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多作停留,索菲亞跨過尸體,漆黑的身影重新潛入了夜幕的走廊,向通道的左側移動。
玄關走廊的左側是廚房,再往里則是浴場,傭仆們的臥室則在更深處。
他能感覺到深處聚集了大量的氣息,足以判斷山賊的大半都集中在前方區域。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男人們粗鄙的高笑和女人凄厲的悲鳴交纏在一起。
墻面和地板上,到處都沾滿了零碎的血痕,沒幾步就能找到一具衣衫襤褸的女性的尸體。
廚房里的兩名山賊沒能及時發現黑影的入侵,被輕而易舉地潛到了腳邊。
其中一人剛有所察覺,還沒來得及有所作為,一瞬便失去了知覺。
因為他被女孩攀上了后背,細滑的大腿肌膚夾緊了他的臉頰。
女孩腰肢使勁一扭,讓山賊的頸椎在脆響聲中錯位,身體被旋轉時的力量卷離地面,像是陀螺一樣騰空飛旋。
騎在男人肩膀上的女孩,借助旋轉時的離心力甩動手臂,將手中的餐刀拋擲而出。
刀刃筆直地飛向了另一名山賊的眼窩,柔軟的眼珠被刀尖刺穿,在痛楚傳遞到大腦之前,刀柄處就飛快地接上了一記承載著旋轉慣性的回旋踢。
長約二十公分的餐刀被整個插入山賊的頭部,讓他當場喪命。
實際戰斗下來,看來胯間欠缺少許部件,并不影響到“他”驚人的身體平衡感。
索菲亞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整組動作,保持半蹲的姿勢平穩著地。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兩具男人的尸體也一同摔落地面。
少女的奇襲,宛如藝術般的精絕,整個過程就只有兩秒不到。
經過兩次交戰,索菲亞可以斷定,自己的身體里蘊藏著某種未知的力量,這股力量強大得難以置信,遠遠超越了曾經的“他”。
肌肉,骨骼,感官能力,無論哪方面,都遠遠凌駕于人類的運動極限。
肌膚和毛孔,甚至像是安裝了某種高精度的探測儀器。在夜幕中,如同蝙蝠或是蟒蛇一樣。
空氣中任何一處細微的震動,微妙的溫度變化,都足以讓對手的方位,數量,清晰到身體輪廓都一覽無遺。
掃視地面,自己制造的兩具尸體,并沒能引起索菲亞的任何感觸。
可直到,視線移動到不遠處,一動不動的女仆進入視野的霎那,索菲亞的心臟才猛地“咯噔”了一下。
女仆已經沒有了動靜,面孔已經青腫得難以辨認。
**裸的身體各處都充斥著暴力所殘留的痕跡。
其中最為觸目驚心的則是她的雙手,每一根手指的關節都被扭成了怪異的角度,手心更是被刀尖刺穿,正死死地釘在了地板上。
慘不忍睹的光景,讓索菲亞深吸了一口氣,一股酸楚涌上心頭。
女仆的死狀,對“他”而言并不算陌生。
記得那是在幾年前,“他”以傭兵的身份加入了中東某國的私立武裝組織。
在一次成功的夜襲戰之后,當時他的戰友同僚,也對當地的平民們做過類似的暴行。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那時的立場,或許就和眼前的山賊差不了多少。
所謂的戰場,無論是在什么時代,或是哪個國家,都只會是人間地獄。
士兵們每一秒,都在生死的邊緣上掙扎徘徊。
或許,那些曾對平民施加暴行的士兵,本性并非喪心病狂的惡人。
但是與死亡時刻相鄰的沉重壓力,壓迫著所有人的神經陷入瘋狂。
在這樣的環境中,人性都會變得十分脆弱,大腦也將失去原有的自制功能。
結果,只需要一點點的契機,都會成為士兵們發狂的契機。
索菲亞并非不理解那種心態,假如不用一些過激的方法來宣泄壓力,那么過于緊繃的神經,遲早會讓精神陷于崩潰。
“他”本人并沒有參與這種慘絕人寰的尋歡行為,并不是因為自詡和平主義者,或是良心未泯。
只不過,“他”并不主張在戰區浪費多余的體力,因為,誰都不知道下一場交戰會在何時打響。
沒錯,“他”已經看慣了類似的光景,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耿耿于懷。
索菲亞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移開視線。
然后,默默地打開廚房的廚具柜,從中取出了大量的餐刀,排列在廚臺上。
每當心煩意亂的時候,“他”都會專注于整理裝備,以此來安定心神。
