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該影從未見過幻象,也從沒有想象過它會是什么模樣,但是他卻可以肯定這就是幻象。
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因為激動而渾身顫抖。但他努力地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一動不動地坐在了地面,睜大眼睛望著墻壁上這團似乎能千變?nèi)f化的氣體。
屏住呼吸,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這就是幻象,并不是夢境。
但它看起來,多么像是一個詭異的夢境啊!
這團氣體停止了閃爍,突然間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這些火焰猛地朝著該影撲了過來,讓他置身其中。
這是幻覺,因為該影的身體感覺不到炎熱,他的手指可以從火焰上穿透而毫發(fā)不傷。逆風(fēng)小徑、卡拉贊緊閉的高塔、黑暗的地窖……一切都不復(fù)存在了。全世界只剩下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當(dāng)該影的心理上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幻覺上的被灼傷感時,火焰開始消退。
幻象從該影身上如河水般流淌了過去,一個巨大的翻滾著熔漿的池朝他流了過來。
這是黑石塔下面的大熔池,該影早已對那些赤黑的石壁,長長的鐵索,以及隨時可以令人喪命的熔漿再熟悉不過了。
無數(shù)個穿著華麗裝備的隊伍從黑石塔上面一躍而下,落入了熔漿里面,然后紛紛熟悉而敏捷爬上了熔池旁邊的巖石,熔火之心傳送門的旁邊擠得像個熱鬧的市場。
此刻的幻象如平靜的河水流淌著,當(dāng)這些人頭洶涌的場面流過去后。幻象的河流突然翻滾了起來,如瀑布一樣千軍萬馬地奔騰呼嘯而過。
一頭接一頭黑色巨龍朝他狂奔而來,露出了森森的白牙,用嘲諷和不屑的口吻說著惹人憤怒的俏皮話。
巨龍噴出火焰,地上全是尸體,鬼魂成群結(jié)隊地嗚咽而來,尸體全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些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該影一個也不認(rèn)識。
當(dāng)巨龍和尸體全部消失后,在一個黑漆漆的樓梯上方,一個女暗夜精靈拖曳著長長的裙擺朝著他緩緩地走了下來,她渾身都罩在紫黑色的光影之中,看起來像是影子議會的暗影術(shù)士,這些紫黑色的光芒讓該影眼前一片茫然。但當(dāng)她的眼睛輪廓在他視線里清晰了后,他才看到那眼眶里聚滿了晶瑩的淚水。
淚水如溪水般流淌,然后像雨水一樣在他頭上飄灑。他在密集的淚雨中茫然失措時,卻最終在雨幕中看到入戲孤獨離去的背影。
而幻象中,該影看到了自己呆立在雨幕中,冷漠而固執(zhí)地看著入戲背影的消失。
“拉住她,去拉住她啊!”該影對著幻象中的自己心急如焚地喊到。但幻象中的自己只是一臉凜然看著那個背影在漸漸消失,像是終于得償所愿那般。
