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嫩綠的草坪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青翠的光澤。
在庭院中央的圓桌旁,正坐著一個身穿純白色連衣裙的年**孩。
她披散著柔軟的桃金色秀發,懷里抱著一只兔寶寶布偶。
“呀嚯~~愛麗絲姐姐~~看來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吶~~!”
在見到愛麗絲和索菲亞之后,女孩露出了暖洋洋的歡顏,并大聲招呼道。
她是對愛麗絲而言是最為熟悉的血親之一,性格就猶如陽光般燦爛開朗的妹妹——艾麗澤·艾爾·克魯斯尼爾。
稚嫩可人的坐姿和溫暖明媚的笑臉,讓艾麗澤就仿佛盛開在綠草叢中的一株百合,又或是翡翠箱里點綴的明珠一般,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和有些木納的愛麗絲不同,索菲亞不耐煩地輕哼一聲,駕輕就熟地坐到了圓桌對面。
她盤起雙臂,翹起一條大腿,可由于一副秀麗的容貌和冰冷的神情,使得索菲亞的姿態與其說是颯爽,不如說是突顯出不符合年齡的嬌媚。
索菲亞和艾麗澤,愛麗絲所再熟悉不過的妹妹們,不僅擁有極為相似的面容,更穿著相同款式的連衣裙。
可僅僅是衣裝色彩差異,便足以讓兩人形成鮮明的對照,在愛麗絲眼前勾勒出了一副奇異的光景。
黑與白,光與影,圓桌的兩岸,短短一米不到的距離,卻仿佛陷入了截然不同的兩種世界。
“那個……現在到底要……?”
兩人的視線集中在呆若木雞的愛麗絲身上,似乎是在催促她盡快入座,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是優雅的午后茶會咯~~怎么樣怎么樣~~是不是很有貴族大小姐的感覺吖~~?”
艾麗澤興致勃勃地說道,兩眼都興奮地閃起了星星。
“好了,不要裝模作樣了,人都到齊了就開始吧。”
“開始?開始什么?”
愛麗絲呆然反問,好像在場就只有她還沒能找到隊伍頻道。
“情報交換和狀況整理,姐姐你對現狀應該也有不少疑問吧。”
聽后,愛麗絲點了點頭。
確實,作為“穿越”而言,她們所遭遇的事件節奏有點太快。
用游戲來作比喻的話,就是還沒有介紹完操作系統,就把玩家給扔進了戰場。
“那么那么~~姐姐和小妹~~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吧~~我知無不答喲~~”
“首先——這里究竟是哪里?”
故事總該從世界觀入手,索菲亞的問題中規中矩。
“這里嘛~~位于澤瑟托帝國南部邊郊的農業小鎮——西利亞~~領主是魯特加·克魯斯尼爾伯爵,也就是我們的父親大人~~不過,這種情報即使不問我,姐姐和小妹也應該知道才對吧~~?”
“我想知道的情報不是這個……”
可艾麗澤的回答好像是故意裝傻一般,給出了一個兩人原本就知曉的答案。
看不下去的愛麗絲一針見血地指出——
“索菲亞大概是想問,我們三個是不是穿越了?”
“穿越……?”
“穿越~~?”
出乎愛麗絲意料的是,妹妹們竟異口同聲地對這個司空見慣的大眾詞匯表示不明所以。
“誒?不懂嗎?小說漫畫連續劇里的老套路吧!就是主人公遭雷劈,遭車撞,死了之后再醒過來發現自己回到古代或者來到了異世界——諸如此類,很常見啊?”
“啊哈哈~~我不知道吶,從來都沒空去看這些,基本上整天都窩在研究所里埋頭工作吖~~”
“啊啊,我的話近兩年都在以色列執行任務,抵達C國只有兩周而已,對于當地的民間娛樂并不是很懂。”
“好吧……當我沒說……”
愛麗絲喪氣地垂下了腦袋,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立感涌上心頭,同時也深深的理解到了,這兩人原本就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不過,‘穿越’到異世界嗎……非常貼切的形容。”
“是嗎~~?我倒是覺得概念上恰好相反才對吧~~”
“概念相反?什么意思?”
“如果按照愛麗絲姐姐的說法,是穿越的話,那么我的身份是‘國家科學院的物理學家’,小妹則是‘某國情報部的特工’,而姐姐就是‘某所高中就讀的學生’,對不對~~?”
“沒,沒錯啊,這還用問嗎。”
“那么姐姐,小妹,我問你們喲~~你還記得自己曾經的‘名字’嗎?”