眼下“他”該做的,并不是浪費時間去做一些毫無意義的感慨,而是盡快地做好準備,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在飛快地將餐刀固定到自己的腰際和腿邊的同時,“他”開始擬定接下去的戰術策略。
現在的核心目標,是找尋自己的姐姐,而達成目標的最直觀方法,就是高效壓制敵方的戰斗人員。
在數量有壓倒性差距的現在,應該是設法以其他手段彌補這段差距。
不難看出,對手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人員的配置和行軍隊形都七零八落。
基本上就只是四散開來,毫無計劃地進行隨機的搶掠。
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任何警戒意識和紀律性。侵犯女人幾乎就只是低級的暴力行為,過程中肆意地消耗大量的體力。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是可以利用的要素。
只要躲藏在暗處,放任他們的縱欲妄為,等待對手的體力最為疲弊的時刻下手,必定能提升殲敵效率。
但同時,也意味著,索菲亞要對家里的女仆們見死不救。
可這無關緊要,“他”的本職并非維持社會治安的警察,而是戰場上的殺戮機器。
他所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切實有效地殺死敵人,完成目標,而不是保護無辜民眾的生命財產。
為了取勝付出必要犧牲,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判斷。
對此,“他”,從未有過猶豫。
因為,“他”,是專家。
但是盡管如此……
盡管“他”對自己的經驗和理論深信不疑。
可這套做法理論,對于索菲亞——一個出生于貴族家庭,在溫馨而和平的環境中成長,本性善良而健全的年**孩而言,卻怎么都無法成立。
“這里……不是戰場……這里……是我的家……!而她們……都是……我的家人……!”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索菲亞從喉嚨口,擠出了一句近乎嗚咽的聲音。
與此同時,一股暖流從“他”的臉頰劃過。留下了一條滾燙的,濕潤的軌跡。
索菲亞急忙將手指伸向了自己的臉龐,‘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淚水正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滑落。
曾經無論在何等逆境之中,都能保持冷靜思維和絕佳狀態的殺戮機器。
此時此刻,“他”竟會壓抑不住心頭的痛楚,沒有辦法再像以往一樣調整自己的情緒。
名為“索菲亞·艾爾·克魯斯尼爾”的女孩,她的悲傷正填滿了自己所有的思緒。
不能拋下家中的女仆,她們都是親愛的家人,一定要想辦法拯救她們——這樣的愿望和請求,從根本上否決了“他”所慣用的戰斗部署。
“…………………………”
停下了手中整理刀具的機械動作,索菲亞合上了雙眼。
她微微仰起腦袋,放任淚水沿著臉頰淌落下巴,最后滴答滴答地滴向地面。
在作戰行動中流淚,作為士兵這毫無疑問是荒唐而可恥的行徑。
直到剛才,“他”都將自己的作戰目標歸結為“行動”、“任務”……“命令”。
但顯然并非如此。
因為此時發自內心的,來自于“索菲亞”的強烈“愿望”,卻與“他”的戰斗理念產生致命的矛盾。
積累了數十年的戰斗經驗,如今卻被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她那純粹而熱誠的愿望所輕松壓倒。
這是何等的諷刺,卻又是無可奈何。
因為,和“索菲亞”的思念比起來,“他”的風格主張就是如此的丑惡而膚淺。
“他”所做的計劃,都只不過是尋求最為方便的手段,來達成最為陰暗的目標。
“他”摒棄所有人性,將自己的精神和肉體都研磨得如同一柄極致的刀鋒。
所以,“他”只是一柄“武器”,沒有自己的感情和追求,無比鋒利——卻又極端脆弱。
“他”所懂得的,就只有殺死敵人的方法,卻不知該如何去守護任何東西。
那么,想要擺脫糾結的現狀,需要解決的疑問,并不是如何殲滅敵人,
而是——自己,究竟是誰?
士兵?還是少女?
