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儺當然也來不及制止那個老道人,氣氛一時間凝結的好像寒冬臘月。
這個耳光阿儺可以說感同身受,他心里很清楚藍小玉對孫道陵的感情,而養鬼這件事,阿儺也是參與了隱瞞,他知道總有一天藍小玉不得不面對孫道陵,但絕不應該是這樣突如其來無藥可救一般。
阿儺的手僵了僵緩緩后退了兩步,他朝無為道人看了眼,那老頭兒顯然也震驚了,阿儺閃身一隱就匿在了這人群中反身跑去,他沒有別的辦法,能做的只有這一步。
藍小玉抬手摸了摸臉頰,明明火辣,皮膚卻冰冷的很,她看到無為道人的驚詫,孫道陵的憤怒,陰十九的嘲諷,汪半山的意外,以及所有人無措的眼神。
口中細小的腥味傳染到舌尖。
青燈下意識上前來攬住藍小玉的肩膀想將她拉扯到一旁,免得再這么正面剛上那老道人的怒氣。
孫道陵塔中那一鞭子,青燈已然看出了些許端倪,藍小玉在眾人面前如此不顧及孫道陵的感受也是太過明目張膽,可若是反過來想,藍小玉怎么辦——她又能怎么辦呢。
誰不是無可奈何的走到這一步?
藍小玉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溫度,她泯緊了唇角甩開青燈的手,瞪著眼睛盯著孫道陵。
“我錯了嗎?”她啞著聲音,“我說錯了嗎師父!”小姑娘的聲音里帶著病痛嘶啞和所有看不清一切的茫然,什么是對錯,什么是正邪,到底在這些老古董的眼睛和心里什么才是判定的標準?!“我沒有害過人,我沒有侮辱師祖,這一路上我救過那么多人。為什么?我只是要你們放了他,為什么好像都是我的錯,”她不明白——當真不明白,“我沒有錯,我一點錯也沒有!”藍小玉的斬釘截鐵里有著聲嘶力竭的絕望。
她朝著孫道陵大吼大叫。
藍小玉沒有錯,錯的,是那些人心險惡!
害死了竹湘菱,害死了竹姑,害死了從衍,害死了趕尸人,還想陷害閭山,囚困無為道人。
她藍小玉才是做了所有他們應該做的事的人,到頭來還要被人冷嘲熱諷。
藍小玉心中的不解全都沖破成一種痛苦的宣泄,她惡狠狠的瞪了陰十九一眼,手中握成的拳頭都在發顫,那已經到了無法克制忍耐的地步。
青燈發現了,但是根本抓不住那小姑娘,原因無他,藍小玉突地竄了過去,抬手就朝著陰十九劈了下去。
如果沒有陰十九,如果不是這個死老頭從中作梗,哪里會有那么多的禍端,還要將旁人的死嫁禍于自身,這些怨仇——早就該堂堂正正的了結!
藍小玉虎牙一咬,那額間的血印子撕拉一下就裂到了兩眼之間,活生生的好像開了一朵殷紅的小花,那樣子如鬼如魅。
她起了恨意,動了殺氣。
已然不將全場老道人放在眼中,甚至也不管自己的身家性命。
就算是死在這反噬之上,也要叫那個陰十九一
起陪葬!
陰十九甚沒有預料,那么近的距離,在孫道陵的面前,藍小玉會這么不自量力,所以他慢了一步,轉眼就被藍小玉的手抓住了衣襟。
那小姑娘渾身都氣的發抖,所以用力極大,但是大病初愈,這力大卻不穩,陰十九著眼揮手就要拂開藍小玉的爪子,藍小玉低頭委身半掠,手臂被其格擋之時,抬腳狠踹了陰十九的小腿,順手就從腰際抽出一道符箓塞進老頭子屈膝時的后領,就著陰十九疼痛的勢頭往邊上一滾,以手支撐住身體半跪在地上。
陰十九吃了這一癟也惱火了起來,有了殺心卻將殺意掩的極好,或者說,他倒不至于擔心這個小丫頭能對付的了自己。
此話不假,藍小玉一介閭山的小弟子,又怎么可能斗得過九無山的掌門。
但見那小姑娘迅速點指為符,以半臂為圓心畫出符文,口中竟無絲毫的猶豫:“干象天靈,坤以運載。天丁受吾,神印六甲。”指訣剎變,倒豎起三指,“指人人短命,指鬼鬼滅絕,指山山崩,指水水竭,指云云舒,指木木折,指風風停,指雨雨歇!”
孫道陵和無為道人頓時一怔,這是滅絕咒!
藍小玉在就轉十三彎時,無為道人教她的用來抵擋欽原的殺生符咒,竟然——竟然在這個時候被她用來——企圖殺死陰十九!
