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瑄從綺羅軒出來的時候,正好遇見了世子妃。
世子妃見了沐瑄,微微的有些詫異,她先去了祠堂后來聽說沐瑄把世子帶走了,又一路打聽才知道來了綺羅軒。
她站定后,福了福身,喚了聲:“大伯。”
沐瑄正眼也沒瞧她,也不打算再去前面湊熱鬧,從最近的一個角門便出去了。
沐璟尚能走路,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世子妃見狀大驚,忙親自上前去攙扶:“大伯找你做什么?”
沐璟對沐瑄又恨又懼,今天這樣的下場,偏生他還不敢真對沐瑄采取什么行動。
世子妃瞅著沐璟不對勁,驚詫道:“大伯他對你動手呢?”
“你能不能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又沒做錯什么,他干嘛要打你。這也太沒道理了,走,我們找父王評理去!”世子妃攙著沐璟就要往祠堂那邊去。
沐璟自認一點面子也沒有,死死的瞪著世子妃道:“你能不能別多事!我自認倒霉踩到了****。你也給我嘴巴嚴一點。父王他最近看誰都不順眼,你要是敢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我給你好看!”
世子妃十分的納悶,他覺得沐璟十分的古怪,當然沐瑄也同樣古怪。這兩人間肯定有什么事,沐璟自己不肯說的話,她也會想辦法查清楚。
沐瑄出了王府,他騎著馬兜兜轉轉的在汴梁城里逛了一圈。雖然把沐璟給打了一頓,但心中的氣還是沒有消。后來他在一個酒肆買了一壺酒,懷里揣著這壺酒,就出了城。他并未立刻回山莊,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沐瑄回到清音館的時候已經掌燈時分了。
這是一片寂靜的紅楓林。正值夏季,綠葉滿枝。清風吹起的時候,樹葉沙沙作響。林子的不遠處便是流淌著的汴河。
腳下的土地就是崔尚州長眠的地方。沐瑄望著這片樹林,暗想到了秋天,秋風吹紅了楓葉,到時候紅葉蹁躚,又該是一番怎樣動人的景致。
在這風景如畫的地方安息,讓沐瑄產生了一絲羨慕。
他蜷腿坐在崔尚州的墳前,將酒壺里的酒傾灑了一些出來,道:“上次我走的時候就和你說,讓你等著我回來暢飲。沒想到再見會是這樣樣子。老天真是造化弄人!”
“我這個人脾氣不好,性子更是古怪。沒什么來往的朋友,只有你是個例外。我們從小就一處淘氣,也不知闖了多少的禍事。也沒少挨母妃的訓斥。那時候年紀小,你跟著我一道喊姐姐。直到有一天,你卻不肯再叫她姐姐了,改叫她郡主。你知道姐姐有多難過嗎?說你不可愛。其實在姐姐的心里,也一直拿你當弟弟的。”
沐瑄自己喝兩口,又倒灑一些出來,繼續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她身體從福建回來后就一直不好,我本想一直瞞著她的。可到了如今這一步怎么瞞得下去。連我師父都束手無策了。關大夫還曾經是侍奉過太后的御醫也沒有辦法。姐姐說她不怕死,可是我真的怕失去她。母妃早早的就走了,如今你也走了,姐姐要是再離開我的話……”沐瑄眼眶微潤。
他提起了酒壺,繼續一面灑酒一面說:“她是我姐姐,也是你的姐姐。請你保佑她,保佑她平安健康,保佑她順利的渡過這個關口。”
沐瑄撫摸著那塊冰冷的墓碑。里面葬著他兒時的玩伴,一生中最好的知己,心中無限的凄惶。他終于直直的跪在了墳前,莊重的給崔尚州磕了幾個頭,哽咽道:“尚州,我知道,是我害苦了你。不該讓你牽扯進來,到最后讓你把性命也搭進來了。你要怪罪,全都報應在我的身上吧。”
寂靜的樹林安寧至極,直到清風拂過,樹葉作響。有鳥兒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那聲嘶鳴卻是如此的悲切低婉。沐瑄認得這鳥叫,能發出這樣的鳴叫只有杜鵑。他抬頭想要尋找發出叫聲的杜鵑,他把這聲鳴叫當做了是崔尚州對他的回應。
……
酒很快就見了底。沐瑄起身向崔尚州道別。他看著光禿禿的新壘砌的墳堆,心道再見面不知何時,只怕那時候墳頭已經青草叢生了。
“尚州,你等著我。下次我再來找你喝酒。”滾熱的淚珠滑落到了泥土里,他向里面的人拜別。
沐瑄回到清音館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榮箏嗅得他衣服上的酒氣,她什么也沒問。
“你馬上就要走了,東西我也替你收拾好了。明天你什么地方也別去,在家休息一天,好好的陪陪郡主吧。”
該辦的事都辦完了,沐瑄順口答應道:“好,我哪里也不去,在家陪你們。”
榮箏將沐瑄換下來的衣服交給了丫鬟,讓拿去洗了晾出來。沐瑄拿了本書在燈臺下看著。
榮箏進來的時候,他就放下了手中的書,說道:“你都不問我下午去了什么地方嗎?”
