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性情和順,心里不高興,臉上仍是含笑說道:“好吧,那我就先說一說小金川的事情。他們都是當(dāng)世豪杰,據(jù)一隅之地,抗拒清廷,日子雖苦,志氣不撓。我的確是佩服他們。”
“那你為什么不囹在小金川?”男的問道。
“師叔和伯父要我離開的,當(dāng)時正是一場大戰(zhàn)的前夕。我希望留下,他們卻非要我離開不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決定放棄小金川了。”
“呵,他們要放棄小金川,那不太可惜么?”
那少女像是想了一會,方始緩緩說道:“孟大俠說過,他們打的仗是長期的,為了驅(qū)除韃子,光復(fù)河山,這個仗也許要打十年,也許要打一百年,不在乎一個地方的得失。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雖然他們一直把小金川當(dāng)作自己的家一樣,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們還是準(zhǔn)備放棄小金川的。”
那男的道:“呵,這么說,以后我是不可能到小金川去找盂元超的了?”這句話也正是楊華心里想說的。他按一按藏在身上的孟家刀譜,不由得一片茫然。
那少女說道:“不錯,他們準(zhǔn)備向川邊撤道,今后將是行蹤無定的了。我離開不久,清兵便大舉入川。消息隔絕,難知實(shí)況,只怕此際小金川早已失守了。咳,要不是……”
那男的道:“要不是什么?為何不說下去?”
那少女忽地笑道:“這次你猜猜我的心事吧?”
那男的道:“要不是為了把我叔叔的消息帶來給我,你一定不顧一切要跟他們撤退的了。”
那少女粉臉泛紅,笑道:“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
那男的忽道:“這次你在小金川可有見著劉抗么?”
那少女道:“見著了。劉大俠的夫人名叫武莊,聽說還是認(rèn)識你的呢。你卻沒有和我說過。”
那男的淡淡說道:“不錯,她以前和云紫蘿女俠及繆大俠繆長風(fēng)等人,曾經(jīng)在我家里住過幾天。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訴你了。”
那少女說道:“劉夫人對我很好,年紀(jì)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還是十分天真活潑,像個未出嫁的姑娘。有一天我們站在一起,盂夫人調(diào)侃我們,說道:你們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姐妹。論年齡,劉大嫂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姐姐,但若論到穩(wěn)重端莊,卻又倒像她是妹妹了。”
那男的默不作聲,好像在想什么。
那少女說了這個“笑話”,見他毫無反應(yīng),自己覺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道:“當(dāng)然這是孟大俠的夫人給我臉上貼金,其實(shí)我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怎能與劉夫人相比。劉夫人看似‘少不更事’實(shí)在卻是能干得很呢。小金川的女兵,都是她和孟夫人一起訓(xùn)練的。”
那男的道:“別盡說劉夫人了。”
“咦,你怎的好像不大高興,又有什么心事了?”
“我聽說義軍要放棄小金川,還能高興么?”
那少女道:“孟大俠不是講得很明白么?當(dāng)年他們開辟了小金川作為義軍基地,以后他們還是可以開辟另一個新天地的!他們有的是丹心俠骨,還怕開創(chuàng)不了?”
那男的道:“道理我懂得,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少女安慰他道:“聽說義軍要放棄這樣好的地方,誰的心里又能舒服呢?但這好像冬天的夜晚一樣,黑夜很長,也很寒冷。但無論如何,總會過去。白天一來,又是遍地陽光了。你說是么?”
那男的嘆口氣道:“你說得很對。”其實(shí)他心里的不舒服并不只是為了義軍的撤退。
這少年名叫段劍青,正是段仇世的侄兒。八年前武莊在他家里住的時候,他曾經(jīng)對她一見鐘情。后來知道名花有主,這才息了念頭。這段秘密,他從來沒有和人說過。他剛才向這少女打聽劉抗,其實(shí)就是想要知道武莊的消息。
那少女道:“剛才你問我為何不留在小金川,我也想問一向你,你又為何不跟你叔叔去小金川?”
段劍青說道:“像你一樣,我的叔父也不許我去小金川。”心里則在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因為他說的乃是謊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避免見到武莊。
那少女道:“我明白了,你的叔父是怕你吃不了苦。你是小王爺?shù)纳矸菽模 ?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小王爺了。要是我打算享福的話,我還會出來闖蕩江湖么?你別以為我吃不了苦,我,我……”像是要找什么事實(shí),證明他能“吃苦”,可又說不出來。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我是和你說笑的,你這樣認(rèn)真干嘛?”段劍青忽地感到有點(diǎn)對她不住,笑道:“其實(shí)我倒是有點(diǎn)后悔沒去小金川呢?”
那少女道:“為什么?”段劍青道:“要是我前兩年就到了小金川,豈不是可以早點(diǎn)和你相識么。”
那少女笑靨如花,說道:“你真的有這個念頭?其實(shí)我又有什么好處,值得你特地到小金川來和我結(jié)識?”