“不好!”無為道人頓聲一喝,人影已飛躍過去后就要抓住藍小玉的手臂。
且不說以藍小玉的能力這滅絕咒是否殺得死陰十九,但這道符見效太猛,這小姑娘自己恐怕要被反噬的骨頭渣都不剩!
當真是一點憐憫自我的心都沒有了嗎!
無為道人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那只鬼,難道對藍小玉來說能重要到比過自我的性命不成。
可他還未抓到藍小玉的手,孫道陵已快過他,按住藍小玉的肩膀就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一握,那指訣被力道一化就破了符形。
孫道陵這雙老眼又豈會看不明白這滅絕咒的出處和能力。
“小丫頭,你不要命了?!”孫道陵脫口而出,緊繃著臉嚴詞厲色,為人師徒,即便有過錯可又怎么拿得自己的性命做威脅!
他亦是沒見過藍小玉如此不要命的時候。
“我的命也是夜闕君救回來的,要不要命,是我的事!”藍小玉咬牙切齒,一看就是還在惱怒頭上,她反掌就要抽手退開。
與夜闕君相交的日子里,自己不知多少次為他所救,如果沒有夜闕君,那么藍小玉也許也早就死了,那么這一回,換成藍小玉違抗師命,又有何妨。
藍小玉此話剛毅果決,孫道陵看著她,唇角微微顫抖:“小玉!”他臉上的表情在清輝月色下竟有一種對小徒弟無可奈何的痛苦掙扎,“你的命難道不也是我老頭子救回來的?”
孫道陵縱然氣過徒兒,打過徒兒,可誰人不知他心中對藍小玉如同子女的寄托之情。
甚是有一種哀其不幸
,怒其不爭的悲痛在里頭。
藍小玉心中一顫,身體便怔在了當場,孫道陵的話沒有錯,十六年前沒有孫道陵,就不會有十六年后的藍小玉。
誰有錯呢,誰都沒有錯,難道錯就錯在,她與鬼交好,請鬼救人,為鬼請命?
什么狗屁歪理,她不要信,也不要聽。
“師父你讓開!”她推開孫道陵,眼睛都發了紅,“藍小玉若是對不起了您,也就這一次了師父!”
孫道陵的老眼中氤氳起渾濁不清的感情,他跺著腳指著藍小玉:“你、你當真是要為了那只鬼與我孫道陵分道揚鑣不成?!”這一番捶胸頓足,誰都明白孫道陵心中有痛,痛苦不堪。
十六年的徒兒莫不是抵不上困于囹圄的惡鬼,藍小玉從未有過的忤逆,難道——難道不都是那只該死的惡鬼所挑唆的?!
孫道陵恨,恨比天高。
藍小玉搖著頭眼淚晃晃蕩蕩的就要落下來:“師父,我想聽您的話,我真的很想聽您的話,可是,”她頓了頓聲,嗓子里尖尖的是再也忍耐不住的哭腔,“我不能讓那些本是無辜的人死不瞑目!我也不能辜負所有救過我的情義。”
是誰是鬼有何關系,她不圓滑,不聽從,也不想再隨波逐流。
藍小玉孤身獨在古塔前,黑暗之中的紅梅綻放的如此深大,她昂首挺胸撇開眼淚與道義,盯著跟前那些口口聲聲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人們。
“假正經的臭道士,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們活了這么多年,打過交道的妖魔鬼怪比我見過的還多,那就摸著良心說一句,你們敢說從來沒有錯殺過一只妖鬼,從來沒有做一件惡事,沒有撒謊騙人編故事?”她音質清冷,擲地有聲,“你們沒有私心私情為私利過嗎?”藍小玉這話雖有些口不擇言,卻也是一句句說到了所有人心里。
這些在場的,莫不都是十來歲就跟著自己的師傅和道門處理黑白陰陽的事,看過的人情人事,比普通人多過百倍千倍。
這一句話,竟讓眾人啞口無言。
“我藍小玉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是,我想救人,也想救鬼,我騙過人,騙過趙叔叔,騙過師父,那么多年我有著諸般的不是和脾氣,你們敢承認嗎?”這些有頭有臉的老東西從來不敢置喙自己的不是,誰又能坦然處之自己的錯誤,“如今呢?你們教出來的好徒弟口口聲聲陷害我殺人,陷害我見死不救,呵,這都是你們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們教出來的好徒弟!”
什么倫理道德都丟去了天邊!
殺人枉法也能被瞞天過海,口說無憑卻還能被當成呈堂證供!
簡直可笑,荒謬,荒天下之大繆!
這深夜沉默的語塞令人窒息。
“我……我有話要說!”人群中有一個弱弱的聲音跳了出來,打破了漆黑墨色。
有人舉著手拼命的往前擠。
竟然是那個小胖子竺笙,汪半山先生的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