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跟前。
藍小玉眨了眨眼就愣住了腳,她沒有開口,或者不知道從哪個字開始言說。
青燈的話也頓住了,他看看藍小玉,又抬眼瞧了瞧夜闕君,他很識相的輕咳了聲:“我……我休息去了。”他扭過頭就踢踢踏踏的小跑了回去。
藍小玉眼見青燈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這才淡淡扯了個笑:“你來了。”她說了這幾個字又不知下面該怎么接口。
說什么,似乎都不對。
她的腳步才往外頭挪了一下,那鬼神已經堵在了門口。
“我就是想……”藍小玉的話沒說完,就瞧著夜闕君絲毫沒有讓步的樣子,于是硬生生的把話給噎了回去,只好老老實實的退回房間里,還不忘碎碎念似的嘀咕兩聲。
夜闕君倒是“大方”的很,跟在她身后就登堂入室的,回身把門閂上,省得這夜里的寒風跟倒灌似的涌進來,藍小玉的身體差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不知道,他心里還是有數的。
藍小玉正背著那鬼神,房里的燭光明滅了兩下,在夜里帶著一點凄凄冷清的味道,她知道夜闕君不讓她出門也是為她著想,更深露寒——她不應該連件外衣也不披就想著尋個清凈。
“我是個福大命大之人,”藍小玉深深吸了口氣,用著故作輕松的語調,“你不要把我當成那些不堪一擊的東西一碰就碎的。”
她這些話多少有些自嘲在里頭,她的母親想殺她,她的師父想殺她,十六年前還是十六年后都一樣,你看啊,我沒有死在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手中。
我活的好好的,只有……只有我還活的好好的。
藍小玉涼涼的笑了一下,感慨過多無用,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去想,為什么發生了那么多的事,卻只有自己還活著。
承受著所有那些死去的人應該承受的指點和猜忌。
她的氣息不順,壓抑在胸臆間的困惑和失意無法消磨,鼻子尖就發酸了起來,連眼睛都腫脹難耐,她想抬手捂住自己那張并不好看的臉,才想起粽子一樣的手實在起不到什么作用。
藍小玉吸了吸鼻子,柔軟的袖口就從耳側包圍了她半個臉頰,觸碰到的地方都帶著一絲絲的涼意可是分明不令人覺得突兀,那家伙不聲不響的站在她的身后,用金絲銀線紋理的袖子擦拭掉了那顆險些要滾落下來的眼淚。
動作清晰溫柔極了,哪里像是那些個夜里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藍小玉就不客氣的使勁蹭,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眼淚鼻涕都往那好看的袍子上揉,末了終是忍不住調轉個腦袋就撲進那鬼神的懷里哭了個稀里嘩啦的。
這是夜闕君第二次看到藍小玉嚎啕大哭那么傷心,上一次是因為章白安,那個女人假惺惺的裝作一位“好母親”,這一次呢,孫道陵根本不屑于欺瞞藍小玉,甚至在最后還在怪責她的不識時務。
孫道陵是不是一位好師父,對藍小玉來說,這回答毋庸置疑。
是。
他撫養她,教導
她,那就像一位父親般的存在,頂天立地,光明正大。
只是,這個形象有一天變得隱晦不安,轟然崩塌。
但為師為父卻從未改變過。
夜闕君的手抬了抬又放下,復而又抬起來,輕輕拍了拍那小姑娘的后背,任由著她哭。
直到那小姑娘算是宣泄了一場能喘息著緩過這一口氣,他才撫了撫她落在肩頭的長發,一縷一縷細細清數。
“青燈說你看起來有些糟糕,”藍小玉覺得自己現在才想起來要問這樣的話有點后知后覺的蠢,“你要不要緊?”然后她就看到夜闕君一臉莫名的仰起腦袋,滿臉的表情都像在說“你看我像有事”?——藍小玉覺得這是自己第二個蠢想法。
“孫道陵說你的傷不在冥府是好不了的,這樣跑出來沒關系嗎?”她索性換了個問法,倒是把孫道陵的話記得無比的牢靠。
夜闕君就松開那小姑娘,落落坐于桌案邊單手支著額頭饒有興致的直瞅她。
好整以暇的樣子和藍小玉這會蹙著眉著急的表情還真是對比強烈。
那小姑娘的眼淚都沒擦干凈呢,半掛在臉上,哭得跟個花貓似的,眼睛又像是小兔子,急切切的抓著夜闕君的衣袖。
分明,分明是在享受自己的關心。
藍小玉有些羞惱就下意識的捶了這家伙的手臂,又給忘了那裹得嚴嚴實實的拳頭,這一下震的是虎口直發麻,鼻子尖一酸,險些活生生能給再逼出滴眼淚來。
“半死不活了,還這么能鬧。”夜闕君挑著眉,嘴上不饒人向來是他的習慣,這不忙反手就壓下藍小玉,他懶得隱瞞什么,攤開自己的掌心索性大大方方給藍小玉看個明白。
掌中被封禽翼割開的口子雖然不再有血漬流淌,但也沒有任何要愈合的征兆,它就像是個活物,帶著生命一樣盤踞印刻在對方寬厚的掌心中,割開的皮肉帶著溝壑的小鋸齒,看起來似永遠都不會恢復如初,甚至不可能復合。
“怎么?這好不了了?”藍小玉抬眼急急一問,她還以為是那些老道人誆人的,可現在看來封禽翼那玩意有些能耐,她用裹著繃帶的手稍稍觸碰了下傷口,眉心皺的無法被撫平,夜闕君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次次都因為自己而受傷,她就像個總是惹是生非又不作為的麻煩精——黃蜂說的還真是沒錯,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又頹然于無法改變現狀,更無法改變自己的性子。
她想到這里突然神色一斂,仿佛思緒一下子飄出去許多:“后來……后來發生了什么?”