榮箏說:“你愿意說,我就聽著。不愿意講,我會什么都不問。這一走什么時候再回來?”
沐瑄道:“不清楚,我也不敢和你許諾了。怕許下的諾言達不到。”
榮箏沉默不語。她現在要的不是承諾,她要是只是平安而已。
夜里兩人躺在床上,沐瑄拉著她的手道:“下午我找崔尚州喝酒了。我讓他保佑姐姐能順利的渡過這一關。”
榮箏一個激靈,心道沐瑄也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沒有事實依據的話,她什么都不會說。這件事隨著崔尚州的離去,就讓它永藏地下好了。
“總覺得是我們姐弟害苦了他,他若不是遇上我們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榮箏聽出了沐瑄的愧疚,忙勸慰他:“發生了這樣的事誰都不想,生死有命,我們活下來的人更要好好的活著。連他那一份一起……”
沐瑄摟著榮箏的肩膀,兩人什么也沒做,只是依偎在一處。
“他也是榮幸的,遇上了李家小姐這樣重情重義,愿意守他一輩子的人。只可惜這份情意,他再也無法回應了。嬌娘……”
“唔……”
“要是……要是哪天我遭遇到什么不測,我希望你能勇敢的走出來。不用替我一直守下去。就像你剛才說的,要好好的活下去,連同我這一份,幸福的活下去。”
榮箏心里揪緊,說道:“別說傻話了。七爺他肯定會保佑你和郡主一輩子都平平安安的。”
“尚州他說不定會恨我們。”
“不會的,七爺他怎么會恨你們。我想他從來都不會這樣想,這輩子他遇上了郡主和你,或許對他說是一種榮幸。”
沐瑄摟著榮箏,他望著眼前的黑暗,什么都沒有說,心道這輩子能交上崔尚州這樣的朋友,也是他的榮幸。
第二日,等到沐瑄練了劍回來,榮箏也剛好梳洗完畢。兩人約著一道去錦繡院瞧端惠郡主。
端惠也才起,看上去氣色仿佛比往日要好一些了。
端惠用了藥,瞧著他們夫妻,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點頭說:“難得你們一起來看我。正好一處用早飯。”
榮箏有心讓他們姐弟倆單獨說會兒話,便起身向他們道:“我去廚房看看今天吃什么。”
端惠半倚在軟榻上,手中數著一串念珠。
沐瑄透過玻璃窗看了眼窗外,院子里丫鬟們正在忙著灑掃。他輕聲道:“昨天我去找尚州喝酒了。”
端惠先是嚇了一跳,后來才反應過來,嘆息說:“他這樣走了,扔下了一雙年邁的父母。聽說十五娘還愿意幫他撫養嗣子。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我們總該表示點什么。”
沐瑄點頭道:“姐姐說得很是,要不是遇上了我們,他也不會白白的就丟了性命。今后對他們家多多的關照。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端惠想起了以前的事,心中到底難平,可這一關總得過去,又說:“我知道怎么辦,要說路子也有。十五娘和阿箏來往密切,今后他們母子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他爹我也會想辦法讓人提點提點。”
沐瑄還不知道他姐姐這樣的有本事,微微的有些詫異。
端惠想起了什么突然問道:“聽說你派了邱管事去京里,有什么事嗎?”