段劍青本是哄她歡喜的,但見她對自己如此深情,不覺大為感動,說道:“因為你是最關(guān)心我的人,要是咱們能夠早些相識,那就好了。”這幾句話,可是發(fā)自他的內(nèi)心的了。他心里在想:“假如我與她相識在和武莊相識之前,說不定可以減少許多煩惱。”
那少女只道他是當(dāng)真喜歡自己,笑道:“兩年的我還在青城山呢。其實(shí)古人有云:白頭如新,傾轟如故,交情的深淺,豈是時日所能衡量?咱們現(xiàn)在相識,也為時未晚呀。”
原來這少女名叫冷冰兒。是青城派第三代女弟子。小金川的義軍首領(lǐng)冷鐵樵是她族伯,副頭領(lǐng)蕭志遠(yuǎn)是她師叔。不過她自小在青城山學(xué)藝,去年方始學(xué)成下山的。回到小金川,已是在她和段劍青相識之后了。當(dāng)然在她最初和段劍青相識之時,她還是不敢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的。
段劍青對她又是感激,又是內(nèi)慚,勉強(qiáng)笑道:“你說得對。咱們再談一點(diǎn)小金川的人物吧,那位孟夫人怎樣?你說過了劉夫人,可還沒有談及在小金川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孟元超孟大俠的夫人呢。”他是特地轉(zhuǎn)過話題,免得冷冰兒沿著原來的話題,和他再說下去。
冷冰兒道:“孟大俠的妻子名叫林無雙,她本是扶桑派的掌門人,后來因為到小金川和孟大俠成親,把掌門的位子讓給她的師兄石衛(wèi)的。”
段劍青道:“哦,原來她還是一派掌門,那一定是女中豪杰了。”
冷冰兒笑道:“那還用說?她的劍法在小金川那許多豪杰之中,也是被公認(rèn)為第一的。她不但武功高強(qiáng),在做人方面,也是和孟大俠一樣,同是性情中人。”
段劍青笑道:“你和她又不是老朋友,怎么知道?”
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曾負(fù)盛名的云女俠云紫蘿嗎?”
楊華跟在他們后面,聽到這里,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他們?nèi)绱丝滟澦哪赣H,傷心的是母親早死了。暗自想道:“他們剛談孟元超夫妻,怎的就說到我的母親頭上來了?且聽聽他們怎樣說她?”
段劍青笑道:“豈只知道,云女俠還曾經(jīng)在我家住過呢。可惜聽說她早已死了。”
冷冰兒道:“云女俠生前是孟大俠夫妻的好朋友。”
段劍青道:“那又怎樣?”
冷冰兒說道:“我曾經(jīng)和孟大俠夫妻到云女俠墳?zāi)骨暗跫溃麄兪且驗榫鸵x開小金川,特地在百忙中抽出空來,去和云女俠告別的。那一天他們夫妻都是哭得十分傷心,孟夫人還幾乎哭得暈了過去呢。”段劍青似乎覺得有點(diǎn)奇怪,說道:“孟大俠那樣的英雄人物,他也哭了?”
冷冰兒道:“是呀,而且哭得那樣傷心。我聽人家說過,孟大俠在歷次戰(zhàn)役中不知受過多少次傷,從來沒人見他流過眼淚的,那天我卻陪他們夫妻流了不少眼淚。”
段劍青嘆口氣說道:“像孟大俠夫妻這樣重視友情的人,當(dāng)今之世上,恐怕是很少有了。”他這話乃是有感而發(fā),并非由于他知道了盂元超和云紫蘿的關(guān)系。
冷冰兒幽幽說道:“那也不見得,依我看來,小金川那班豪杰,都是十分重視友情的。”她這話也是有感而發(fā),心中在想:“就只怕人家對你好,你自己卻不知道:“
但段劍青卻似猜著她的心思,隨即笑道:“不錯,我說這話,確是該打。眼前就有一個十分重視友情的人。”
冷冰兒羞紅了臉,說道:“我是和你泛論,你怎么說到我的頭上來了?”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shí)喜之。段劍青笑道:“你不是么?”
楊華無心聽他們的情話,暗自想道:“原來我的母親是葬在小金川,那我還是必須到小金川去走一趟了。即使見不著孟元超,也可以略盡人子之道,祭一祭媽媽的墳。”又想道:“原來媽媽是盂元超夫妻的好朋友。但那本刀譜為什么孟元超不讓妻子抄呢?不過,也說不定是盂夫人請媽媽代她抄的。”他自以為這個疑團(tuán)已是可以解釋,于是又再細(xì)聽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
忽聽得段劍青一聲怪叫,充滿了又驚又喜之情。這是在他們靜默了一會之后,才突然發(fā)出來的贊嘆聲音。原來他們己是不知不覺走到劍池來了。
冷冰兒贊嘆道:“這里才真是仙境了!我真想象不到世間竟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段劍青道:“你看,這就是劍峰了。‘劍峰’二字,是張丹楓題的!”語調(diào)興奮異常。
在他們歡喜贊嘆之時,楊華早已抄捷徑從他們旁邊繞過,上了劍峰,躲在一放大石后面。他剛才聽段劍青的口氣,似乎劍峰有個秘密和段家有關(guān),心中暗自思量:“我可不能此際現(xiàn)身,否則他會以為我是有意偷聽他的秘密了。”
只聽得冷冰兒笑道:“瞧你高興得這個樣子。你說的這位張丹楓可是明代的那位武學(xué)大宗師張丹楓嗎?”
段劍青道:“不是他還有誰值得我這樣高興?哈哈,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
冷冰兒道:“你發(fā)現(xiàn)什么?”
段劍青忽地嘆了口氣,說道:“不成,不成!這次恐怕還是不免如入寶山空手回了!”
冷冰兒詫道:“你是來尋寶的么?”
段劍青笑道:“我尋的可不是金銀珍寶!”說話之際,仍然定著眼睛仰望劍峰。
冷冰兒道,“你說有話要和我在劍峰下面說的——”
段劍青道:“好,你比我聰明,你給我琢磨琢磨。”
冷冰兒道:“琢磨什么?”
段劍青道:“這劍峰上藏有一個秘密,和張丹楓有關(guān),也是和我段家有關(guān)。”
冷冰兒道:“你這話可把我聽得糊涂了。張丹楓是明代的武學(xué)宗師,怎的與你們段家有關(guān)。”
段劍青道:“我不騙你,說起來張丹楓還算得是我的祖師呢!”