“誒……!等等……”
“……”
艾麗澤突如其來的疑問,讓兩人愣住了。
正如她所言的,愛麗絲和索菲亞絞盡腦汁,都無法回憶起曾經屬于自己的“姓名”。
明明能記起許許多多的生活細節,唯獨“姓名”就好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般。
“啊哈哈~~果然吶……我也一樣,如果現在有人問及我的身份,我一定會回答是——艾麗澤·艾爾·克魯斯尼爾,想必姐姐和小妹也是一樣的吧~~?”
被這么一說,愛麗絲猛然想起,昨夜在和山賊對峙的時候,自己曾毫不猶豫地報上了“愛麗絲·艾爾·克魯斯尼爾”的名諱。
對于穿越者而言,這顯然是相當異常的舉動。
“哼……區區名字而已,或許只是輕微的記憶障礙,根本無關痛癢。實際上,這也有可能是你動了什么手腳吧,艾麗澤姐姐?”
“啊哈哈~~小妹你太高估我了喲~~想要在保持完整記憶的前提下,單單剔除‘姓名’這類最為核心的關鍵詞,就連地球上最一流的心理醫師都做不到喲~~?況且你好像也太低估‘區區名字’的重要性了吖~~”
“誒?名字很重要嗎?”
雖然愛麗絲對于回憶不起曾經的姓名而多少感到有些不適。
但也僅此而已,因為對她而言……應該說對于幾乎所有人而言,名字充其量就只是一種“稱呼”罷了。
除了在填寫考卷和各種登記時要用到之外,名字完全就不會對生活造成任何影響,就算日常對話,也完全可以忽略名字順暢進行。
所以,她也和索菲亞一樣,無法理解艾麗澤口中名字的重要性。
“你們知道嗎~~?無論是從物理學還是哲學的角度,名字都是判斷事物定義,以及其客觀存在性的最基本要素和最根本依據喲~~更極端一些來說,如果沒有名字,就可以直接認定其客觀‘不存在’。然后在這片大陸的魔法學里,名稱同樣具備了極為重要的術法意義,有數不清的魔法和巫術是通過名稱為媒介來展開的,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前提條件……”
“好了,我對學術理論沒什么興趣……于是,這里到底是什么世界?”
“如果要以地球為基準的話~~這兒可能是某顆遙遠的行星~~又或許是其他的平行次元,也就是愛麗絲姐姐所說的異世界吧~~”
“嚯……依據呢?”
“依據太多了~~比如陌生的星座排列啊,不同的生態環境啊,獨特的物理法則啊,未知的物質元素啊,以及最為關鍵的……魔力和魔法。不過嘛~~細節的解釋就說來話長了,先放一放吧~~只是,我認為也沒必要去搞清現在離地球有多少光年的距離。”
用無關緊要似的口吻說完,艾麗澤攤開手搖了搖腦袋。
“原來如此……的確沒有什么追究的價值。”
而索菲亞也順理成章似的頷首同意,話題就這么走向了終結。
“誒?等等等等!為什么!這很重要吧?難道你們沒想過回去嗎?在地球上有家族,朋友……還,還有戀人……總之想要回去不是人之常情嗎?何況直到昨天都還是男人的我們,今天突然變成了個妹子耶,怎么想這都是個迫切需要解決的超大問題才對吧!”
然而,愛麗絲卻沒能像她們兩人一般釋然接受。
雖說按照小說里常套設定,沒有多少主人公會在穿越之后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大多情況下,作者也會為了避免牽涉到那些麻煩又不討喜的心理描寫,而刻意給主人公安排一個凄慘悲壯的往昔,并塑造出一種“對過去毫無留戀”的帥氣形象。
可愛麗絲記憶中的“少年”,卻從未經歷過什么波瀾壯闊的人生,既沒有心理陰影也不會仇視社會,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學生。
如果她說一點都不想“回去”,肯定是違心的。
順便一提,戀人當然是不存在的……這只是出于“少年”那小小的虛榮心的謊言而已。
“唔~~我是不太能理解姐姐的愿望……畢竟對我而言,只要能開展自己的研究,在哪兒都沒差啦~~硬要說對地球有什么眷戀的話,就是那里有非常完善的研究設備……”
只不過,在好奇心旺盛的艾麗澤眼中,這片充滿了未知的大陸,實在是太富魅力了。
事實上,研究設備充其量就只是“方便的道具”罷了。只要花些時間和精力,她相信總能想到辦法解決。
要知道,曾經是“研究員”的艾麗澤并非純粹的理論派,自己動手,從零開始打造出所需的工具,對她而言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你……可我……!”
