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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驚見古宮來惡客 且看神劍吐光芒

弄贊法帥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早已在暗中窺伺我了。他們送來這尊玉佛,一方面是要我不能不收、一方面也是用這份禮物來威脅我的。”

但禮物已經收下,弄贊法師只能語帶雙關的勉強笑道:“薩總管用心良苦,給貧僧送來敝教的無價之寶,貧僧真是感激不盡。”

趙廷祿哈哈笑道:“法師太客氣了,薩總管正是有所求于法師呢!”

弄贊法師道:“不敢。不知薩總管何事要貧僧效勞?”

趙廷祿低聲說道:“薩總管也是奉的朝廷旨意,說起這件事情倒是對于貴教、貴法師和朝廷都有好處的。”

弄贊法師道:“哦,有這樣好的事情,貧僧真是要多謝你們薩大人的‘厚愛’了。就不知是否貧僧力之能及,請大人賜示吧。”

趙廷祿道:“只要法師幫忙,那是一定辦得到的。”說至此處,雙眼忽地朝窗外望去。拜贊法師說道:“我已經吩咐他們,沒有我的特許,誰也不準進來。”

趙廷祿心里想道:“想必是我聽錯了,布達拉宮規矩極嚴,料想也不會有小喇嘛竟敢在外面偷聽。”原來他剛才好像聽見窗外有些什么聲響。但窗外剛好有一陣風吹過,“或許是風搖樹木的聲音吧。”他想。

“朝廷得到密報,”趙廷祿又再低聲說道:“竄居青海的白教喇嘛孔雀明輪法王近來頗有異動,法師想必關心。”弄贊法師道:“什么異動?”趙廷祿道:“聽說他和一般反叛朝廷的強盜暗中來往,朝廷的意思是希望貴教出兵把白教消滅。”

弄贊法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朝廷用兵,名正言順。佛門弟子,可不便妄動干戈。”

趙廷祿道:“法師慈悲為懷,令人欽敬。不過此事與貴教興衰有關,法師之言恐怕是稍欠考慮了。”

弄贊法師暫且忍氣,說道:“請大人指教。”

趙廷祿道:“白教乃是貴教的異端,想當年貴教的創教祖宗喀巴活佛掃除外道邪魔,開創政教合一之局,紅教明察時勢,業已皈依,只有白教不苔歸順,給貴教逐出西藏。如今百余年,貴教尚未能夠一統。雖說白教式微,勢力遠遠不能與貴教相比,畢竟也是貴教的一個隱憂。如今何不趁此時機,一舉將它吞并?”

弄贊法師眉頭深鎖,說道:“我們和白教雖然在教義上有所爭執,但紅花綠葉,華竟還是同出一枝。”趙廷祿冷冷說道:“如此說來,法師不愿為朝廷效力的了?”

弄贊法師道:“大人言重了。不是貧僧不肯為朝廷出力,但依貧僧的愚見總得出師有名才行。”趙廷祿道:“白教法王私通叛賊,你們奉了圣旨打他,怎能說是出師無名?”

弄贊法師道:“白教若然犯了王法,朝廷盡可興師擅行征討之事。”

趙廷祿面色越來越是難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法師,咱們最好還是打開大窗說亮話吧,朝廷倘若出師順利,那也用不著卑職厚禮來求你了。一來朝廷是因為鞭長莫及!二來白教法王在青海頗得人心,朝廷雖然不是怕他,多少也有點顧忌。不愿風波太過擴大。他暗中接濟叛賊,我們只能施行釜底抽薪之策,希望你用貴教的活佛的名義出兵,那么就是你們喇嘛教內部的事情了。好,我把機密都告訴你了,你要是不答應,那就是存心和我們過不去了!嘿嘿,請你還是賞我一個面子吧,否則,哼,哼……”

弄贊法師澀聲說道:“否則怎樣?”趙廷祿冷笑道:“法師是聰明人,何必一定要我把話說明!”

弄贊法師想不到趙廷祿以“朝廷命官”的身份,竟然使出這種撒潑手段,要想和他翻臉,又有顧忌,只能暫且施用緩兵之計,說道:“茲事體大,我可作不了主,正如大人所說,這是要用活佛的名義,那應該求活佛答應才行。”

趙廷祿道:“你們的活佛不過是個小孩子,他懂得什么,還不是由你說了就算?”