楊華大為奇,怪,想道:“張丹楓怎的也是他的祖師呢?他是第一次才來石林的,當(dāng)然不能和我一樣發(fā)現(xiàn)張丹楓所留的秘笈。”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冷冰兒問道:“這就更奇怪了,你又不是天山派的,張丹楓怎會是你的祖師?”
段劍青道:“張丹楓在大約三百年前曾經(jīng)在我家作客,留下幾篇指點(diǎn)入門的功夫,但不知是哪一代祖先開始,就不許家中子弟學(xué)武了。我的叔父就是因為要學(xué)武藝而離家的。”當(dāng)然他也知道還有別的原因,但卻不愿意在冷冰兒的面前說出自己父親的過錯。
冷冰兒道:“你不是也會武功嗎?”
段劍青道:“我是偷偷學(xué)的,十二歲那年,我在家里找到張丹楓的遺篇。可惜,那只是入門的功夫。但張丹楓還有最奧妙的武功秘笈藏在劍峰之上!”
冷冰兒道:“你怎么知道?”
段劍青道:“和張丹楓同一時代的還有一位著名的劍客,名叫鐵鏡心,你大概也知道吧?”
冷冰兒道:“不錯,我曾聽得師門長輩談過,聽說他在當(dāng)時是和張丹楓差不多齊名的劍客。”
段劍青道:“不,差得頗遠(yuǎn),這是鐵鏡心自己也承認(rèn)的。他對張丹楓的劍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冷冰兒詫道:“他們都是明朝的人。鐵鏡心說過的話,你怎么知道得這樣清楚?難道他們的閑話,也有什么史籍記載么?”
段劍青道:“史籍沒有,私人的記載卻是有的。”接著說道:“鐵鏡心的妻子沐燕是前明‘黔國公’沐府的郡主,沐燕的弟弟沐磷則是我們段家的女婿。算起來鐵鏡心也是我們段家的親戚呢!”
冷冰兒笑道:“你們段家的親戚,名人倒真不少。但這又怎樣?”
段劍青道:“張丹楓晚年在石林隱居,有一天鐵鏡心夫婦去拜訪他,張丹楓把新創(chuàng)的一套尚未定名的劍法演給他們看,鐵鏡心佩服得五體投地,贊為古往今來,至高無上的劍法。當(dāng)時就勸他趕快覓個衣缽傳人。但張丹楓在劍法未曾完全創(chuàng)造成功之前,卻是無心去物色弟子。”
段劍青道:“石林天山相隔萬里,鐵鏡心當(dāng)時也未必抽得出空,張丹楓自是不便麻煩他去把自己的弟子招來。”
冷冰兒道:“張丹楓不怕這劍法失傳嗎?”
段劍青說道:“張丹楓是個十分豁達(dá)的人,當(dāng)時他和鐵鏡心夫婦閑談,確是曾經(jīng)有過慨嘆,慨嘆恐怕時不我予,不知劍法創(chuàng)道成功之日,他是否還能活在人間。但后來他說,要是找不著傳人,他在臨終之前,就會把畢生武學(xué)的心得藏在劍峰,留待有緣。他但求以有生之年,對武學(xué)有所創(chuàng)道,即使后世沒人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可以死而無憾。”
冷冰兒嘆道:“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畢生以赴,至死方休。這位武學(xué)大師的胸襟,確是和常人不同。”
段劍青繼續(xù)說道:“鐵鏡心和張丹楓的這段談話,他的妻子沐燕寫在日記之中,后來他們夫婦先后死了,這本日記落在沐燕弟弟沐磷的手上。后來因為當(dāng)時的朝廷曾有削藩之議,沐磷避禍岳家,這本日記也就留在段家了。我是在書庫中和張丹楓所留的那幾篇入門功夫同時發(fā)現(xiàn)的。”
冷冰兒說道:“如此說來,要是有人能夠發(fā)現(xiàn)張丹楓所藏的秘簽,豈非可以天下無敵。”段劍青說道:“那也未必,還要看他本人的造詣以及能否領(lǐng)悟秘笈上的深奧功夫。”
楊華想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像我就是得物而無所用。”段劍青接著說道:“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件稀世之寶了。”冷冰兒笑道:“怪不得你這樣急于要來石林。”
段劍青嘆口氣道:“可是你看這劍峰峭立如筆,只怕猿猴也難爬得上去,也不知那秘笈是藏在什么地方。”說話之際,眼睛一直在望著冷冰兒。
冷冰兒躊躇片刻,說道:“要是我能夠幫忙你,我一定幫忙你的。但說句實(shí)話,我的輕功或許比你好些,這劍峰也是決計爬不上去。”
段劍青說道:“我有一個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咱們搓一條長繩,你拿著繩索的一端,繩子縛在我的腰間,讓我爬上去。萬一失足跌下來,你也可以接住。”冷冰兒道:“萬一失手,接不住呢?”段劍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這本秘笈,喪了命也是值得的。”
冷冰兒道:“我不贊成你冒這個危險!武功好不好有什么緊要?或許你會說我是婦人之見,但我總覺得,做一個‘俠義道’武功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個‘俠’字。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一樣可以行俠仗義呀!”