這個幻象無法停留,就像人無法在時間中停留。很快,他就不得不看到入戲和她的淚雨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沉沉的黑夜鋪了過來,令人絕望而壓抑。但星空上很快出現(xiàn)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的眼瞳是黃色的,正在淘氣地骨碌碌地轉(zhuǎn)著、閃動著,趣味十足地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該影看到自己正在氣急敗壞地想伸手抓住這兩只眼睛,但它們總是流星一樣在夜空里劃過。
那像是永夜的眼睛,又像是朵兒變成獵豹時的眼睛。他們在惹他生氣,但也令他感覺到溫暖和撫慰……
然后,許許多多甜美的笑聲如交響樂一樣響起。
“這不是笑的時候,入戲呢?入戲去哪兒了?”該影對著幻象中的自己大喊大叫。
如他所愿,入戲的再次出現(xiàn)在幻象里了。
那是一個由黑石砌成的圓廳,像是一個競技場,那里面有許許多多的人圍成圈,像是在觀看馬戲表演。
入戲穿著冰藍色的長袍,手里握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法杖站在競技場的中央,法杖的頭部冒著絲絲的寒氣,她的臉龐如同千年從未遇過春天的寒冰一樣無情,那雙沒有眼瞳的雙眼充滿了敵意,怒視前方。
而站在入戲前方的人,卻是該影自己。就是他自己,沒有南十字星,孤獨而高傲地站著。
“這是在干什么?”該影心驚肉跳地看著幻象中的自己。
他在這個陌生的競技場臺階上俯視著眾人,手里緊緊地抓著獵人的史詩弓。周圍的觀眾開始興奮異常地歡呼喝彩。他的目光在這些觀眾上巡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們胸口都繪著一個神秘的標(biāo)志。
在歡呼喝彩的鼓勵下,該影舉起弓,紅色箭頭立刻在入戲的腦袋上方閃動。入戲也立刻為自己上真言術(shù)盾,然后遠遠地把一個痛丟給了他。
痛令他驀然之間開始狂怒,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他在憤怒地自語到:“我怎么可能輸給她?我不可能輸給她!看我殺了她。”
于是他取出箭,那是一支特殊的箭,長著翅膀,漆黑的箭頭無比地尖銳鋒利。他把箭放在弓上,眼睛瞇成細縫作了長時間的瞄準(zhǔn)。然后這支箭就火速朝著入戲的胸口飛去。
沒有流血,也沒有慘叫聲,白森森的寒光中,似乎聽到了石頭破碎的巨響。入戲就驀然間倒在了地上。
一個聲音在冷冷地告訴說:入戲死了。
那是一種真正的死亡,因為她倒下后,沒有尸體,沒有鬼魂,連她的名字也開始在空中消散。
幻象迅速地從被驚嚇得無法呼吸的該影身上一越而過,沖天的火焰突然又開始熊熊地?fù)涿娑鴣恚淌闪艘磺小?
“這不是真的!”該影驀然間站了起來,聲撕力竭地對著幻象吶喊了起來。
到底是什么指引著他來到這里?又是什么引導(dǎo)他看到這個幻象?那一定不是諸神,而是魔鬼……
該影轉(zhuǎn)頭飛快地跑出了地窖,跑出了卡拉贊高塔,跑出那些鬧鬼的平房,跑出了逆風(fēng)小徑……
在他決定跑出去時,他看到幻象還在繼續(xù),里面鮮花簇綿,歡聲笑語,各個種族的人都穿著節(jié)目的禮服在喝酒、唱歌,繽紛的火焰在綻放……那是一場婚禮或是宴會的現(xiàn)場。
這些人在慶祝什么?慶祝他殺掉了入戲嗎?
這不可能是真的!
