經在這世間存在過。”
沈紫言上一世,未到雙九年華便匆匆而去,不過如驚鴻一瞥,只如同那些美麗的花朵一樣,只靜靜的開放了一個清晨,瞬間便凋零了。果真應了那句話,紅顏易逝。那時候,她常常想,若是就這么死了有誰會記得她也曾經存在過?
父母,幼弟長姐,都一一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而她,卻沒有如當初所料那般踏上黃泉路。上蒼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這一世不管活得如何,她總要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這樣即便是她死去的時候,也還能有值得她牽掛的東西。
杜懷瑾身子一僵,猛的睜開眼睛,悲痛的看著她,許久許久,終于吸了一口氣,悲痛難忍的將她摟入懷中,語帶悲痛的說道:“好,我們要這個孩子。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能給的,都給你。傾我所有,也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沈紫言如同受傷的小貓兒一般,哽咽著縮在他懷里,渾身顫抖。
杜懷瑾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迅速眨了眨眼,將眼里的淚光掩埋在長睫之下,“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難住我,我一定可以保住我們的孩子。”沈紫言靠在他懷中,清然淚下,“我重活了這一世,不想白活,也不想和上一世一樣,空白的如同那絹布一樣,了無痕跡。”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提到上一世。
方才杜懷瑾也聽得分明,滿心疑惑,忍不住低聲問:“什么上一世?”沈紫言愣住,生生打了個寒戰。似乎是自己情緒太過激動,掩埋在心底的一些話,就那樣脫口而出,完全沒有經過思考和忖度。
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
沈紫言深知自己眼前這個男子有多么聰明。與其這樣藏著掖著,躲躲閃閃,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即便是他一時不能接受,沈紫言也相信,假以時日,他會接受這個事實。想了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肅然的看著杜懷瑾,“三郎,我有話要和你說。”
杜懷瑾見著她滿臉鄭重,面色也是一凜,替她掖了掖被角,順勢坐在了她對面,“你說。”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心里混沌一片,重生一事,太過蹊蹺,叫她該如何說起?若是說出去,杜懷瑾會認為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會以為自己瘋了。
杜懷瑾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紫言,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怪你。”沈紫言頓時語凝,難不成杜懷瑾以為自己做下了什么錯事?她心里淌過一絲絲暖意,臉色微霽,強壓住心底紛亂的思緒,艱難的啟口:“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我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杜懷瑾怔住,長長的眼睫眨了眨,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這一過程對詫紫言來說,格外的難熬。她一動不動的緊盯著杜懷瑾,不知下一刻,他會說出什么話來。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杜懷瑾竟然茫然的看著她,“什么是重生?”想不到一向聰明機智的杜懷瑾,也有這種時候。
沈紫言心里雖有深深的陰霾,沉浸在方寸的悲痛里,然而還是耐心又忐忑的向他解釋:“就是說,我比你多活了一輩子。我上一輩子,也是這樣的身份,可是命運卻與這一世不同,早早的便過世了。后來我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二歲的時候……”
沈紫言一瞬不瞬的看著他,“你明白了嗎?”杜懷瑾想了一陣,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沈紫言忍不住撫額,“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惡聲惡氣的,或許是剛剛情緒失控的后遺癥。杜懷瑾右手托著下巴,細細的想了一會,這下極其肯定的點頭,“我明白了。”
沈紫言斜覷著他,不可置否。
這事情太過玄乎,連她自己這些年,不知想了多少次,也沒有想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前世的那些記憶,越來越淺,宛若是她的一場夢一般。
杜懷瑾卻認真的凝視她,過了許久,才問出了一句話:“那你前世是否認識我?”沈紫言倍感頭疼,沒想到他問出的居然是這么一句話,老實的搖了搖頭,“不認識,也從未見過。”杜懷瑾就吁了一口氣,一把就將她攬入懷中,“那你不會突然消失吧?不會再回到小時候吧?”
沈紫言沒好氣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又不是妖精。”心里也隱隱明白,若是這一世死了,可就沒有上一世那樣的運氣了。或許這次重生不過是老天爺打了一個盹,這樣的好運氣,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擁有的。
“我倒希望你是妖精。”杜懷糙幽幽說了這么一句,見沈紫言面色不虞的看著自己,摸了摸她的頭,鄭重其事的說道:“你若是妖精,就能變成小小的一個,藏在我袖子里,走到哪里帶到哪里,也不用擔心你受到傷害了。就是想和你說話,將你從袖子里抱出來便好子。”
沈紫言頓時無言,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這廝八成是看多了奇物怪志一類的古籍,所以就這樣信口開河。可是仔細想一想,卻覺得心里甜滋滋的,似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輕顫,每一下都帶著淡淡的喜憂。
是啊,若是能縮成小小的一團,就那樣縮在杜懷瑾的袖子里,是不是可以,忘卻這世間一切的煩惱憂愁?長長的袖子便是所有的天地了,高興時出來走走,不高興時就嗖的一下變成小人,鉆到袖子里,叫人無從尋覓。
可是,哪有這樣的好事。
沈紫言苦笑了笑,視線垂下,落在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上,一陣心酸。
杜懷瑾已緊緊環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纖腰,“紫言,你會不會突然回到從前,然后再也不會見到我了?”聲音里有濃濃的憂心和恐慌。沈紫言驀地想到一句話,沒有的在乎,哪來的患得患失?
這句話還是上一世在慈濟寺時,那個叫靜虛的姑子立在陽光下,淡淡的說出的這么一句話。那時候她居無定所,心里起起伏伏,哪能細細體會她話里的意思,然而此刻想起,卻覺得十分在理。
果真是字字珠饑。
沈紫言反抱住了杜懷瑾,深深嗅著他身上獨有的幽香,含淚笑道:“若是你對不起我,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杜懷瑾身子一顫,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紫言,日后若是你著惱了,不管是吵鬧也好,還是賭氣也好,就是不要離開我……”幾乎是語帶哀求。
沈紫言心里似有海浪拍岸,久久無法平靜。
杜懷瑾是多么驕傲的人,然而此刻,卻愿意放下一切,這樣低聲下氣的求她。
都說夫唱婦隨,夫為妻綱,可是此刻這個男人,卻肯為子她,放下一切的驕傲。
沈紫言突然很想轉過頭,看看杜懷瑾此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