弄贊法師幾乎氣破肚子,說道:“敝教有敝教的法規,活佛神圣不可侵犯。”

趙廷祿嘿嘿嘿的冷笑幾聲,眼看就要撕破了臉,衛托平向他使個眼色,說道,“趙大人,法師的口氣,此事似乎還可以商量。”

趙廷祿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剛才是我失言了,請法師莫怪最少法師是可以替我們在活佛跟前美言幾句吧?”

弄贊法師道:“我只能盡力而為,答不答應,那還是在于活佛。”他話里軟中帶硬,心內可是忐忑不安。

趙廷祿忽地淡淡說道:“聽說佛家十戒之中,有戒說謊話這條,不知是真的嗎。”

弄贊法師怫然不悅,說道:“佛門弟子,當然戒打謊話。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趙廷祿哈哈一笑,說道:“大師請別多心。多蒙大師答應,肯為我們盡力而為,小官已是感激不盡。告辭了!”

弄贊法師想不到這個“惡客”竟肯如此輕易離開,心里想道:我只答應替他在活佛跟前進言,可沒答應他一定能夠成功,算不得是打謊活。”

趙廷祿和衛托平等人已經站起來了,弄贊法師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合什說道:“恕不遠送。”

就在此時,衛托平忽地在他肩頭輕輕一拍,說道:“大法師不用客氣。”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實是無禮而又輕狂,倒是弄得法師頗有啼笑皆非之盛了。

過片刻,弄贊法師只覺一股麻癢癢的感覺,從肩頭迅速蔓延,到了閥口,這才停止蔓延下去。但卻好似有一團氣體,凝結成為實質一般,塞脯填閥,令他極之不舒服。

初時還只是啼笑皆非,此際卻是驚疑交并了,弄贊法師不由得大怒斥道:“你這是干啥?”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怔了一怔,說道:“我是在向大師告辭呀,大師還有什么吩咐嗎?”

弄贊法師怒道:“貧僧與你何冤何仇,你下此毒手?”

衛托平笑道:“大師莫動無名之火,我只是想要大師真心實意幫幫我們的忙罷了,絕對無意要送大師上西天。”

趙廷祿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還是像剛才一樣,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中的一點不錯,乃是毒掌!不過我們這位衛兄練的毒掌,不會叫你立即斃命的。這毒留在你五臟腑之中,將會一天天的慢慢加劇,半年之后,方始完全發作,有如洪水決堤,令你全身潰爛而亡!解藥只有衛兄才有。大師,你愿不愿要解藥,那就全看你了。”

弄贊法師道:“你要怎樣?”

趙廷祿道:“達賴活佛對你言聽計從,我要你在佛前立誓,保證能夠用他的名義出兵,討伐白教!”

弄贊法師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殺了我吧!”

趙廷祿冷笑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要你這位高僧歷盡有于地獄的酷刑……”

衛托平忽地喝道:“滾下來。”嗤嗤兩聲,兩枚透骨釘破窗而出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如箭離弦,跟著也從窗口跳了出去。

趙廷祿吃了一驚,恐嚇的話說了一半登時窒住。只道弄贊法師早有準備,在外面埋伏有人,剛才聽到的不是風聲。心里想道:“這事只能私下威脅弄贊法師,可不能張揚出去。否則壞了朝廷的大事固不用說,今晚我要生出布達拉宮恐怕也難。”要知布達拉宮喇嘛數萬,趙廷祿雖然是武官出身,但擅長的只是沖鋒陷陣的弓箭本領,不比衛托平等人有高來高去的輕身功夫。

過了一會,葉、劉二人回來說道:“外面不見有人。衛兄,你是聽錯了吧。”

衛托平道:“我剛才聽到的可不像是風聲。”他是從小就使暗器功夫的,聽覺比常人敏銳得多,第一次聽到這種從屋頂掠過之時,剛好有一陣風吹過,他還可以疑心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但這次卻是一點風也沒有。

趙廷祿道:“做事謹慎一些。你們兩人到外面把風。好在大法師已經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的。要是你們發現有人上樓,你們可以假傳法師的旨意,把他殺了。”說罷,冷眼偷覷弄贊法師的眼色,察看真假。弄贊法師由于料想不到趙廷祿以大官的身份,竟敢對自己使用這種狠毒卑鄙的手段,他的確是曾吩咐過執事喇嘛,不許任何人上他這座樓的。如今落在對方手中,當真是悲憤莫名。

趙廷祿冷笑道:“大法師,干脆一些,發誓吧!”

