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出了月子,曲惜柔把涵因約到綴錦閣二樓,向她匯報楚王辦砸差事的事情,涵因把杜筱、寧若幾個也叫了過來,一起商議。之前寧若已經給涵因傳了消息,具體細節還有各方官員對這件事的反應,她還要親口跟涵因說一遍,讓她自己來判斷當前的局勢。
“現在楚王的幕僚都人心渙散,被安排到楚王府的人,都叫苦不迭,覺得將來前程等于斷送了。要去的人喝悶酒抱怨,從楚王原先那些幕僚,倒是喝酒慶祝,終于離開楚王府了。還有不少人幸災樂禍,悄悄說楚王自不量力,跟晉王爭的下場就是這個。”寧若苦笑道。
“名單我已經看見了,的確是不怎么樣……不是混日子的,就是被人排擠去的,要不然就是在吏部掛著名字一直等不著官的……”涵因冷笑。
曲惜柔更了解朝堂官員的狀況,嘆道:“這些人還不如上次的,現在朝中之人都覺得楚王失了圣心……夫人,恐怕以后會更被動了。”她認為涵因的野心就是給楚王爭儲,現在這樣的局面顯然對涵因很不利。
涵因在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笑道:“原先那些也沒好的哪去,現在這些也沒差到哪去。他畢竟還是皇帝的親兒子,犯了天大的錯,只要不是謀反,最多也不過被遣就國。”
“可是現在楚王這種狀況,離儲位越來越遠了。”一直在一旁聽著的杜筱開了口,并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本來楚王就在聲望和資歷上比不上晉王和梁王,本來我還覺得怎么也有一爭之力,沒想到一開局就輸了。”
涵因的心情并沒有受到影響,將塞進嘴里的糕點用舌尖細細品過,咽進去又就了一口茶之后方說道:“也未必就是壞事,皇帝畢竟今年剛剛到不惑之年,說什么得了圣心或者失了圣心都為時尚早呢。何況楚王那性子是該好好磨一磨……”
涵因當然對楚王不聽自己的話感到不滿,自作主張跟自己見面。這一次又非要去攙和戶部的事情。既然他自己覺得自己能行,那就隨他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在收到點教訓,總比將來被人吃得渣都不剩要好。
“楚王現在應該知道夫人是為他考慮了。”曲惜柔笑道:“那夫人要不找個機會寬慰一下楚王吧,您兩個哥哥都在外頭,現在您是他唯一在長安的外家……之前楚王不懂事,想必現在很需要您的指引。這時候您去就是雪中送炭,他也就聽得進您說的話了。”
涵因想來想去還是搖搖頭:“這可不是時候啊。現在連王相都不再出入晉王府了,這個時候我去找楚王,一定顯得很扎眼。”并不是她想要端著架子等楚王來求她和解,只是這個時候出面并不合適。
“可是如果夫人和楚王一直這么僵下去,怕是以后就生分了。”杜筱有些擔憂,她不希望涵因跟楚王一直尷尬下去。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們二位不把話說開,楚王又怎么和唐國公府相互扶持。
涵因沉吟半日,說道:“找機會試試吧。”
曲惜柔又說道:“有什么辦法能讓楚王重或圣眷?我聽說皇上又給晉王和梁王安排了差事,而這次皇上說楚王身子不好。常生病,讓他在自己的王府里頭歇著……”
涵因冷笑道:“楚王也未必就失了圣眷。皇上讓他去戶部核查,難道不知道他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嗎,以往那么多查戶部的官員,又不少官場老手都栽了,皇上能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苛責什么。”
“可是皇上雖然沒有責罵楚王,卻把他的屬官都換了一遍。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曲惜柔皺眉道。
涵因冷笑:“這只說明一個問題,就是皇帝原本想要清理戶部的陳年舊賬。趁機消減開支,又怕貿然那么做會把戶部官員弄得人心不安,稍微在里頭做些手腳。國庫就會繼續虧空,把現在好容易達到收支平衡的局面破壞掉,所以他不敢輕易動。用楚王投石問路,結果遭到戶部的反彈,皇帝當然要給戶部一個交代。”
聽了這樣的分析,寧若猛地抬頭看向涵因:“可楚王畢竟是皇上的親骨肉啊,皇上用誰去試探戶部都好,何必用自己兒子。”沒有生下自己的孩子是寧若終身的遺憾,因此她十分接受不了利用親生兒子這種手段。