選擇前者,“他”大可以拋下索菲亞所珍視的一切,離開這里。
憑那群烏合之眾的守備力量,想要強行突破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今后,“他”將占據這具女孩的身體,投身于全新的戰場,全新的殺戮。
只有戰斗,才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因為,他只是一柄刀刃,一種武器。
“他”并不關心自己身處何處,“他”知道,只要存在著人的國度,就必然會產生紛爭,投身于戰場,便是作為“武器”的宿命。
“他”將不斷斬殺敵人,直到自己折斷的一刻。
而選擇后者,“他”將殺死自己,準確來說,是欣然接受原本理應降臨的死亡。
在那雪白的研究室中,當自己被異樣的光芒所吞噬的瞬間,自己這柄“刀刃”便已經折斷了。
——答案是……
沒有搖擺和猶豫必要,“他”輕而易舉地得出了答案。
自己是一名頂尖的士兵,同時也是一名手染鮮血的殺人狂。
從未在人生中追尋過任何意義,也沒有得到過滿足和榮耀。
過分鋒利的刀刃,無論在何地重生,都只會切碎周圍的一切,最終連自己都走向毀滅。
這樣的人生,無論重復幾次,都沒有任何意義。
自己,就是一副空殼,沒有資格去篡奪任何人的人生。
現在,自己站立在這個地方,可以稱得上是奇跡。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境,是上帝給予自己的一次贖罪的機會。
如果說,“他”這一身丑惡的力量,能夠拯救這個女孩的家庭。
那么,他仿佛也能在這場戰斗中,找到些許自身的價值。
“我是……索菲亞·艾爾·克魯斯尼爾……”
就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身份一般,索菲亞輕聲低語。同時,她的臉上浮現起了決意的神情,就像是一柄美麗的刀刃,正呈現出閃亮的鋒芒。
然后,重新繪制起戰術的藍圖——
敵人,充其量就只是一群戰斗力底下的普通人,戰斗技能連剛入伍的新兵都比不上,就算揮舞著冷兵器,也是野生的大猩猩更具威脅。
如果有一套陸軍作戰的制式裝備,索菲亞相信自己能毫不費力地掃蕩他們。
遺憾的是,如今的武裝,就只有一些餐刀,做工比起軍用的刀具當然是天差地別。
所以,在掃蕩敵人的之前,她需要一些掩護。
…………
幾分鐘后,濃重的純白霧氣在一樓的樓道西側飛快地擴散開來。
對熟悉住宅構造的索菲亞而言,想營造出這種戲碼并非難事。
只要拆下了浴場外的沸水魔導器外殼,并讓其核心超負荷運轉,失控的水蒸氣只需要幾十秒的功夫便可填滿整個區域。
所謂的野地作戰,可供使用的武器,并非只局限于身上所攜帶的制式裝備。
在專家看來,哪怕是活用一根干柴,往往都能達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白霧既沒有毒,也起不到催淚的效果。
同時,超負荷運作的魔導器也根本堅持不了多久,魔核很快就會報廢,如果敵人開窗換氣,恐怕這場迷霧只能堅持幾十秒。
然而,就是這幾十秒,在深沉的夜晚,便已經足以致命。
“一……二……三……四……五……六……七……”
從迷霧擴散開始,索菲亞默數起數字。
根據“他”的經驗,在使用煙幕或是催*彈之后,對團體敵人發動突襲的最佳時機,是在剝奪敵人視野之后的第十七秒。
人類在視覺受限的狀況下,將會在那時陷入精神恐慌。
索菲亞的目標是速戰速決。
她心里還掛念著失蹤的兩個姐姐。
除此之外,這也是個好機會。之前的兩次遇敵都解決得太過輕易,沒有機會讓索菲亞使出全力。
這次,她可以以此來評估自身戰斗能力的極限。
——目標是二十秒,二十秒內將整片區域完美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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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開始作戰。”
語畢,索菲亞壓低的身軀,就猶如一陣漆黑的疾風沖入迷霧。
雖說她并沒有配備防霧面具,但蒸汽并不能阻礙她來去自如。
要知道,這棟建筑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居所,就算是每一塊地板的接合縫隙她都了若指掌。
除此之外,無比敏銳的感官讓她瞬間捕捉到敵人的位置,然后如長鞭一般甩動手臂,將指縫里夾住的餐刀以子彈的速度擲出。
無需命中要害,只要大概地制造一些傷口即可。
因為,一點點的痛楚,就足以在恐慌的人群中引發進一步的混亂。
遭受攻擊的山賊會試圖反擊,迷霧和驚恐讓他們無法判斷敵人的位置,只能胡亂地揮舞刀劍。
這是相當愚蠢的舉動,一不小心就會傷及周圍的同伴。
而受到傷害的同伴,又會錯以為遭受敵人的襲擊而奮起反抗,多米諾骨牌似的效應會讓場面很快失控。
精神陷入錯亂的敵人互相廝殺,并紛紛發出叫喊和哀嚎——這些聲音,便成為了死亡的信標。
索菲亞此時的聽覺,能夠精確地鎖定聲源的方位坐標,而那正是敵人的要害——頭部。
于是,第二輪的餐刀投擲,便成為了封喉的一擊。
迷霧中,還留有一些尚未遭到毒手的女仆,她們只能聽到山賊們在連綿不絕的慘叫聲中,一個接著一個撲倒在地。
沒過多久,便再也無法聽到任何男人的聲音,就只剩下了女人們窸窸窣窣的抽泣。
直到霧氣散去時,才有一位幸存的女仆,目睹了孤零零的嬌小黑影。
人影的身旁拖著兩條俏皮的馬尾辮,烏黑的絲裙和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照。
女孩纖細的五指之間夾滿了金屬質感的刀刃,就像是一對白銀色的銳爪。
佇立在尸骸叢中的女孩,她的身形就宛如夜幕中降臨的死神。
“殘敵歸零,鎮壓完成……作戰結束。”
死神緩緩開口,從兩瓣柔軟的櫻唇間,流出了冰冷的,動聽的,不知是向誰訴說的——“死”的宣告。
然后,“死神”的臉龐上掛起了溫柔的淺笑。
那是女仆所再熟悉不過的,屬于幼小主人的笑臉。
“不用怕……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