弄贊法師一言不發,站了起來,緩緩走進那尊菩薩,突然一頭撞去!原來他是心里在想:“與其將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此刻就死在護教大神腳下,求菩薩渡上西天。”

趙廷祿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站得和弄贊法師距離最近,連忙上前將他拉住。

不料就在這一瞬間,“奇跡”突然出現。

那銅鑄的佛像忽地向趙廷祿撲下來,卻有一只手伸出來,把弄贅法師拉到屏風后面。

趙廷祿只道是菩薩顯靈,嚇得魂不附體。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一躍而出。

趙廷祿身手也頗矯捷,只聽得“嗤”的一聲,肩衣給孟華撕破一塊,卻是未能將他抓住。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已是一掌劈下,孟華喝道:“來得好!”唰的一劍,直指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若被戳穿,衛托平苦練十年的功夫就要付之流水。

衛托平也真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百忙中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生的把腰軀一拗,避招進招,飛腳來踢孟華手中的寶劍。這一招是從無可騰挪之處,驀地變化出來,登時主客易勢,轉守為攻,當真是厲害無比。

哪知衛托平的功夫固然老辣,孟華的無名劍法卻是更為奇妙,劍鋒一偏,陡然間從衛托平意想不到的方位削來,他這一腳若然不改方向,定給孟華斬斷無疑。衛托平應變奇速,身形平地拔起,伊如大鵬展翅,一個盤旋,孟華的劍尖幾乎貼著他的腳跟削過。衛托平凌空就抓下來。

這幾招疾如電光石火,雙方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哪個稍有不慎,立有血濺塵埃之險。衛托平撲將下來,一抓抓空,孟華早已到了趙廷祿跟前了。

衛托平想不到這少年的劍法竟然如此精奇,連忙道:“趙大人,快出去!”要知外面有劉、葉二人把風,趙廷祿到了外面,有他們保護,衛托平就可以專心對付孟華了。

奇怪的是趙廷祿卻似呆了一般,竟是不知逃走,靠住門邊,身子發抖。孟華手到拿來,一抓抓住他頸背的肥肉。

按說趙廷祿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應該沒有這樣膽怯之理,原來他并非臨危慌亂,而是剛才在給孟華撕破衣裳的時候,“肩井穴”已給孟華點個正著。”

孟華抓著了趙廷祿,寶劍架在他的頸上,哈哈笑道:“你不要你們趙大人的性命,那就過來。”

趙廷祿忙道:“有話好說,你別動粗!”

孟華說道:“你叫衛托平先把解藥拿來!”

衛托平裝模作樣地摸了一摸,說道:“糟糕,我忘記把解藥帶在身邊了。不過也不要緊,你跟我回去,我馬上給你。反正一你們弄贊法師所中的毒也不會馬上發作的,還有半年的時間呢。”

孟華冷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嗎?我能這樣容易受你的作弄?不把解藥拿來,我就割下你們趙大人的首級!”

趙廷祿道:“我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你殺了我,這個禍布達拉宮恐怕也未必惹得起。”

孟華哈哈一笑,在他耳邊冷冷說道:“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從柴達木來的!布達拉宮是不是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義軍拼著一身命,就敢把你們的韃子皇帝也拉下馬來!”劍鋒輕輕一動,冷氣直透喉頭,饒是趙廷祿身經百戰,此時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了。

弄贊法師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說道:“趙大人,好狠的手段,僥幸老衲沒有給你們害死!”

趙廷祿連忙道:“我知錯了。解藥我一定會給你的,請你先叫這位好漢放了我吧。”

孟華說道:“大師別聽他的花言巧語。我們漢人有句老話,捉虎容易放虎難。”

弄贊法師道:“這話不錯。趙大人,我放你不難,只怕你以后還要害我!”趙廷祿聽他口氣松動,說道:“小官決計不放。大師不信,我可以當著菩薩面前發誓。”

弄贊法師道:“我不相信你的誓言,你當真誠心悔過,在這羊皮紙上簽上你的大名吧。”說罷取出一張寫滿藏文的羊皮紙來。

趙廷祿道:“這紙上寫的什么?”