“愛麗絲姐姐~~我就直說吧……我們,并沒有穿越喲~~?”
艾麗澤的定論讓愛麗絲沉默了。
的確,現在的處境,也許并非“穿越”,因為愛麗絲從一開始便繼承著九年的記憶和人生,而原本就是一個女孩子才對。
只是因為“少年”比愛麗絲年長了一些歲月,使得兩段記憶“長度”和“質量”產生了輕重的差異,從而營造了一種少年的人格應該占據主導地位的“錯覺”。
沒錯,這僅僅是錯覺。
最好的證據就是——眼前的兩個“妹妹”,如果從少年的視角出發,她們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且還是害自己冤死的罪魁禍首。
可是,愛麗絲卻沒有辦法去埋怨她們倆,別說是心存怨恨了,光是注視兩人的身影,就壓抑不住心底深處涌出的憐愛之情。
但這么一來,就意味著“少年”的記憶只是一場漫長的夢境……
——真的就可以這樣斷言嗎?
“我……我……我究竟是誰……?”
繞了一大圈,愛麗絲的思緒又回到了死胡同里,她不由自主地發出悲鳴一般的自言自語。
“姐姐~~!”
直到來自妹妹的呼喚聲,輕巧地打斷了愛麗絲的沉思,然后——
“嘿——!”
一股像是奶糖一般的好聞氣味撲鼻而來,愛麗絲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一張溫暖的笑臉正仰望著自己。
“誒……艾,艾艾麗澤!”
愛麗絲驚慌失措地大喊了起來,因為妹妹艾麗澤竟一把撲進了懷里,用兩只小手緊緊地環抱著她的腰肢,兔寶寶的布偶則可憐兮兮地被兩人的嬌軀擠在了當中。
“抱抱~~”
艾麗澤撒嬌似的將臉埋進了姐姐的懷里磨蹭個不停。
“你,你你你冷不防干什么呢!”
突如其來的親昵攻勢,那柔軟的觸感和甜膩的體香,都讓愛麗絲心中“少年”的部分方寸大亂。
“誒嘿嘿~~怎么樣?姐姐~~~被一個‘變態的科學怪人’給抱抱,是不是覺得很惡心吖~~?”
“這!當……也不是啦……”
艾麗澤就像一匹狡猾的貓咪,將自己的嬌態展現得淋漓精致。
“姐姐到底在煩惱些什么,我是不太懂吖~~昨天的自己的誰,過去的自己是誰,甚至上輩子是誰,很重要嗎?說到底,人類本來就是沒有辦法證明自我身份的動物喲~~?身份只能被社會所客觀認知,而自己,只需要被動接受身份,然后不斷扮演著活下去就行了吧~~?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喲~~對現在,這一秒的我來說,你是我最最重要的親人,最最喜愛的姐姐,這就足夠了吧~~?”
聽似強詞奪理的理論,卻讓愛麗絲難以辯駁義。且同時,更讓愛麗絲所難以招架的是,來自于眼前這天使般可愛的女孩,那不加掩飾的甜言蜜語,以及一字一句里都飽含著仿佛骨骼都會被融化的濃厚愛意,三言兩語便足以摧垮愛麗絲的理智。
——這,這家伙怎么會這么可愛啊!啊嗚~~~~!
在內心發出自暴自棄似的悲鳴,愛麗絲只好放任自己的妹妹在懷里盡情撒嬌。
“……”
另一邊,索菲亞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兩個姐姐親密的互動。
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一直以來都冷若凝霜的表情,此時正露出些許柔和的笑意。
“小妹~~為什么不說話吖~~?吃醋了嗎~~啊哈哈~~不過別擔心喲~~我也最最喜歡小妹了,所以也讓我抱抱~~”
這么說著,艾麗澤靈活地轉換目標,朝著索菲亞的方向飛快貼近。
“艾麗澤姐姐,別趁機往我身上黏……神煩……”
索菲亞挺直一條手臂,用手指熟練地抵在艾麗澤的額頭上,成功地阻止了艾麗澤妄圖進犯的小腦袋。
看到艾麗澤無憂無慮的模樣,讓愛麗絲的心緒略微平靜了下來。
原本,艾麗澤就是直率而純真的女孩,而曾經的“研究員”,或許在本質上,與艾麗澤非常相似。
艾麗澤說得沒錯,此時填滿胸懷的溫馨感和滿足感,無疑是屬于“愛麗絲”的毫無虛假的真情實感。
——可是——另一邊呢?
