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州雖然一直心有懷疑,但還是頭一回有人直截了當(dāng)?shù)暮退f了這句話。
這個人還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說道:“母親為何會這樣說?”
閔氏將心里的疑惑一股腦的都說了出來,道:“當(dāng)初太妃和先王妃婆媳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事。為此王妃不愿意在王府里久住,搬到了山莊里。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也時常跟住在山莊。這樣婆媳關(guān)系更加惡化。后來王爺上京去了,王妃養(yǎng)著胎沒人照顧,王爺便讓王妃暫且回府,將她交給了太妃。可是王爺走了還不到一個月就出了事。怎么不讓人懷疑。”
崔尚州道:“這些事只是母親的猜測,怎么就說是太妃害死了先王妃呢?”
“不然呢,隔年烏氏就進(jìn)了門做了繼王妃。這也太快了吧,總覺得就像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事!”
崔尚州覺得頭疼,他還以為母親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原來只是他母親一廂情愿的猜測而已,而且毫無證據(jù)可言。
“母親就不能因為這些就斷定是太妃下的手吧。”
閔氏道:“可不是我一人這么想。你大伯娘也是這樣猜測。當(dāng)初我們崔家從九江初到汴梁,你大伯才派來做王府的長史,為此你大伯娘和王妃走得近。她和王妃也算得上有交情了。你要是不信我的話,你可以去問你大伯娘啊。”
崔尚州一直按著沐瑄所說的從先王妃身邊服侍的那些舊人著手,卻從未向大伯娘求證過什么。看樣子是他疏忽了。
崔尚州隱隱有預(yù)感,或許距離揭開真相的時候不晚了。只是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該如何告訴郡主。倘或真是至親的人害了當(dāng)初的王妃,這一關(guān)郡主心里怎么過得去?!他自然的就想到了郡主的病,榮箏曾和他說過的話浮現(xiàn)在了腦海里“關(guān)大夫說過,動怒和大悲很有可能會讓郡主一口氣接不上來!”
崔尚州充滿了擔(dān)憂。他想到了郡主明明是那么尊貴的一個人奈何命苦,幼年喪母,青年喪夫。快三十的人了,身邊一兒半女俱無,還染了頑疾。跟前更是沒個知冷知熱的人。自從郡主從福建回來后,太妃就給郡主相了好幾門親事。偏偏郡主一個也沒答應(yīng)。難道她就打算孤獨(dú)終老嗎?
崔尚州望著窗外的明月,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里。夜風(fēng)襲來,吹起了他杏白色的袍子,也將他鬢角的碎發(fā)給吹亂了。空氣里彌漫著不知何處飄來的夜來香的香氣。他負(fù)手站在窗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終于下了個決定,唇角微微的上揚(yáng),似乎并不后悔下的這個決定。
一夜無夢,晨起,他匆匆的扒了幾口早飯,便去了大伯那邊的院子。
崔守則更了衣,正準(zhǔn)備去王府。突然見崔尚州來了,站住了腳,朝他微笑著說:“小七過來了。”
崔尚州父親不常在家,就跟在大伯身邊,多得大伯父的教導(dǎo)。在他心里大伯父和父親沒有兩樣,對大伯父十分的敬重。
崔尚州十分恭肅的給崔守則行了禮。
崔守則已經(jīng)沒有功夫和侄兒慢慢的耗了,臨走前說:“小七,聽說你最近時常往王府跑。大爺不在家,你最近又和誰走得那么近呢?”
崔尚州打著馬虎眼說:“沒有的事。”
“你還哄我了。我倒是聽到一些風(fēng)聲。”崔守則沒有說破崔尚州最近打聽世子的事,他語重心長的說:“小七啊,我倒覺得你向來十分的沉穩(wěn),做事老練。不過我見你最近有些心浮氣躁的。找個時間,我們倆好生的談?wù)劊俊?
崔尚州依舊一臉的端肅道:“好,聽大伯父的安排。”
崔守則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幾天忙,過了王妃的壽辰再說吧。我先走了。”
崔尚州將他伯父一路送出了門,直到崔守則上了馬,他才又折了回去。
崔大太太正和二媳婦商議事情,迎面見崔尚州來了還有些意外。
“喲,小七今天怎么這么早?”
崔尚州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
崔大太太問道:“你娘呢?”