該影跑出逆風(fēng)小徑,跑進了悲傷沼澤,跑過了淚水之池,還一直往前跑去,直到前面是不可逾越的禁忌之海。
恐懼仍然讓他魂不守舍,讓他覺得幻象仍然在后面如夢魘一樣追趕著他。
于是他跳入海里,朝著遠方游去,直至他的軀體在深海中虛弱、死去,他也不想回頭。
他怎么可以殺入戲?就連決斗他也會不忍心用武器碰她一下,無論她是不是他最初追尋的那個所謂最閃耀的女人,他都已經(jīng)深愛著她了,就如這禁忌之海一樣深。
溫德索爾元帥看到的幻象就真實地發(fā)生了,他親眼看到黑龍的巨爪給了他致命一擊,看到他倒下,死去……
如果他看到的幻象也是真實的,如果入戲命中注定死在他的手中,如果諸神一定要開這種殘忍的玩笑,那么該影覺得自己還是選擇此刻在禁忌之海里長眠好了。
他拒絕接受這樣的未來,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決不接受。
該影就任憑自己的尸體在漆黑冰冷的深海里漂浮著,他覺得如此茫然又如此悲痛,他所有的希望、夢想和憧憬,甚至生存意志都被那個幻象如同利爪掏心般掏空了。
直至凌晨來臨時,該影的靈魂一直在悲傷沼澤的墓地里徘徊,離著自己的軀體很遙遠。他的小精靈鬼魂望著墓地里的靈魂醫(yī)者。
靈魂醫(yī)者,那和入戲在戰(zhàn)斗中死后出現(xiàn)的救贖之魂一模一樣。它雖然是個虛幻的幽靈,但是靠近它,總能讓人感覺到憐憫和希望。
與它對話,這個世界的顏色就回來了,生命就又回到了體內(nèi)。
但該影卻拒絕復(fù)活,他經(jīng)過漫長的思索,決定讓靈魂也去在禁忌之海去漂浮,遠離人世好了……
他的小精靈鬼魂朝著深海的尸體飄了過去,當(dāng)他找到自己那如浮木般在海水上浸泡多時的尸體時,他突然聽到了野獸的嗚咽聲和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
南十字星正在他尸體旁邊,它還活著。它本是浮在水中一動也不動,看到主人的小精靈鬼魂來到后,就開始揮動四爪笨拙地游了起來。
像卡了一樣,它一直在游,圍著他的尸體,一圈一圈地游著。嘴里不斷發(fā)出悲哀的嗚咽聲,似乎是在控訴他,說他怎么可以讓尸體在海水里停留這么久。
這是一個反常的現(xiàn)象,太反常了!
平時該影要是死亡,南十字星早就跑沒影了,要他吹口哨才能把它叫回來。而且南十字星從來只會發(fā)出吼叫,或是打呵欠,從來不曾發(fā)出過嗚咽聲。
他一直對著南十字星有著深刻的感情,知道他倆是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但他一直以為這種感情是他能才體會到的,而寵物因為智商太低無法共享這種情感。
但今天看來他是錯的。南十字星顯然不接受他的絕望和死亡,它用怪異的舉動來表達著自己的悲傷和不情愿。
該影只得復(fù)活了,帶著虛弱無比的身體往回游,游到安全的海域后。他再看南十字星時,發(fā)現(xiàn)它的臉漲得通紅——它是因為饑餓而非常生主人的氣。
該影一邊丟了三只烤鵪鶉給它,它才吃滿意了,在海水里快樂地?fù)P著頭、伸著肥肥的爪子踩著水玩耍。
“它難道是因為餓了,才一直守著我的尸體,等著我喂食嗎?”一個很不合時宜的想法冒了出來,讓悲傷的該影不禁啞然失笑。
禁忌之海遠處,太陽正在升起,陽光如劍般穿透厚厚的云層,投在了該影的臉上。
該影強忍著悲傷振作了起來,打開了通往入戲的私語頻道。
“入戲,卡拉贊的幻象都是真實的嗎?”
入戲給了他一個晦澀的回答:“幻象應(yīng)該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是因為看幻象的人視覺的問題,未必能明白幻象內(nèi)容的所以然,在誤信時就容易變成錯覺。而錯覺就會演變成誘導(dǎo),最終被誤理解的幻象就成為現(xiàn)實了。”
該影無力地?fù)u著頭,他聽不懂這種繞來繞去的話。
于是他干脆直接問:“入戲,你會成為我的敵人嗎?”
“絕不可能!”入戲的回答迅速干脆。
這個回答振奮了該影,如陽光般普照著他。而昨天在卡拉贊的一切如同虛幻的夢魘一樣在消退,令該影覺得昨夜的恐慌和尋死行為都有些可笑了起來。
他不應(yīng)該更相信幻象,而應(yīng)該更相信自己和入戲。溫德索爾元帥有勇氣去兌現(xiàn)自己的幻象,而他該影,他應(yīng)該鼓起最大的勇氣去改變可怕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