孟華喝道:“法師叫你簽你就簽,多問什么!”劍尖輕輕一挺,用力恰到好處。趙廷祿只感喉頭一陣作痛,卻沒割破他的喉嚨上。

趙廷祿性命要緊,心里想道:“只要他放了我,我可以叫衛托平給他解藥。”當下抓起筆來,工工整整簽上他的“大名”。

弄贊法師這才說道:“羊皮紙上寫的是你供狀,我念給你聽吧:具狀人趙廷祿,不法謀害弄贊法師,承蒙法師不究,特此具狀悔過。”

趙廷祿吃了一驚道:“你,你這是騙供。”

弄贊法師道:“你剛才不是親口說過,說是誠心悔過么?我唯恐口說無憑,故此要你寫上白紙黑字,這怎能說是騙你?”原來這張藏文“供狀”是弄贊法師剛剛在屏風后面寫好了的。

孟華還是很不懂得這張“供狀”的作用,說道:“他口說無憑,簽這張供狀就有用么?”

弄贊法師笑道:“今后他倘有異動,我就宣揚出來。還要把這張‘供狀’送到北京給他們的皇帝看看。他日我若毒發而死,這張供狀就是謀殺我的真憑實據。布達拉宮肯放過他,只怕他們的皇帝老子也不肯饒他吧!”

趙廷祿大吃一驚,心里想道:“想不到這位黃教高僧,手一段比我還要老練。如今供狀在他手中,鬧起來只有我吃虧的份兒,沒奈何,這次唯有認輸了。”

要知清廷鞭長莫及,當時的形勢,西藏雖然屬于中國版圖,卻是無殊比外。清廷必須籠絡“活佛”,方能安撫西藏。而弄贊法師則是替達賴活佛掌權的人,薩福海給趙廷祿的密令,也是著重利誘,非不得已,不能用威脅的。

趙廷祿指使衛托平施毒手于暗室之中,原以為弄贊法師愛惜性命,必將屈服于地,此事也可以不為外人所知,不料暗妄之中,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一一孟華來,實是非他始料所及。把他的計劃先全打破了,此時他非但不能再害弄贊法師,還得請老天爺保佑弄贊法師切莫有什么三長兩短的了。否則他一旦毒發身亡,這“供狀”公開出來,黃教喇嘛勢將與清廷為敵,清廷降罪下來,趙廷祿如何擔當得起?

弄贊法師微微一笑,淡淡說道:“衛大人,你再仔細看看,解藥當真沒有帶來么?或者你記錯了也說不定。”

衛托平雙眼望著趙廷祿,趙廷祿道:“不錯,我好像記得你好像是帶來了的,你再仔細看看。”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再行摸索,半晌說道:“找著了,原來我是藏在夾衣袋內。”

弄贊法師料想他不敢用假藥騙人,放心吞下。過了片刻,果然便覺氣血暢通,精神頓爽。

忽聽得樓下人聲暄鬧,有人高叫弄贊法師的藏名尊號“彌羅覺蘇,彌羅覺蘇,你沒事么?”

就在此時,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從窗口鉆了進來。他們突然發現一個陌生的少年在弄贊法師身旁,不覺吃了一驚。

趙廷祿道:“我和弄贊法師已經談妥了,你們是怎么搞的,惹來了這許多人?”

葉谷渾低聲說道:“我們是發現了二個夜行人,其中兩個,一個是金逐流的兒子金碧峰,一個是江海天的兒子江上云,還有一個身法太快,尚未看得清楚。宮中的巡夜喇嘛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一路追來了。”

弄贊法師道:“好,我出去給你們解圍。”把趙廷祿那張“供狀”交給孟華藏好,說道:“小義士,回來我再和你詳談。”

孟華情知在這樣形勢底下,他們決不敢對弄贊法師再施毒手,放心留在房中。

葉、劉二人對孟華瞧了一眼,忽地疑心頓起!

走出房門,葉谷渾悄悄問趙廷祿道:“這小子我好像是曾經見過似的,他是誰?”

趙廷祿正自滿肚子悶氣,面色一板,說道:“別多管閑事了,咱們能夠離開這兒,就是上天大吉。”

弄贊法師走出陽臺,說道:“你們鬧些什么?”

負責守衛的喇嘛,弄贊法師的弟子嘉衛錫說道:“我們發現有兩個飛賊,好像是跑上這座樓房。”

弄贊法師笑道:“那不是飛賊,是葉大人和劉大人。”嘉衛錫沒有作聲,他手下的巡夜喇嘛在竊竊私議了:“這兩個官兒出來作甚?有事出來,也該從正門出入,哪有把屋頂當作通道的?”

葉谷渾連忙說道:“我們也是懷疑來了飛賊,才出去看的。”

有個喇嘛吃了一驚,對嘉衛錫道:“我也好像看見人影從另一個方向‘飛’出宮去,敢情當真是另外的飛賊?”