她這話說得甚為誠懇,但段劍青心里卻暗暗不悅。原來他是希望冷冰兒替他冒險,而他在下面接人的。當(dāng)然他不好意思說出來,但他心里則是在想:“你這樣七竅玲瓏,難道還不知道我的用意?”豈知冷冰兒根本就沒想到這層,她想說的是:“青哥,就是你的武功再差,我也是一樣喜歡你的。”當(dāng)然她也是不好意思說出心里的話。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你既不贊成,那就算了。不過這個秘密,你可千萬別向外人泄漏。”
冷冰兒怔了一怔,不覺眼圈紅了,說道:“你不相信我,何必把這秘密告訴我。”
段劍青賠笑道:“你別多心,我豈能不相信你呢?只是這秘密極關(guān)重要,我才忍不住要多說一句罷了。”
冷冰兒道:“但這秘密,恐怕也不僅是你我知道。”
段劍青道:“不錯,這秘密我懷疑叔叔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不許我和他作伴,一個人偷偷跑來這里!”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聽到這里,覺得甚為刺耳,暗自想道:“這位‘小王爺’忒也多疑,我相信二師父決不知道這個秘密!要是他知道的話,那天在他自己以為性命難保之時,第一樁事情必定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秘密。”跟著又想:“聽這位‘小王爺’的口氣,似乎他對武功秘笈比對他的叔父更為重視,找叔父為名,找秘笈才是真的!”
冷冰兒似乎也是不以為然,笑道:“恐怕也不能說是你的叔父偷偷跑來的吧?他不是告訴了盂大俠么?他是來石林訪友,并非為了找尋什么秘笈。”
段劍青冷冷說道:“他雖然是我叔父,但疑人之心不可無,焉知他不是瞞著孟元超?”
“那也何必多此一舉,把石林之行告訴盂大俠呢?”
“或許他以為孟元超知道石林的地理,希望孟元超對他此行,多少能夠有點(diǎn)幫助呢。”
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敢像你這樣多疑。”
段劍青繼續(xù)說道:“我還有懷疑的呢,石林里未必真的有他的一位好朋友居住,否則他何以不肯向?qū)γ显f出那位朋友的名字?”
對于段劍青地這個疑問,楊華卻是能夠替他解答的。楊華心里想道:“這也沒有什么難解。第一、三師父和我住在這里,不愿給外人知道;第二、三師父是給掌門師伯趕出來的,又和陽繼孟這大魔頭結(jié)了仇,隨時可能遭受不測之禍,二師父知道我們在這里,他是非來不可。但孟大俠身負(fù)小金川義軍的重責(zé),二師父豈能讓他操心!他們是好朋友,倘若二師父與孟大俠說明真相,那么孟大俠是應(yīng)該陪他來還是不陪他來呢?豈非反而令孟大俠為難了?”冷冰兒笑道:“你疑不疑心令叔已經(jīng)找著那部張丹楓的武功秘笈?”
段劍青道:“這很難說,不過我總是希望能夠自已找到的。奇怪,現(xiàn)在還未發(fā)現(xiàn)有人,看來叔父多半是已經(jīng)離開石林了。”
冷冰兒笑道:“要是令叔已把秘笈拿走,咱們用不著留在石林,要是他沒發(fā)現(xiàn),以咱們現(xiàn)在的本領(lǐng),也沒辦法爬上劍峰,不如留待將來待唯們練好輕功再說吧。”
段劍青默不作聲,楊華藏在巖石后面,看不見他的動作,半晌,忽聽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喂,你在我掌心畫來畫去,干什么呀?”
原來段劍青戀戀不舍,看張丹楓的遺墨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覺的就捉著冷冰兒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劃,模擬那“劍峰”二字的寫法。待到冷冰兒問他,他方始如夢初醒。
“你瞧,這‘劍峰’二字,鐵劃銀鉤,多么有勁!張丹楓的書法,似乎和劍也頗有可以共通之處呢。你比我聰明,你和我參詳參詳。”段劍青說道。
楊華偷聽他的說話,不覺頗有“知音”之感,想道,“這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雖然我不能算是英雄。至于二師父的這位侄兒,心木似乎也是不大正派,恐怕也不能算是什么英雄人物呢。”他本來準(zhǔn)備把張丹楓的秘笈送給段劍青的,但想到這層,卻是不禁又有一點(diǎn)躊躇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你真是學(xué)武學(xué)得入了迷了,我是個笨丫頭,哪能夠參透出什么妙理。不過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出來你別見怪。”
段劍青道:“這樣客氣做什么。你的見識一定是高明的,說出來。”
冷冰兒笑道:“你有你的體(身體)!我有我的體。你要練什么書法、劍法,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身體練?亦即是說:何以不練自己的‘體’,要練別人的‘體’?”
段劍青一陣茫然,忽地叫起來道:“冰妹,你這幾句話倒是很像偶誤,大有撣機(jī)!不錯,要像張丹楓這樣的成為一派宗師,自是應(yīng)該自成一體!但這個境界,只怕在我有生之日,也是不能達(dá)到的了!”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聽到冷冰兒那幾句話,也是有如忽受醒醐灌頂,登時恍然大悟。
冷冰兒的“體”字,是有雙關(guān)字義的。可以作“身體解釋”也可以作“自成一體”的“體裁”“風(fēng)格”“宗派”“技業(yè)”等等解釋。
腦中似有靈光閃過,楊華暗自想道:“不錯,上乘的造詣,不論是書法也好,劍法也好,應(yīng)該自成一體!若僅知模仿前人,‘練別人的體’,練得多好,也是落在下乘!”
這剎那間,他練過的各種功夫,崆峒派的躡云劍法、孟家的快刀!張丹楓的“無名劍法”,……都在他的腦海中涌現(xiàn)出來,它們之間有什么共通之處呢?怎樣將這些上乘武學(xué)融會貫通,創(chuàng)道自己的武學(xué),“自成一體”呢?他好像拿到一條鎖匙,但急切之間,還不能打開門戶。
楊華正自心醉神迷之際,忽地又似乎聽得什么聲息,霍然一省,連忙摒除雜念,伏地聽聲。
只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奇怪,我剛才搜那石屋,屋子里倒是還有糧食,但人影卻是不見一個。咱們現(xiàn)在差不多來到劍池了,還是不見有人。”
楊華好生奇怪,暗自想道:“這人是誰,聲音好熟。他搜我的屋子意欲何為?”