沐瑄如實道:“我交給他兩件事,一是替我捎一封信給太子,二是讓他幫我在京中看處合適的宅子。”
“宅子?你真打算在京城置產啊?”
“太子的意思讓我先在大營那邊歷練兩三年,以后就留在京城,所以先把宅子選好。再買些田產也行。這事我和阿箏已經商量過了。”
端惠并沒有埋怨弟弟沒和她說,她思量了一會兒道:“成,今后你在京城發展也成。我就不跟你們去了,還是留在汴梁吧。”
沐瑄疑惑道:“姐姐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處呢?”
端惠打量著四周說:“我舍不得這里啊,母妃在這里住了幾年。總得有人照看著。再說我這個身體也不知還能拖多久。生在這里,希望將來也能死在這里。”
沐瑄不喜歡聽見這樣的話,蹙眉道:“姐姐身邊沒個人照顧我可不放心,這里讓人看守著就成,你還是和我們一起住吧。”
端惠自有主見,微笑著搖搖頭。她不想去京城,理由有很多。
“姐姐你還說想幫我們帶孩子,不住一處的話怎么帶孩子?以阿箏的個性,肯定舍不得孩子離開她。”
“這倒是一個問題。不過留在汴梁我是不會變了,你也用不著勸我。”
沐瑄很是郁悶。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并沒有把飯菜擺在花廳。就在端惠這宴息室里擺了飯。
胭脂米加了小紅棗熬的粥,時下最鮮嫩的醋黃瓜,還有清炒的茄子。一籠屜的醬肉薄皮大包子,一碟水晶蝦餃。
沐瑄只喝了兩碗粥,吃了一個包子就下來了。榮箏有些納悶,沐瑄今天沒胃口?
翌日一早,沐瑄又得匆匆去西北大營。走的時候堅持不讓榮箏去送他,只交代讓她好生照顧端惠。
這一別再見面又是何時?榮箏心中雖然不舍,但不得不讓他走。
送走了沐瑄,棲霞山莊又恢復了往日里的平靜。端惠留著榮箏吃新下來的桃子。桃子有拳頭大小,十分的脆甜。
奶娘陳氏在跟前說著王府里的事。
“聽說太妃的靈只在家停二十七天,然后就入祖墳下葬。”
端惠疑惑道:“祖墳?老王爺的墳不在汴梁,當初是運回京城的陵寢,難道她的棺槨也要運回京城去?”
陳氏道:“太妃要和老王爺葬在一處,應該就是這樣吧。”
端惠嘴巴一撇,冷哼道:“她也配!母妃的棺槨還留在汴梁呢,怎么不讓母妃回京城的陵寢?”
王府里的事陳氏怎么說得清,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
端惠嘲諷道:“這個天氣還想運回京城再葬,只怕尸體早就腐爛了,不知多么的臭氣熏人。”
陳氏說:“皇家有許多防止尸身腐爛的辦法,應該不會那么容易就爛了吧。”
端惠之前就和嚴太妃不親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更是對這個祖母充滿了憎惡。
這些更不管榮箏的事了,她低頭吃著桃子,聽她們說些什么尸體、腐爛、發臭的話,頓時沒了胃口。拿著絹子擦了擦嘴,突然聽得端惠道:“等我死了,和母妃的棺槨埋在一處吧。不用再找地方了。”
“郡主!”
榮箏和陳氏同時驚呼了一聲。
端惠苦笑道:“你們別擔心,人總有一死,倒沒什么可怕的。我說給你們知道,你們別忘了就成。我生在汴梁,長在汴梁,可不想回什么京城。母妃身邊孤單,到了地下我還愿意一直陪著她。”
榮箏道:“郡主還在病里,更應該想些開心的事,就別琢磨這些了。”
發生了這么多的事,端惠就是想開心也開心不起來。
陳氏一手把端惠郡主撫養大,情同母女般。聽著端惠說這些心里更不好受,哽咽道:“郡主千萬要保重。我們有關大夫了,別擔心。”
端惠見她們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