崔尚州回答說:“娘在家,侄兒有事過來想向大伯娘請教。”
崔大太太頗有些意外說:“還真是難得,說吧有什么事。”
崔尚州看了一眼旁邊的二嫂,欲言又止。他二嫂是個聰明人,立馬看出了門道,笑著和大太太道:“娘,我過會兒再來。”
崔大太太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崔尚州,默默點(diǎn)頭。
他二嫂走后,崔大太太正色道:“小七,你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和我說吧。”
“侄兒有件事想要向大伯娘打聽打聽。”
……
崔尚州在崔大太太這處足足呆了一個時辰才出來。他轉(zhuǎn)身就去了雷家在汴梁新買的宅子,連自家院子都沒有回。
崔尚州接連忙碌了兩天,家成了他晚上睡覺時的落腳處,一天和閔氏說不上五句話。
閔氏為此十分的惱火,匆匆的和崔大太太商量:“我們還是挑個時間和李家好生商議一下,盡早把婚期給定下來吧。尚兒他現(xiàn)在就是匹沒籠頭的馬,成天在外面。有家也不回。”
崔大太太道:“小七這里都要滿二十六了吧,別人像他這個年紀(jì)兒子都多大了。早就該娶妻生子。我看呀,忙過這些天我們就給李夫人下帖子。”
閔氏點(diǎn)頭道:“好,就聽大嫂的。”
崔大太太思量了一下,斟酌著和閔氏道:“前兩天小七突然跑來向我打聽當(dāng)初王妃的事,問了好些方面。小七他是不是在幫什么人辦事?”
閔氏疑惑道:“以前大爺在汴梁的時候一句話就能把尚兒給叫出去。現(xiàn)在他去軍營了,應(yīng)該沒什么人吩咐他做什么。可也不對啊,要是沒事,他干嘛成天不回家,連人影都看不見……莫非是郡主在讓他查什么?”
崔大太太也料道這一層了,凝眉道:“是不是郡主對當(dāng)年王妃的死產(chǎn)生了疑惑,讓小七幫忙去查?”
閔氏從沒有聽見兒子和她提過這方面的事,不過自從那晚她破口而出的那句話,第二天兒子又跑來和大嫂求證,看樣子十有八九是為這事了。
“我們崔家雖然在王府當(dāng)差,可是這件事過去二十來年了,不管是誰都對當(dāng)年的事諱莫如深。尚兒再去查證,會不會惹到什么人啊?”閔氏暗想若真是太妃所為,那兒子豈不是危險?她惶恐的看了眼崔大太太,焦急道:“尚兒他會不會有危險?”
崔大太太見弟媳不安的樣子忙安撫她:“還不至于吧。弟妹你要是不放心,等到他大伯回來了,我讓他大伯好好的勸勸小七。這潭渾水可不能輕易去淌。”
閔氏迅速點(diǎn)頭道:“大嫂說得對!”
這一天崔尚州回來得依舊很晚。他料著母親已經(jīng)睡下了,不敢再去打擾,吩咐人燒了水,打算洗了澡就睡。哪知才到家不久,閔氏身邊的大丫鬟走來和崔尚州道:“太太請七爺過去一趟。”
“娘還沒睡下?”
“太太一直在等七爺回來。不過太太心情不好,七爺可要當(dāng)心點(diǎn)兒。”
崔尚州心里有數(shù)。他轉(zhuǎn)身便去了閔氏住的屋子。果然屋里燈火通明,閔氏坐在炕上,對著燭火正納著鞋底。
崔尚州進(jìn)來看見了這一幕,有些心酸,柔聲道:“母親眼睛不好,還這樣費(fèi)神做什么。”
“哼,你還知道心疼人啊。”
崔尚州道:“我不心疼母親心疼誰去。這些活不是有丫鬟嗎,再說也不見得非要挑晚上來做。”崔尚州上前將她母親的針線給拿掉了。
閔氏指了下炕桌對面,讓崔尚州坐,接著又關(guān)切道:“我兒,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肚子還餓著吧。讓廚房給你做吃的沒有?”
崔尚州忙擺手道:“母親,我不餓的。在會仙樓吃了飯回來的。”
“去會仙樓呢?”閔氏用力的嗅了嗅崔尚州的衣服,并沒有沾惹到什么酒氣。
崔尚州笑道:“兒子回來已經(jīng)換了衣裳了。不過母親放心,我只喝了兩杯,所以一點(diǎn)也沒醉。”
閔氏這才斂眉正色說:“這么晚了我叫你過來是有事和你說。”
崔尚州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閔氏見兒子態(tài)度恭謙,心里的惱意也少了兩分,語氣也輕快了些。
“尚兒,你和娘說說,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啊?”