藍小玉只記得她把匕首刺進了孫道陵的胸口,那后來呢?她有恐懼、有震驚、有怯懦,有對自己的不敢置信,再后來……再后來發生了什么……
藍小玉的記憶可以說是很模糊,匕首依舊有著寒光,它狠狠的扎進了誰的胸膛,她敲了敲腦袋,費力的思索令她頭疼欲裂。
“別想。”夜闕君俯身向前張手將那小姑娘攬回懷里,拍拍她的后背安撫,“什么也沒有,你記錯了。”
他說的毫不猶豫,斬釘截鐵,不由你不信。
看看她這副鬼樣子吧,要是知道自己的離魂癥發作還給了那鬼神一刀子,估計能恨不得以死謝罪去了。
是……這樣嗎?藍小玉有些狐疑,卻低低的喘口氣,安心的靠上了夜闕君的肩頭,她總覺得這其中有什么不該問而夜闕君也不會回答的話。
她嗅到那種清夜中露水的氣息,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心里能開花結果,就算夜闕君一句話也不說,她都能覺得無比安心——那么,問與不問有什么關系。
藍小玉在那鬼神的肩頭蹭了蹭癢癢的鼻尖:“你和青燈聊的很起勁。”剛一打開房門她都險些震住了,要知道這世道和夜闕君能聊的起來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可這鬼神呢,不跟無為道人、汪半山之流的大能者打交道,反倒能跟個小徒弟這么親近……藍小玉也是少見。
夜闕君悶悶的笑了個聲,他倒寧可藍小玉把注意力放在旁的身上,也好過總想她師父孫道陵的過往。
“可別犯嫉妒。”夜闕君的調侃換來藍小玉輕聲哼哼兩下推開那鬼神,拉開一旁的凳子坐的端正。
“我會嫉妒那個小道人?”藍小玉還覺得這話可笑呢,“他、他跟你再親近也沒機會了。”她也裝作得了便宜的樣子,結果自個兒沒忍住先“噗嗤”笑出了聲。
夜闕君見她能笑能寬言的樣子,就算心里的傷痛還沒好,至少不用將那些表情掛在臉上,他還是喜歡這樣的藍小玉。
“青燈告訴我,你的離魂癥。”夜闕君開口,無所隱瞞,對于藍小玉來說,坦然接受好過一切欺瞞,他看到藍小玉的眼眸垂了一下,“你對自己有多少了解?”他突然拋出這樣的問話。
藍小玉,你發生了這么大的轉變,自己真的一無所知嗎。
藍小玉的眼神閃閃爍爍,她在回想,也在思索夜闕君的話,末了搖搖頭:“我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她張口又泯緊了唇,可以說孫道陵替藍小玉續命以來,她過的平淡無奇,安安穩穩,只有——只有——
夜闕君看到藍小玉的眼神亮了一下,便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什么。
“我做過同一個夢,”藍小玉的唇角一顫,“有個女鬼想要殺死我……”她努力的回想那些經過,“可是在夢里她又無能為力,我根本不認識她。”那個怪異的詭異的夢境,恐怖的女鬼掐著她的脖子,從一開始的啞口無言到最后的尖聲驚叫——
“喝!”藍小玉突地渾身都出了冷汗。
那個女鬼說的那么真實——孫道陵是個強盜,藍小玉你也是個竊賊,他們都會背叛你。
至親章白安,抑或至信孫道陵,每一個人逃不出那女鬼的三言兩語。
夜闕君若有所思:“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夢見她的。”既然藍小玉說曾經從未有過,那么定然是近年才發作的。
藍小玉的眼神就閃了閃,她緩緩抬頭,看著夜闕君鳳眉修目,張口。
“遇見你的,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