心念未已,一個蒼老的聲音已在接著說道:“石生,你可是有點(diǎn)害怕么?”
楊華吃了一驚,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陽繼孟的大弟子。好,你來得正好,且看你現(xiàn)在還能欺負(fù)我么?”
原本陽繼孟這個弟子名叫盤石生,四年前楊華曾經(jīng)和他交過手的。四年前楊華只是個十四歲的大孩子,本領(lǐng)當(dāng)然比不上他,幸虧丹丘生及時把陽繼孟打敗,盤石生只能跟著師父出石林。但楊華已吃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了。
盤石生說道:“丹丘生本領(lǐng)非比尋常,我當(dāng)真是有點(diǎn)害怕家?guī)焹炊嗉倌亍!?
那蒼老的聲音道:“你害怕令師殺不了丹丘生,反而遭了他的毒手?”
盤石生道:“但愿不至如此。”
那蒼老的聲音道:“絕對不會如此!倘若只是令師一人,那我不敢擔(dān)保。但你要知道,令師是和我的洞玄師兄一同去的,而且還有一個大內(nèi)高手歐陽業(yè)幫忙他們。洞玄師兄的內(nèi)功,在我們崆峒派中,除了掌門師兄之外,就數(shù)他了。即使單打獨(dú)斗,丹丘生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盤石生說道:“但要是他們殺了丹丘生,為何到了現(xiàn)在已有一年,還不見他們回來呢?”
楊華聽了他們的對話,對這兩個人的來歷和來意都已大概明了,想道:“想是盤石生不見他的師父回來,是以請了洞玄子這個師弟陪他同來尋找。”
那蒼老的聲音接著說道:“我怎么知道了或許他們藏在石林深處,尚未知道咱們進(jìn)來;又或許他們是和歐陽業(yè)迸京去了呢?不過你倘若當(dāng)真害怕的話,你可以先走。”
盤石生似乎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道:“洞冥道長,有你老人家在這里,我害怕什么?我只是擔(dān)心家?guī)煻选#?
楊華聽得“洞冥道長”四字,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比剛才知道是陽繼孟的弟子來的吃驚更甚。
原來楊華雖然沒有見過洞冥子,卻是曾經(jīng)聽得三師父丹丘生談過他的。據(jù)丹丘生說,本派兩代弟子,除了掌門之外,論內(nèi)功是洞玄子第一,論劍術(shù)是洞冥子第一。他練成的一套連環(huán)奪命劍法。一個人施展便可兼顧八門,等于有八個劍客同時合在的威力。當(dāng)時丹丘生曾笑道:“可惜我和這位師叔翻了臉;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向他請教,用不著自己一個人成年累月苦苦思索本派失傳的劍法了。”
楊華想起師父說過的話,心中自忖:“師父這些話當(dāng)然是對長輩的客氣,但師父最少認(rèn)為他是可以共同琢磨劍法的人,看來這位大師叔的劍法是的確高明的了。”
要知楊華在劍法方面,除掉已經(jīng)死了三百年的張丹楓不說,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三師父。若然丹丘生只說洞冥子的劍法在崆峒要數(shù)第一,此時的他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三師父也曾說過要“請益”的人,他可就不敢小覷了。“聽師父的口氣,連環(huán)奪命劍法似乎還比不上他傳給我的躡云劍法,但可惜躡云劍法我才不過下了半年苦功,要和這位大師叔作對,恐怕是決計敵不過他了。”楊華心想。
洞冥子和盤石生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因楊華的內(nèi)功造詣已經(jīng)頗是不凡,又有伏地聽聲的本領(lǐng),所以能夠聽得相當(dāng)清楚。劍池旁邊的段劍青和冷冰兒卻是尚未知道已有惡人到來,大禍即將臨頭了。
冷冰兒笑道:“我都相信你的聰明才智,何必你卻反而沒有自信。還是回去練自己的‘體’吧,反正咱們也是沒有辦法找到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的了。”
段劍青戀戀不舍地說道:“我的叔叔沒找著。這回真是如入寶山空手回了,好,走吧,走吧!”
此時洞冥子和盤石生已經(jīng)走到劍池入口之外,洞冥子怔了一怔,說道:“靜聲,里面似乎有人。”
冷冰兒也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了,“咦”了一聲,說道:“青哥,你聽,好像是有人來了!”
段劍青又驚又喜,連忙叫道:“我是劍青,叔叔,叔叔,你……”他知道能夠在石林出現(xiàn)的人,除了他的叔父那還有誰?哪知話猶未了,只見來的乃是一個老道士和一個中年人。“你們是什么人?”“你們是什么人?”段劍青與盤石生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洞冥子則是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段仇世也是你的叔父,對嗎?小王爺,幸會,幸會!”
段劍青詫道:“請問道長法號。咱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道長怎么知道我的?”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小王爺是大理第一貴人,貧道縱然孤陋寡聞,也不至于不知道你小王爺呀!更何況令叔在江湖上聲名遠(yuǎn)播,貧道也是仰慕已久的了。貧道是崆峒派的洞冥子,不知令叔可曾和你說過我么?”
段青劍吃了一驚,心里想道:“聽他的口氣,他和叔叔似乎只是彼此慕名,未曾見過面的。怎的他就知道我是誰呢?莫非是我和冰兒剛才所說的話,已是給他聽見了?”當(dāng)下?lián)u了搖頭,說道:“家叔很少和我談及武林人物的。請恕冒昧,敢問道長因何來此?”