小妹艾麗澤身體里,正潛藏著一個極為危險的男人,和他正面交手過的愛麗絲,深知他的強大而冷酷。
“小妹……你也和艾麗澤一樣?”
回想起不久前在臥室里遭受襲擊的一幕,愛麗絲心有余悸地問道。
“我……?很抱歉,愛麗絲姐姐,雖然我的情況和艾麗澤姐姐不同,但和你也差的很遠……對于過去,我沒有任何留戀,畢竟‘我’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家族,而朋友和戀人……偶爾或許會有,不過都是出于任務需要所建立的虛假人際關系,通常維持不了太久,根據作戰需求,經常需要親手滅口。”
“滅,滅口……!?”
“沒什么好吃驚的吧,畢竟就是這樣的業界。”
然后,索菲亞用平穩的語氣,講述起自己曾經踏足的陰暗世界。
在她的描述中,自己所屬的部門,集中了許多來自不同國家的頂尖情報工作員。
他們的個人資訊和履歷,都是通過正常途徑無跡可尋的。
死亡,失蹤——更甚者就連出生記錄都徹頭徹尾地遭到刪除。
失去身份的他們,只潛藏在社會的陰影中,輾轉世界各地執行著最為危險的任務。
期間會頻繁替換自己的身份,改換相貌,甚至是偽裝性別。
為了達成任務,也會毫不留情地背叛友人,甚至痛下殺手。
索菲亞沒有觸及太過細節的內容,只是籠統的一筆帶過,就已經足以讓愛麗絲感到震驚,那是正常人所絕對無法想象的,地獄般的每一天。
“總之,現在的我——索菲亞·艾爾·克魯斯尼爾,傭有可貴的真實身份,也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就算曾經的‘他’才是真正的我,那么對我來說,現在就好像是從地獄逃離般的僥幸,如此幸運的我,還有什么理由為之煩惱呢?”
沒錯,索菲亞說得也沒有錯。
雖然程度上有著天差地別,但是“少年”好歹也逃離了斯巴達訓練的每一天,光是這一點就是可喜可賀的。
但即使如此,愛麗絲胸中的苦悶卻依舊揮之不去。
“愛麗絲姐姐,我覺得,你似乎想承擔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責任。”
“誒……?”
終于——
索菲亞的這句話,一針見血地點穿了愛麗絲煩惱的來源。
責任。
因為屬于“少年”那十七年的人生經歷,對愛麗絲而言,實在是太過栩栩如生。
就好像是自己親身經歷一般,給她的情感造成了深刻的影響。
她覺得,一旦自己接受了“愛麗絲”的身份……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念之差,就意味著否定了“少年”十多年來的人生。
——年幼的自己,真的具備這樣的資格嗎?
一想到這里,愛麗絲就不由自主地覺得傷感和不安。
如果換做是普通的八歲小女孩,或許根本不會像愛麗絲一樣想得太深。
然而憑空積累的十多年份的記憶,卻強迫著愛麗絲變得成熟了起來。
而為了從這種莫名的傷感中逃離,愛麗絲的潛意識中,一個念頭悄然萌生。
“責任……是這樣……”
沒錯,只要愛麗絲承擔起“責任”,去堅信“少年”并沒有死于那場飛來橫禍,而自己則是“他”穿越之后的產物。
那么“少年”就能以“穿越者”的身份活下去。
愛麗絲認為,自己必須承擔起讓“少年”的人生延續下去的“責任”。
同時這也正是索菲亞口中,不屬于愛麗絲的“責任”。
“就算真要有誰對那樣的事故負責,也應該是企劃建造那種怪物設備的科研機構,或者是在水面下明爭暗斗的各國諜報部門……對,就像是我,還有某個變態科學家那樣……而愛麗絲姐姐,只不過是被卷進事端的受害者吧?”
說著,索菲亞將視線轉向了圓桌對面的艾麗澤。
“你說呢?艾麗澤姐姐。”
“啊~~嗯~~!沒錯吶~~罪魁禍首是我才對喲~~我當然會為此負責~~所以~~姐姐,還有小妹~~從今天開始,我會貢獻出自己所有的技術和知識,來滿足你們的一切愿望喲~~?”
艾麗澤給出了像這樣的爽朗又可靠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