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沉。
秋雨沖刷過的墓地起了一層青色的薄霧,一排排淺青灰白的墓碑,不時有黑色的烏鴉呼啦呼啦的飛過來,棲落在碑壁上。
一只嬌艷欲滴的紅玫瑰躺在一處墓碑上,點亮了暮靄,搖曳生姿。
墓碑上鑲著的照片里,男人俊朗非凡,女人笑顏如花。
男人叫薄良奕,女人叫魏傾城。
幾十米開外的人,手提著瓶子仰面,把里面的液體灌進嘴里,辛辣的液體刺喉,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眼淚順著眼角雜亂無章的滾下來,從地上踉蹌著站起來,白色風衣被浸染了摻著焚香燒紙的泥水,墨黑色一片。
她瑟縮著轉身鞠躬,低頭不起,“對不起……”
從墓地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喝了酒,下了通往墓地的最后一節青階的時候,撲了空。
疾馳而來的車,明晃得疝氣燈照過來,射穿了薄霧,白光乍現,突然撲落在車前的一團身影,司機本能的踩了剎車。
秦冥在車后座閉目養神,剎車引起的應急反應,秦冥握住車上的固定扶手制止慣性導致的身體前傾,良久才穩定下來,擰眉探向司機,老白的臉已經煞白,臉上的汗水滴在駕駛上應急彈出的氣囊上,老白喉頭翻滾了一下說,“我下車看看。”
秦冥看老白下車低身湊到車身前,結果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冥料想不好,隨即委身下了車,先看到老白顫抖的嘴唇和驚慌失措的神色,到車前一看,即使做足了準備也著實嚇了一跳。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正死氣沉沉的盯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凌亂的沾在臉上,蒼白如紙的臉上像打翻的調色盤,觸目驚心的顏色混做一團沾染了滿臉,尤其是渲染開來的鮮紅的唇,乍一看,像極了出外尋仇的厲鬼,這算是知道老白驚慌失措的原因了,風衣已然找不到了原來的樣子,黑色,棕色的泥水到處都是,露著的膝蓋上擦出鮮紅的血色,鬼是不會流血的……
“來……”秦冥示意老白搭把手,把地上的人扶起來,老白這才反應過來,站起身來上前。
手還沒碰著她,她就皺著眉頭舉出制止的手,一臉厭棄,“我警告你,別打我的主意。”
濃烈的Shangmip氣躥入鼻息,秦冥的手僵在半空,試圖解釋,“我只是想確定你沒受傷……”
小綿已經掙扎著起身,順便把掛在腳踝上已經掉了跟的高跟鞋拽下來扔在一旁,“謝謝,我想沒那必要。”
秦冥有些失神,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前一秒還在為通過了周旋了兩個月的園林設計方案舒心,下一秒就跌進這樣的局面,顯然她受傷了,卻一臉的拒人千里之外,一瘸一拐離開的身影有些狼狽,眼下這個地方離著市里還遠,不知道她怎么出現在這,但一個女孩子只身走在路上并不安全,出聲叫住她。
“我想你受傷了。”想了想,“我至少應該帶你回市里。”
高揚沉穩的男聲,小綿的背影頓住,低下頭去像是笑了,接著轉過身來看他的手指著她的膝蓋,彎下腰看到擦傷的膝蓋沾著泥土,骯臟不堪。
“如果這都算傷的話……”小綿打了個酒嗝,腳步晃蕩了一下,然后指著心口,“那這里的傷要不要看?”
說著不等秦冥反應,大力的一把拉開風衣的前襟,風趁機鉆進去,鼓起風衣,雪白的蝴蝶骨和鮮紅的抹胸乍現,秦冥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這瘋子般的舉動。
老白小聲的提醒,“走吧秦總,是個喝醉了的瘋子。”
秦冥隨老白上了車,因為他不確定他繼續待下去,這個瘋女人還能做出什么事情來,車身駛過她的身邊,秦冥想著她這樣恐怕沒人敢對她不利……
第二天臨近中午,一連串有節奏的敲門聲,不斷的透過厚實的門板傳過來。
床上的被子裹得蠶繭一般,一端鉆在枕頭下面,不時的蠕動翻轉,來調整方位抵制敲門聲入耳。
有節奏的敲門聲像上了發條,被子里的人有所動靜,鉆出一頭鳥窩般糾纏,錯綜蓬亂的頭,動作利索的翻下床。
沒來得及穿鞋,怒氣沖沖的經過廚房順手提了一把炒菜的木鏟,大力的一把把門拉開。
門外的小李早已經汗顏,八點半就開始在門口等,臨近中午仍不見有起床的跡象,沒法,只好硬著頭皮敲門。
開門的風差點把他吸進去,一眼看見小綿手里的木鏟,怔了一下,連忙把長方形的墨紫色大禮盒托在身前,“小姐,市長說晚上家里有個聚會,請您務必盛裝出席。”
小綿伸木鏟,在禮盒上重重的砸了幾下,勢有敲在小李天靈蓋的架勢,“姑奶奶起床臨界點的道德底線為零,不想英年早逝就給你三秒在我眼前消失。”
回身要把門甩上。
小李連忙把禮盒擠住要關的門縫,話隨即著急的出口“市長說怕是您母親的藥就該停了……”
果然,小綿的身體一僵,門因為沖撞的慣性彈開了大半,低低的氣壓流出來令人腳底生寒。
看吧,桑明泉,別人眼里風生水起的堂堂一市之長,對她,也會用這下三濫的手段,那是他曾經的結發妻子,現在竟然成了要挾她的砝碼。
“滾!”