洞冥子笑道:“這句話似乎是應(yīng)該我問小王爺才對。”言下之意,似乎他來石林乃是理所當(dāng)然。
段劍青方自一愕,只聽得洞冥子已在淡淡說道:“這里的主人乃是貧道師侄。”
段劍青想道:“原來叔叔說是到石林訪友,倒并非虛言。”愕了一愕,問道:“令師侄是誰?”
洞冥子道:“小王爺,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
段劍青聽他問得古怪,眉頭一皺,神情不悅,說道:“何故道長以為我會知道?我是真的不知!”
洞冥子緩緩說道:“敝師侄名叫丹丘生,據(jù)我所知,令叔和他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惜令叔雖然來過一次崆峒山,恰巧我不在山上,以至無緣相會。小王爺,你是來找令叔的吧?”
段劍青知瞞不過他,說道:“不錯。但我卻不知道家叔是來找你的師侄。”
洞冥子道:“好,算你事前不知,那你現(xiàn)在知道他們的消息了吧?”說話漸漸變?yōu)椴豢蜌饬恕?
段劍青滿懷不悅,說道:“不知!對不住,我可要走了,請恕不能奉陪啦!”
盤石生忽地喝道:“且慢!”與洞冥子交換一個眼色。洞冥子微笑道:“對,你是應(yīng)該和他說到正題了。”
段劍青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何人?有何指教?”
盤石生道:“我?guī)煾傅南侣洌阒绬幔俊?
段劍青道:“誰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了。”
盤石生道:“我的師父是陽繼孟,你當(dāng)真不知?”此言一出,段劍青倒沒什么,冷冰兒可是大吃一驚了。
要知陽繼孟雖然是埋名隱姓,躲在石林,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但青城派的名宿蕭青峰和小金川的冷鐵樵等人則是知道孟神通有這個徒孫的,只不知道他是藏在石林罷了。冷冰兒曾經(jīng)聽得蕭、冷等人談過陽繼孟和他師祖的事情,知道他是當(dāng)今之世的一大魔頭,此時突然聽得面前這個漢子就是陽繼孟的徒弟,焉得不驚。
但段劍青卻是真的不知,他還是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陽繼孟是什么人?沒聽說過。”
盤石生一聲冷笑,說道:“你什么也說不知,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藏在哪里,你總不能說是不知了吧?”
“張丹楓的武功秘笈”從盤石生口里說了出來,段劍青這才不得不大吃了一驚了。
“什么秘笈?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段劍青訥訥說道。
盤石生冷笑道:“好小子,別裝蒜啦!我們都聽見了,你剛剛和這位姑娘說過的!”’
段劍青不識對方的厲害,心里想道:“秘笈已經(jīng)泄漏,反正是要和他們拼的了!”于是傲然說道:“我沒說過,你一定是聽錯了。讓開!”
洞冥子淡淡說道:“小王爺,我勸你還是交出來吧。你要知道,他的師父在丹丘生之前已經(jīng)在石林住了幾年,為的就是要找尋這本秘笈。這本是他家之物,你怎可擅自拿去?”他還以為段劍青是已經(jīng)找到了。
段劍青怒道:“我說不知就是不知,你怎么可以這樣蠻不講理!好呀,你以為我是當(dāng)真好欺負(fù)的嗎?”唰的一聲響,拔劍出鞘。
洞冥子哈哈笑道:“小王爺,你要和我打架?再過十年,你才來吧?”段劍青一時未懂他的意思,說道:“你不敢和我打架,那就讓開!”
盤石生笑道:“道長,你太抬舉這小子了。他再練十年,也不配做你老對手。這杯罰酒,還是讓我灌他喝吧!”
聲出人到,段劍青唰的一劍向他刺去。盤石生在劍脊輕輕一彈,段劍青只覺掌心一陣奇寒,冷得長劍也都掌握不牢,鐺嘟墜地!
段劍青大驚之下,左掌一翻,一招“攔江截斗”,護(hù)胸迎敵。盤石生哪里將他放在眼內(nèi),什么招式也不用,自向他抓去。
但雙掌相交,盤石生卻是不禁“咦”了一聲,原來段劍青的本領(lǐng)雖屬尋常,但內(nèi)功的基礎(chǔ)卻是得自張丹楓的真?zhèn)鳌1P石生隨隨便便的那么一抓,竟然給他的掌力蕩開。
盤石生笑道:“想不到你這位小王爺?shù)故沁€有兩下子!”左掌穿出,倏的抓著了段劍青的手腕一扭。
他剛才把段劍青估計過低,此際卻又估計過高了。這一抓已是用上了幾分修羅陰煞功。
段劍青冷得難熬,痛得難受。一聲狂嚎,面無人色。
冷冰兒喝道:“放開他!”明知不是敵人對手,卻是奮不顧身地?fù)渖锨叭ァ?