弄贊法師說道:“你們別要大驚小怪,我已經問清楚了。葉、劉兩位大人說他們發現的是飛鳥,不是飛賊!”

那個喇嘛剛才看見的一團白影確實是捷如飛鳥,只一眨眼,就不見了。他看不清楚,也不敢斷定真的是人,一聽得弄贊法師這么說,自是不再懷疑。

弄贊法師道:“你們送趙大人回府吧。”回過頭來向趙廷祿拱一拱手,淡淡說道:“趙大人,請恕貧僧不送了。”

趙廷祿一行四眾走了之后,弄贊法師回轉靜室,說道,“小義土,今晚全仗你拔刀相助,幫老衲解困消危,請問你是誰?”

孟華道:“家父有封信給法師,法師看了就會明白。”

弄贊法師看了孟元超親筆寫的那封信,驚喜交集,說道:“原來你是孟大俠的兒子。令尊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你們父子的恩惠真是太多了。”

孟華說道:“請大師恕晚輩擅進禁宮之罪。”

弄贊法師眉頭一皺,說道:“你怎么還和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兒。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即使沒有今夜之事,我也該把你當客人的。”

孟華說道:“家父有求于大師……”弄贊法師不待他說出所求之事,便已笑了起來。

弄贊法師笑道:“令尊說的事情,我早已答應他了。你剛才不是有耳聽見了么,怎的還來問我?”

孟華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錯,我們求他的事,正是要他莫上清廷圈套去打白教法王。他剛才拒絕了趙廷祿,已經是等于答應我們了。”

弄贊法師繼續說道:“至于令尊希望我們黃教與白教棄嫌修好,貧僧也是早有此意。不過百余年的宿怨要想消除,卻是不能操之過急,必須假以時日,方能勸導雙方懷有成見的人,氓除敵意,存異求同,孟少俠,請你把老衲這點意思回去稟告令尊,恕老衲另不復信了。”

孟華說道:“大師高瞻遠矚,計慮周詳,晚輩謹代家父致謝。”

弄贊法師說道:“說到多謝,其實是我要多謝你們。撇開你們父子對我私人的救命之恩不說,有你們義軍在柴達木抗拒清兵,對我們西藏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孟華想不到能夠這樣順利達成使命,大喜告辭。

弄贊法師道:“你難得來到布達拉宮,多留兩天也不打緊吧。我可以叫嘉衛錫陪你各處觀光。”

孟華說道:“家父尚在病中,冷頭領那邊也等著回復。晚輩他日再來向大師請益。”

弄贊法師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你了,請稍等一會。”

過了一會,嘉衛錫送客回來,弄贊法師喚他上樓。嘉衛錫踏入靜室,驀地發現一個陌生少年,不禁大為詫異。

弄贊法師道:“那幾個官兒怎樣?”嘉衛錫道:“他們沒說什么。只是好像有悻悻然的神色。”

弄贊法師笑道:“他們謀害我不成,當然是很不高興的。”嘉衛錫大吃一驚,說道:“他們竟敢謀舍師父?”

弄贊法師說道:“不是多虧這位小義士,我早已死在衛托平的毒掌之下。”當下把剛才的經過說給這位最親情的徒兒知道。

嘉衛錫又驚又氣,說道:“若是徒兒早知此事,決不放他們生出布達拉宮。師父,你太仁慈了。”

弄贊法師說道:“咱們現在還不便和朝廷鬧翻,反正趙廷祿以后也不敢再害我了,何必逞一時之快,扣留他們?”接著說道:“剛才你送走惡客,現在我是要你替我送這位佳客了。”說罷,拿出一片見葉制的令符。

弄贊法師說道:“孟賢侄,這見葉符給你。你若有事,就可以隨時進入布達拉宮,用個著那么麻煩要人通報。”

孟華接過見葉符說道:“多謝大師對我如此恩寵有加,小侄不勝感激。”弄贊法師道:“客氣什么,你們父子對我的大恩,我才不知怎樣報答呢。請你回去替我問候令尊,祝他早占勿藥。”

嘉衛錫送他出去,踏出布達拉宮,已是三更時分。路上的景象和白天全不相同,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也幸虧是更深夜靜,一路上無人,孟華得以施展輕功,起回城內。

回到吉里家中,方始是曙色初開,東方發白的時分。孟華心里想道:“老吉里一夜等不著我回家,不知是多么焦急了?”不料他剛剛飛過墻頭,踏入庭院,就見老吉里在那里等著他。臉上笑嘻嘻的,似乎并沒為他擔驚。

孟華說道:“我這么晚沒回來,累你一夜沒睡,真是不好意思。”

老吉里笑道:“等你把好消息帶回來,莫說是一晚沒睡,三晚沒睡,也是值得。恭喜,恭喜!”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老伯,你怎么知道我會有好消息帶回來?”