崔尚州知道有些事瞞不了母親,他看著母親有些焦慮的臉,盡量輕描淡寫的說道:“受人之托,幫忙辦一些事。不過馬上就要辦好了,再等幾天就輕松了。到時候再好好的回來陪娘。”
閔氏忙問:“你是不是在查當(dāng)年王妃的事?”
崔尚州心里一跳,暗道果然什么都瞞不了母親,他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說:“母親既然知道,那就不用我詳細(xì)說了吧。”
“果然……果然……你都查到些什么呢?”
崔尚州擰眉道:“還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真相大白了。”
閔氏按捺不住好奇問道:“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崔尚州默然不語。
閔氏拍了下桌子,驚呼:“果然!果然!我和你大伯娘沒有料錯,沒想到她竟然是那樣的一個人!”
閔氏顯得有些激動。
崔尚州忙道:“母親,有些地方還沒核實過,也還有疑點(diǎn)。目前下結(jié)論還早了些。或許真相是另一回事呢。您先別激動。”
閔氏覺得自己是有些激動,她差點(diǎn)忘了自己叫兒子過來的真正目的了,收起了激動之情,語重心長道:“我和你大伯娘說都是一潭渾水。當(dāng)年的那些人哪里有什么好下場,我們都擔(dān)心你陷進(jìn)去,擔(dān)心你的安危。”
崔尚州忙說:“馬上就真相大白了,我很平安。母親不用擔(dān)憂。”
閔氏嘆息道:“你大伯在王府做長史,你自小就和那對姐弟來往十分的親密。和沐大爺更是情同手足一般。這些也沒什么。他們將這么重要的事托付給你,也是信任你。等到這事告一段落后。你也該好好的考慮下自己的終身。你爹這里不在家,我和你大伯娘商量了,打算等到王妃的生辰后,請李夫人過來,正式的商量下婚期,盡早把日子定下來。你一把年紀(jì)了,不能再拖下去。”
崔尚州忙道:“母親不提此事,兒子也打算和您商量。”
閔氏一喜,心道兒子總算是上道了,眉開眼笑道:“難得你主動想起。那好,我明天就找人給算算今年有什么好日子。爭取年底十五娘就懷上我們崔家的孩子。”
崔尚州見母親這樣歡喜,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殘酷。他要說的話和母親想的完全是兩回事,母親正在興頭上,他這樣一盆冷水澆上去,母親心里如何受得住。
只是再殘忍的話他也必須得說出口,他不想等到無法挽回的時候再后悔,也不愿意讓十五娘一輩子受委屈。
“娘,兒子想說的是……”崔尚州咽了下口水,他再一不敢去看閔氏的眼睛,低了頭望著地上母親的影子,有些恍惚的說道:“娘,這門親事還是退了吧!”
“你說什么?!”閔氏又驚又怒。
崔尚州知道話已說了出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了。他對著閔氏跪了下來,誠懇道:“娘,兒子就這么個愿望,請母親成全。”
閔氏氣得發(fā)抖,手指著兒子,怒道:“都這時候了,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小定都下了,你說要退親?別忘了這可是太妃做的媒,你這樣打她的臉,你要讓我們崔家今后如何出入王府?”
崔尚州道:“這門親事本來就是太妃做的媒,母親和大伯父點(diǎn)的頭。你們也從沒問過我喜不喜歡,就硬做了這門親。”
閔氏伸手給了崔尚州一巴掌,慍怒道:“你還說我們沒問過你的意思,當(dāng)初我問過你好不好,你也說反對的話。這會兒還來怨恨我們沒有問你的意思。我問你,你到底要怎樣!”
“退了這門親事!”
“事已至此,已經(jīng)不可能。你難道想讓十五娘蒙羞不成。人家清清白白的一個好姑娘,是倒了什么霉遇上你這樣的人。”
“兒子就是不想讓她將來的日子受苦,才做的這個決定。兒子不喜歡她,還強(qiáng)把她娶來放在家里,這才是讓她蒙羞。她離了我,還能嫁更適合她的人,有什么不好!”
閔氏不想再聽見兒子狡辯,她跺腳道:“你給我滾出去!”
崔尚州給閔氏磕了個頭,再也不敢去看閔氏,低著頭就退了出去。
兒子走后,閔氏忍不住一行熱淚奪眶而出。她養(yǎng)了個好兒子,如今大了,也敢違逆起她的意思來,可謂不孝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