盤石生笑道:“我倒舍不得傷害你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呢。”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口氣向他攻了七招。青城派的劍法非同泛泛,盤石生不想傷她,倒是給她攻攻手忙腳亂。盤石生怒道:“好,你刺吧!”抓起段劍青,作個旋風(fēng)舞,把他迎向冷冰兒的劍尖。
就在盤石生哈哈大笑聲中,劍峰上忽地爆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住手!”只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般的從劍峰上跳下來。不用說這個人就是楊華了。
他人在半空,暗器先發(fā)。暗器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盤石生做夢也想不到竟有飛將軍從天而降,陡聞一聲霹靂似的喝聲,心頭大震。眼神一亂,那枚石子已是打到他的面前,對準(zhǔn)了他眉心的太陽穴。要躲閃也來不及了。
忽聽得“錚”的一聲,那枚石子一分為二,兩邊飛開。原來是洞冥子擲出一枚銅錢,和楊華打來的這枚石子恰好碰個正著。銅錢比小石子更輕,卻把石子打碎,功力顯然是在楊華之上了。
雖然沒有打著盤石生,但石子就在他的眼前爆裂,卻是不免令得他的眼神心神都是不禁為之一亂。冷冰兒乘機(jī)一劍從他背后刺來,盤石生連忙伏地一滾,他這么一滾,當(dāng)然是不能不把段劍青放開了。
那枚石子一分為二,余勢未衰,擦過冷冰兒鬢邊,痛得她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冷冰兒不顧疼痛,抱起了段劍青慌忙就跑。
盤石生也是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洞冥子及時發(fā)出銅錢,碰開石子,他的太陽穴縱能避開,眼睛一定給石子打瞎了。他睜開眼睛之時,只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冷笑說道:“盤石生,你還認(rèn)得我么?”
盤石生怔了一怔,驀然醒起,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洞冥子說道:“這小子是誰?”盤石生道:“就是丹丘生那個姓楊的徒弟,算起來還是你老的徒孫徒輩呢。”洞冥子說道:“他的師父早已被逐本門,我可沒有這個徒孫,你不用顧全我的面子。好,你小心應(yīng)付他吧!”
洞冥子自視甚高,楊華的武功雖然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初時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在知道楊華是丹丘生的徒弟之后,卻是不禁好生驚異了。心里想道:“聽說丹丘生練成了本派失傳的躡云劍法,另外還不知道練成了什么奇妙的武功。徒弟如此,師父可知,恐怕不是謠傳的了。好,我且從這小子身上察看他的功夫。”他一來要從楊華的身上,察看丹丘生練成了一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本液功夫;二來他自視甚高,輩份高出楊華兩輩,自是不能和他動手。但他囑咐盤石生“小心應(yīng)付”,這“小心”二字,已是透露出他的顧慮,顧慮盤石生不是楊華的對手。
盤石生認(rèn)出楊華,心中的怯意倒是消了幾分,想道:“不過三年功夭,我不信這小子的本領(lǐng)就能在我之上。敢情他只練好了一套輕功和一手暗器,就用來嚇我。”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很好,你居然還記得我。那么三年前你欠我的那筆債,想必你也未曾忘記吧?”
盤石生聽見洞冥子叫他“小心”,心中已是大不舒服,一聽這話,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向閻羅王討債去吧!”怒氣沖沖,便即一掌打下。
他若然不是心粗氣躁,或許還能和楊華斗個三二十招,這么樣輕敵急進(jìn),可就馬上吃虧了。
楊華有意叫他吃個苦頭,身形紋絲不動,直到敵掌離身不到三寸,方才猛一側(cè)身,橫掌往上一削。
盤石生正自想:“十招之內(nèi)我若打發(fā)不了這個小子,只怕要給洞冥子輕視了。”見楊華不躲不閃。出掌接招,心頭大喜:“你這小子居然敢和我硬碰,那是最妙不過!”原來他這一掌已是用上了修羅陰煞功。哪知心念未已,雙掌齊飛,只聽得咔嚓一聲,盤石生的一條右臂已是脫了臼。
原來楊華使的這一招乃是孟家的快刀化成掌法的,后發(fā)制人。正是深得刀譜中“以我為主,以嫩輔老,以急輔遲,以靜制動,以客犯主的精義。盤石生的本領(lǐng)雖也不弱,卻怎識得這樣奇妙的以掌化刀的絕招?
不過楊華接了這掌,卻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退了兩步,牙關(guān)格格作響。原來他雖然苦練一年,內(nèi)功畢竟還是未夠火候。“修羅陰煞功”的寒毒直接侵入他的身體,雖然禁受得起,寒意亦已直透心頭。
盤石生見他如此,僥幸之心登時油然而生,想道:“我若是給這小子打敗,莫說眼前就要給洞冥子看輕,以后在人前也抬不起頭。看來他是抵御不了我的陰煞功,好,我拼著左臂受傷,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斃于掌下!”
楊華打了一個冷顫,忽地想起“玄功要訣”中有個運(yùn)氣驅(qū)除邪毒的法門,依法施為,運(yùn)氣三轉(zhuǎn),瞬息之間,便覺得身子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楊華大喜,想道:“祖師的玄功果然奇妙,待會兒斗那牛鼻子臭道士,恐怕也未必就準(zhǔn)是我輸了。”精神一振,正好盤石生又是一掌打來。
盤石生忍著疼痛,喝道:“好小子,我和你拼了!”一個“獅子搖頭”,左掌一翻,使出一招“羚羊掛角”,照楊華面門打來,他右臂受傷,修羅陰煞功并無影響,這招“羚羊掛角”,使得兇狠非常!
楊華喝道:“來得好!”雙掌合攏迎上前去,又是硬碰硬接。這一招是段仇世傳給他的“起手式”,但如今他的功力遠(yuǎn)非昔比,平常無奇的“起手式”威力亦是大得出奇。只聽得“咔嚓”一聲,盤石生殺豬般的狂噙怒吼,倒在地上打滾,左臂也給扭脫了臼了。
楊華哈哈笑道:“三年前你打我一掌,如今我已連本帶利,加倍討回,饒了你吧。”這次他接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立即便能發(fā)聲大笑,而且笑聲宏亮,顯見他已是不受寒毒所侵。
洞冥子在旁觀戰(zhàn),看得驚奇不已。他本來料到盤石生不是楊華對手,但卻想不到他會輸?shù)眠@么快,不過兩招,雙臂都脫了臼。心里想道:“奇怪,這小子使的這兩招似乎不是本門武功?他年紀(jì)輕輕,內(nèi)功又何以就能練得如此精純,居然能夠破解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呢?”