老吉里笑道:“你爹爹的一位好朋友也在這里等著你呢!你猜得著是誰嗎?”

話猶未了,有一個人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不是別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孟華又喜又驚,說道:“張大俠,你幾時回來的?”

快活張笑道:“你這孩子記性真差,又叫我做什么大俠了。而且剛在不久之前我才見過你,你怎的一點也不知道?”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第三個人是你,怪不得吉里伯伯知道我有好消息帶回來。”在弄贊法師的靜室之時,孟華曾聽得葉谷渾向趙廷祿稟報,說他在外面把風,發現三條人影,認得其中兩個是江上云和金碧峰,第三個卻不知是誰。當時孟華就曾懷疑過是快活張,不過卻又恐怕他未必能夠這樣快從遠地回來,是以思疑不定。現在謎底揭曉,果然是他。

快活張笑道:“這回你總算猜對了。實不相瞞,我在布達拉宮一直跟蹤你的,你怎樣對付趙廷祿這廝,我全都瞧見了。”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張大叔,你既然進了布達拉宮,為何不見弄贊法師?”

快活張道:“你當誰都可以進去的么,你是他的恩人之子,自是可以無礙。我這一身,麻煩可就大了。即使他肯相信我是令尊的朋友,也得大費唇舌。”跟著說道:“要是你沒抓著趙廷祿,我是無可奈何必須出手。你己抓著那廝,我可得抽出身來,去照料另外兩個傻小子。”

孟華正想查江、金二人,便道:“大叔,你說的這兩個人想必是江上云和金碧峰了,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吧?”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都是大俠之子,我這個小偷怎配和他們一起?哼,昨晚倘若不是看在他們父親的份上,我才懶得理會他們。”言下之意,似乎對江、金二人頗有不滿。

原來快活張有個怪脾氣,一不喜歡討好成名人物,二不喜歡性情古板的人。他是灑脫慣了的,一樣樣都要講究規行矩步的人在一起,就會覺得頭痛。以他的性情而論,和金逐流還比較接近,和江海天則是不甚相投了。偏偏江上云和金碧峰二人都是刻意學江海天的,但江海天豪放的一面他們又學得不似,“迂拙”的一面卻有過而不及。他們又自視甚高,處處不忘大俠之子的身份。快活張瞧著他們那副故作少年老成的樣子,就瞧不順眼。倒不是他們有什么地方得罪過快活張。

孟華想要引出快活張的說話,故意說道:“衛托平可算得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張大叔,你這樣的輕功,也給他聽出聲息,不過,后來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退了出去,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

快活張哼了一聲,說道:“他哪里是聽出我的聲息,是那兩個傻小子上樓房,就給他察覺,第一次恰好有一陣風吹過,他只怕生疑。第二次這兩個傻小子伏在弄贊法師靜室的外檐,輕功又未夠爐火純青,哪還有不給衛托平聽出之理?”

孟華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不知他們瞧見了我沒有?”快活張道:“他仰居高臨下,剛剛瞧見你躲在屏風后面。這兩個傻小子也不知怎的,就像發現了天大的怪事似的張大嘴巴,就要叫喊!”

孟華笑道:“他們大約是想不到我會躲在里面,這才險些失聲驚呼吧?不過他們畢竟也沒有叫出來呀?”

快活張笑道:“他們當然叫不出來,我在他們的口中,各自塞進一團破布。”

孟華忍俊不禁,笑道:“你這樣作弄他們,他們不大發脾氣?”快活張道:“還有時間讓他們大發脾氣,葉谷渾和劉挺之這兩個鷹爪孫此時已經退出來了。后來的事才好笑呢。”

老吉里道:“進去慢慢說吧。孟少俠,你餓了一天,也該吃點東西了。”

進去之后,老吉里端出一盤糌粑,孟華一面吃一面聽快活張講述后來的事。

“我是藏在那棵高與棱平的樹上,把兩團破布當出暗器飛出,趁他們張開嘴巴正想叫喊的當兒塞入他們的口中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瞧見我。

“跟著我就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入他們的耳朵,別人可是聽不見的。一“我說,你知不知道擅闖禁地之罪?給喇嘛捉著了可要先打你們五十板屁股。弄贊法師已經有人保護,用不著你們這兩個傻小子啦!