杜筱則看了寧若一眼,直接說道:“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這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嗎?”杜筱這些年一手撐起自己的家,怨氣已經平復了很多,但是一有這樣的話題,她還是忍不住憤世嫉俗的語氣。
寧若面色黯了黯,旋即又恢復了正常,笑道:“是我矯情了。”李諦當初絲毫不顧當初兩人共患難的情誼,輕信一面之詞,任憑封氏對她陷害,導致她小產,而后明知道封氏陷害寧若,卻只想輕飄飄的一帶而過,讓寧若傷透了心。
曲惜柔雖然并不了解寧若的過去,但她素來會看人,見她神色變幻,知道她必然有心結,對她笑道:“夫人也不過是一種猜測,也許并沒有那么復雜,皇上也許沒想到楚王真會認真查戶部的事情,你不必糾結于此。”她從前跟在長公主身邊,歷經幾次重大的權利更迭,爭權的時候,骨肉相殘簡直太普遍了,相信父子兄弟情誼的死得才最快。她猜測寧若在這方面還太嫩,不愿意過多刺激她,所以出言安撫。
寧若神色定了定,對曲惜柔笑道:“姐姐不必擔心我,其實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只是偶爾聽到這些事,總是覺得不舒服。”寧若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說道:“其實我剛才只是在想,夫人推測的也許很對,我記得有兩個國子監的博士來這喝酒,其中一個說:‘不是說讓楚王去禮部嗎?怎么又改去戶部了?’,另一個說:‘不知道,今天祭酒被召到宮中商議此事,聽說皇上認為禮部負責的典禮都是定制,沒有特別的差事要辦,就要求改到戶部了。’那兩人有聊了別的。因是楚王的事情,我便記住了。現在想來,說不定真是……”
涵因笑道:“不管怎么樣,楚王的實力還有資歷都不及晉王和梁王,沒必要跳著腳往前面湊,現在楚王正好離開眾人的焦點,這對他沒有壞處,所以我們也要沉住氣。”
幾個人都點頭稱是。
涵因又問起曲惜柔:“河北那邊局勢怎么樣?”
曲惜柔大搖其頭:“安祿山那廝越發狡猾了,從不肯跟官軍直接對上,只是四處搗亂,現在聲勢愈發壯大,青州、徐州也開始有人跟他呼應。朝廷卻始終不肯增派兵馬,皇上已經下旨讓他就地招兵討賊……這是在您坐月子期間……”
“已經發展到徐州了嗎……”涵因捧著茶碗,深吸了一口氣。徐州亂了,就等于說中原地區也終于受到了波及。此前河北亂終歸屬于東北一隅,雖然朝廷因為賊人作亂損失的賦稅也很巨大,但始終不會傷筋動骨。
徐州就不一樣了,這是中原地區,地形是平坦而開闊的平原,從那里到洛陽可以說是一馬平川,也根本無險可守。那里的農田和農民,更是現在這個農業王朝的根基命脈。一旦中原地區亂了起來,那么天下大亂也不遠了。
曲惜柔見涵因低頭沉吟,那樣子像極了長公主當年的習慣,她曾經聽說這位夫人跟長公主有些淵源,但她怎么會跟長公主有這么相似之處呢,平時說話的語調柔和平淡,和長公主說話的方式并不相同,鄭重其事的貫徹自己意見的時候,那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神色和語氣卻十分相似。還有她平時的行事作風跟長公主的風格完全不同,但偶爾失神的時候,無意中流露出來的小動作,卻跟長公主一模一樣。就比如現在的樣子。還有她命令自己的語氣,她比這位夫人年長那么多,但這位夫人命令自己的時候,卻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自己就應該為她所用一樣。
涵因回過神來,見三個人都看著自己,笑道:“沒事,我只是想到,怪不得皇上想要動戶部,他覺得現在收支不平衡是戶部的責任,而戶部肯定不會愿意皇帝詳查,所以就來了楚王這出戲。”
曲惜柔冷笑:“長公主在的時候,戶部哪有這樣拆東墻補西墻!”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提到長公主的同時,飛快的掃了涵因一眼。
涵因聽到這三個字卻沒有什么反應,只對曲惜柔說道:“你叫陳成還是不要那么賣力討賊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別跟那些亡命之徒拼命。”
曲惜柔暗暗有些失望,涵因的表現實在看不出什么來,她也覺得自己太可笑了,怎么會幻想長公主還會回來,她收攏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說道:“陳成倒并不是為皇家賣力,只是見不得百姓被那些賊人欺負。”
涵因笑道:“那就隨他吧,不過叫他務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