小綿重重的把門甩上,門撞上門框后震痛耳膜的悶響。
墨紫色禮盒順著樓梯一路翻滾下去,紫色小禮服滾出來散在樓梯間,小李這才勉強提起一口氣,噔噔蹬的跑下樓把禮服收拾好放在門口,逃也似的上車走了。
晚上,桑市長家已是燈火通明,濃重的夜幕下這叢唯一的光亮卻不是指明小綿道路的歸屬,小綿著抹胸紫色及膝小禮服出現的時候,賓客們早已經到齊了,濃黑的暮色為背景,淡雅怡人的小綿未著任何裝點,卻引來賓客間小小的騷動。
小綿付之嫣然一笑,面上生花,不少男士已經要趨之若鶩的上前搭訕。
小綿循了一圈,沒見桑明泉,靈巧的避開圍上來搭訕的鶯鶯燕燕,上了二樓。
在二樓的扶梯間看到已經燒紅了眼的桑文佩,顯然已經看到了剛剛樓下的一幕,對著樓下的一群單身男人若有所指,輕佻著鄙視的語氣“看看吧,這些都是爸爸專門為你挑選的一些單身名門呢,隨便看上了哪個直接嫁了,省的每天在外面給桑家丟人了。”
聽這口氣,再見這今天的陣仗,小綿大概想到了今日要她來的目的。
也不惱,只是淡然一笑,“桑明泉要生也是先生的我,我再不濟也是你姐姐,我不嫁人,你就得安安分分給我等著……”
此話一出,桑文佩驟然上升的血漿一遍遍沖擊著大腦,恨不得直接上前撕了她,可她終究不是桑小綿,她是桑市長知書達理的女兒,她還要顧及著下面那些人的眼光,還要顧及爸爸的面子,只能恨恨的作罷。
桑小綿見她吃癟的摸樣便笑了,她哪里不知道桑文佩等著嫁給付氏那位佳公子都想瘋了,可那偏又是個風流胚子,看著這花邊滿天飛,怕是急壞了,想著一屁股坐穩了付家少奶奶的位置再說。
可巧了,她偏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剛想著去尋桑明泉,書房的門就大開了,桑名泉在前,右后方跟著出來一位翩翩佳公子,足有一米八的個子,黑色正裝打扮,在桑明泉身右后方半步的地方含笑低頭耳語著什么,那氤氳挺拔的樣子,著實醒目。
桑名泉看見小綿,沒做反應,徑自別開頭去回身后人的話,似乎沒打算做介紹,引著身后的男子繼續走。
秦冥跟在桑明泉身后,在與小綿擦肩而過之時禮貌的點頭示意。
小綿似乎沒見一般,應著秦冥禮貌的眼神,不大不小的灼灼之聲沉穩的剛剛好,“是不是我隨便找個男人,我媽的藥就不用停了?”
桑名泉的身體一僵,頓了一下來消化這枚炸彈,隨即回身看對著她,喉頭翻動忍下情緒,“你也老大不小了,總得找個人安定下來……”
“我就問你是不是?”不耐的口氣壓下桑名泉的“諄諄教導”,不答反問的語氣不容小覷。
秦冥才側身不著痕跡的打量面前的女人,云淡風輕的臉未施粉黛,一席淡紫色抹胸及膝小禮服,美麗的蝴蝶骨張顯的剛剛好,眼神觸及勻稱細嫩小腿上方的膝蓋變得深邃……
再看今天的尊容,完全跟昨晚突現的“厲鬼”對不起來,聽她不善的口氣,和今天聚會邀請的單身名門……秦冥是個聰明人,收回目光,家務事不便插手。
桑名泉不答,轉而對著秦冥抱歉的笑笑,“實在不好意思了……”
“沒關系,已經很麻煩市長了,您留步!”
桑名泉的話還沒說完,秦冥已經心領神會的推辭。
轉身要走,身后的衣擺被拽住。
“我看上他了,我媽的藥可以繼續了。”
秦冥回身就看到拽著自己衣擺的那只手,白嫩小巧,指腹渾圓可愛,并不像手的主人那樣咄咄逼人,她正面色慍怒的對著桑明泉的臉,不善的口氣更像是命令。
“他不行,他是正經商人。”還沒等秦冥反應,桑名泉否定的話著急的說出口。
小綿的心狠狠一抽,惡寒從后背瞬間席卷全身,全身起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雖然已經百煉成鋼,心還是忍不住抽疼。
也只是一秒,小綿換了自嘲的語氣更惹的人心大振,“市長是說你的女兒不正經么?”轉而盯著秦冥的眼,加重語氣反問,“……配不上這正經的商人?”
秦冥心頭猛地一滯。
桑名泉懊悔一時著急說出剛才的話,本來她就喜無理取鬧,咄咄逼人,怕當著這許多人鬧出亂子,忙緩和,“他不在爸爸擇選的范圍之內,今天他來是有關市里城建設計的事……”
“那我看上了不就好了,有誰敢不賣給桑市長面子?”生硬的話把桑名泉的解釋截住。
秦冥彎起嘴角,“被市長的千金看上是我的榮幸!”對著小眠的臉笑笑,一時間解了桑明泉的尷尬,完全的泰然處之,不驚不恐。
小綿不由分說的上前挽住秦冥的胳膊,“那還等什么?走吧!”沒走幾步不忘補上一句“別忘了把我媽的藥補上。”
說完,桑名泉的欲言又止和桑文佩的嫉妒震驚全被攔截在相攜而去的背影里。
小綿上了秦冥的車,秦冥不語,她的手還挽在他的臂彎里,沒有溫度,她臉上的憤怒,譏諷,嘲笑,不屑之色一掃而光,黑白分明的眼毫無生氣的睜著,一時間安靜的像只娃娃,秦冥想解釋昨晚的事,看她的表情,又似乎沒有必要,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