“葉谷渾和劉挺之的本領他們是知道的,要是雙方纏斗上了,他們縱不至落敗,只怕也難擺脫宮中的大小喇嘛一圍上來,葉、劉二人當然沒事,他們的屁股可要遭殃!

“看來他們還不是十分糊涂,我一提醒他們,他們想到了這層,也害怕給人捉住打屁股了。于是只好乖乖的聽我的話,趕忙逃跑。我一面催促他們逃跑,一面故意現出身形,引那兩個鷹爪孫追我。“我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嚇那兩個鷹爪孫,你們趙大人干的好事,我都已知道了。嘿嘿,你要不要我當眾抖露給這些喇嘛知道?此時宮中的巡夜喇嘛業已紛紛出現,四處搜查。這兩個鷹爪孫固然嚇得龜縮回去,那兩個傻小子也嚇得慌忙一溜煙地跑了。

“他們出了宮門,上了山頭,方始松了口氣。兩個人當天一拜,說是多謝我這位前輩高人,暗中指點之恩。

“嘿嘿,哈哈,孟老弟,這次你完全猜錯了。他們非但不敢大發我的脾氣,還得把我這個小偷當作高人拜謝。哈哈,小偷變作高人,好不好笑?”

孟華陀殼榴粑,陪他笑了一陣,問道:“張大叔,你可知道他們躲在什么地方?”

快活張淡淡說道:“我又不想討好他們的爹爹,要他們領我的情,我管他們躲在什么地方?”孟華不禁有點失望,神色上顯露出來。

快活張瞿然一省,笑道:“我忘記了,我可以不理會他們,你如是想要理會他們的,是么?他們一個是金碧漪的哥哥,一個是金碧漪的師兄,你大概要討好金碧漪,才想找尋他們吧?不過我勸你還是別要去‘高攀’他們的好,據我所知,他們還想找你打架呢!”

孟華面上一紅,說道:“我想他們多半也是意欲為了幫忙義軍,昨晚才會冒險在布達拉宮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見他們,只是隨便問問。大叔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快活張道:“我有功夫去找他們不如去見你的父親。對啦,我正想和你說,本來我是應該回去探望你爹的,但我又趕著要重赴回疆與尉遲炯大俠相會,好在你的大事已經辦妥,我就托你回去替我問候你爹吧。”

孟華說道:“大叔放心,我爹的病也差不多就快痊愈了。大叔的盛情,我回去自當稟告家父。”

快活張道:“你也不必著忙,我看你應該先睡一覺。”

老吉里道:“對,你一晚沒睡,是該歇息了,我已經給你收拾好床鋪啦。事情辦受,正好安心睡一大覺。”

孟華昨日在人堆中擠了一天,晚上又和衛托平打了一架,的確已是疲勞不堪。但奇怪得很,他躺在床上,雖然渴睡之極,卻是睡不著覺。

“碧漪的哥哥和師兄昨晚發現了我,想必他們應當知道我是為了義軍的事情而來的了,不知他們還會不會仇視我呢?”跟著又想:“不過即使他們不再把我當作敵人恐怕他們也還是不喜歡碧漪和我要好的吧。”

這兩人乃是金碧漪的親人,孟華自是希望能夠和他們和解,心情不免有點患得患失,翻來覆去更是睡不著了。隱隱聽得快活張在外面和老吉里說道:“我走了,你別吵醒他,讓他最好睡到今天晚上。”

昨晚孟華一直精神緊張,雖然疲勞,也不覺得。此時睡不著覺,卻是有如病了一般,頭痛骨酸,甚不舒服。孟華聽得快活張走了之后,啞然自笑,心里想道:“只要江、金二人不再懷疑我是壞人之子那就行了,我和碧漪的事情何必理會他們是喜不喜歡?”思慮拋開,不久便即入夢。夢中看見金碧漪笑靨如花,跑來向他道賀。江上云忽地攔途殺出,挺劍刺他。

孟華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拔劍抵擋,已給江上云一劍刺個正著。金碧漪哭叫道:“師兄,你別殺他,你別殺他!”奇怪得很,身上中劍,并不疼痛,也沒鮮血流出,孟華正想叫碧漪莫慌,不知怎的,喉嚨好像給什么東西塞住,喊也喊不出聲。忽地覺得有人用力搖他,在他耳邊叫道:“孟小俠,你醒醒,你醒醒。”

孟華張開眼睛,只見金碧漪的幻影已經變成了老吉里。室中一燈如豆,方始知道剛才是在作夢。這一覺睡得好長,已經是晚上的不知什么時分了。

老吉里低聲說道:“外面來了官兵,我剛才從窗口望去,他們正踏進這條巷子。這巷子只有三戶人家,看情形恐怕是沖著咱們來的。”

孟華連忙問道:“是清兵還是藏兵?”

老吉里道:“兩個藏兵帶路,后面跟著幾個清兵的軍官。”話未說完,只聽得乓乒聲響,官兵已在敲門了!

老吉里忙道:“孟小俠,你快溜吧。后面柴房有道暗門,可以通往相鄰的小巷。”

孟華行走江湖的日子雖然不過一年,多少也有一點經驗、見識,心里想道了,“鷹爪定然是為我而來,來的也定非庸手。他們哪有不注意后巷之理?只有我引開他們,方能讓老吉里父子脫險。”主意打定,立即披上衣裳,這是前兩天才買來的藏人衣裳,說道:“我冒充你家小廝,你和令郎先到柴房躲藏。要是我和他們打起來,你們立即溜走。”

老吉里道:“這怎么行,你……”孟華說道:“我會武功,你們不會。連累你們的這座房子被毀我已于心不安,可不能連累你們為我送命。快走!”

外面藏兵大聲喝道:“開門,開門!”跟著“轟隆”一聲巨響,想是那幾個軍官等得不耐煩,把大門撞開了。

孟華立即沖了出去,老吉里無奈,只好依他所言,拍了小吉里躲人柴屋。

那個藏兵踏入大門,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藏話,孟華約略懂得他說的是這家人的戶主是個頗有家財的牧場場主,不會窩藏壞人的。一個軍官冷笑道:“我知道他是從黎里來的,他是和江布大場主作對的小場主。哼,你說他不會窩藏壞人,這個小子不就正是!”此時孟華正在走出前廳,和那軍官打了一個照面。

說話的這個軍官正是衛托平!

只一個衛托平尚不足為俱,在他背后還有三個軍官。他們是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原來他們已經查出老吉里是江布的對頭,而老吉里的家中前兩天又恰好來了一個外地口音的少年,是以起了疑心,特來搜查。大內三大高手和在小金川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同時出現,孟華可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

衛托平哈哈笑道:“昨晚在布達拉宮我們難奈何你。現在你可是插翅難逃了!小子,要想活命,快投降吧!”

孟華喝道:“放你的屁!”側身一閃,唰的就是一招“白虹貫日”,徑刺過去。這一招以退為進,避招、拔劍、還攻,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真是快如閃電。”

孟華劍招后發先至,衛托平吃了一驚,喝道:“好狠的小子!哼,饒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孟華出劍如電,衛托平運掌如風,也并不慢。這一掌他是袖底出招,準備以左臂的衣袖蕩開孟華的劍尖,右掌一劈下去,就能劈斷孟華的腕骨。

哪知孟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劍勢陡然一轉,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衛托平一掌打空,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轉到劉挺之身旁,“白虹貫以”余勢未衰,劍尖指到了劉挺之的咽喉。

劉挺之的快刀也是極其了得,喝聲:“來得好!”劍影刀光之下,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孟華身形一晃,劍招已是改為“玄鳥劃砂”,揚空一劃,正好迎上了伸手向他抓來的葉谷渾。劉挺之的連環快刀,本來是一口氣連斫十八刀的,還未使到一半,刀劍碰擊了八下,敵人突然在面前消失,他煞不住勢,第九刀第十刀依然向前疾劈。只聽得叮鐺聲響,鄧中艾正自以判官雙筆側襲孟華,卻給劉挺之的快刀擋住了。

葉谷渾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掌一翻,抓向孟華右肩的琵琶骨。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拼著中孟華一劍,就能廢掉孟華的武功。

孟華笑道:“何必馬上拼命,我還要多玩一會兒!”一個移形換位,劍尖又已指到鄧中艾背心的風府穴,鄧中艾的雙筆剛剛被劉挺之快刀磕開,急切之間,不能反手刺扎。衛托平大喝一聲,五步之外,一記劈空掌向孟華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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