冷冰兒抱住段劍青逃走,此時剛要逃出劍峰的人口,洞冥子喝道:“給我留下!”他怕段劍青帶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逃走,心想盤石生反正已受了傷,過一會兒再收拾楊華也還不遲。
冷冰兒冷笑道:“你以武林前輩自居,說過的話算不算數(shù)?”
洞冥子哼了一聲道:“我說過什么話?”
冷冰兒道:“你不是說我們非得再練十年,不配和你作對手么?”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我用不著和你們動手,也能將你們留下!”說話之間,飛身躍起,幾個起伏,已是跑到冷冰兒后面,大袖一揮、拂出一股勁風(fēng),冷冰兒踉踉蹌蹌的斜竄幾步,險些跌倒。
楊華審察形勢,要趕上去救他們二人恐怕已來不及,靈機(jī)一動,忽地哈哈大笑,說道:“盤石生,你不服氣,可以叫你的師父找我報仇,我要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好有人,莫以為練成了什么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就可以稱霸武林了。好,你好好養(yǎng)傷吧,我可恕不奉陪。”一個轉(zhuǎn)身,不是向段、冷的那邊跑去,卻向劍峰的另一邊出口逃跑。
洞冥子正在戲弄段、冷二人,聽了這話,不覺驀吃一驚,驀然省起:“這小子的口氣這樣大,我倒不知道當(dāng)今之世有哪一派的內(nèi)功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的。”跟著便自想到:“這小子的本領(lǐng)好得出奇,按常理來說,像他這樣年紀(jì),本派內(nèi)功練得多好,也是決計抵御不了修羅陰煞功的,嗯,莫非他、他已經(jīng)取得張丹楓的秘笈?”再又想到,楊華留在石林幾年,剛才又是在劍峰上面跑下來的,他找到秘笈的可能性當(dāng)然比段劍青大得多了。
“我真糊涂,怎的想不到他。這小子熟悉石林地理,莫要給他跑了。”本來洞冥子的算盤是下一步才收拾楊華的,此時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卻是不由他不改變主意了。他想段劍青業(yè)已受傷,冷冰兒一個年輕的姑娘背著他逃跑,還怕她能跑到哪兒?收拾了楊華,他們也未必跑得出石林。
洞冥子心念電轉(zhuǎn),腳步也飛快的朝著楊華所跑的方向追去。
楊華故意放慢腳步,讓他追上。回過頭來,說道:“你要和我動手嗎?”
洞冥子喝道:“把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給我留下,饒你不死!”
楊華道:“你是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吧?”
洞冥子道:“是又怎樣?”
楊華淡淡說道:“我的師父雖然給你們逼走,你到底還是我的長輩,我讓你三招!”
武林規(guī)矩身份不同的人交手,自然是長輩讓招。如今洞冥子的輩份比楊華高出兩輩,楊華卻顛倒過來,要讓洞冥子三招,洞冥子焉能不怒?當(dāng)下哼了一聲,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就成全你吧!”說到“成全”二字,呼的便是一抓將下來。
楊華正是要他動怒,一覺勁風(fēng)颯然,身形便似水蛇游走,在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了他這一抓。
洞冥子吃了一驚,心里想道:“他這身法倒是古怪得很,好像是本派失傳的躡云步法。”崆峒派失傳的躡云劍法據(jù)說是以飄忽見仗,有一套相應(yīng)的步法和劍法配合的。洞冥子雖然沒有見過古譜,但古譜的一鱗半爪散見于其他典籍之中,洞冥子還是略有所知的。
洞冥子固然吃驚,楊華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原來洞冥子的指尖從他背心劃過,未觸及他的肌膚,已是有如火棒烙過他的背脊一般,令他感到火辣辣的作痛。要不是洞冥子由于給他激怒,進(jìn)招稍為急躁,這一抓就能將他抓住。楊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怪不得師父對他也是頗為佩服,他的劍法本門第一,內(nèi)功還不是本門最強(qiáng)的一個,但這一抓未曾抓著已是如此厲害,當(dāng)真給他抓著,那還了得?”
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他見識了楊華的本領(lǐng),這次出招,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一招兩式,掌拳兼施,掌勢籠罩住揚(yáng)華身形,左拳猛的搗出,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天羅地網(wǎng)”。掌勢自上而下!有如天羅;拳勢自下兜上,有如地網(wǎng)。掌主柔,拳主剛,柔是虛,剛是實(shí)。拳掌兼施,剛?cè)峄?jì),虛實(shí)并用。正是從他的看家本領(lǐng)“連環(huán)奪命劍法”中化出來的。“看你這小子還能逃得出我的天羅地網(wǎng)么?”洞冥子心想。
只聽得“嗤”的一聲,聲如裂帛。楊華衣裳給他抓破,但還是滑似游魚一樣,從他的“天羅地網(wǎng)”中逃出來了。饒是洞冥子那么高明的武功,連他的身法都未曾看得清楚,不知怎的,那霸道之極的一拳已是打了個空。
楊華叫道:“糟糕,還好!”身形一晃,“滑”出數(shù)丈開外,踢起一片塵沙。
楊華說過要讓對方三招,他踢起塵砂,迷對方視力,可說是有點(diǎn)取巧。不過他并無還手,卻也不算食言。
洞冥子只道他是存心戲弄,越發(fā)大怒,喝道:“狂妄小子,狡獪小賊,今日我不把你斃于掌下,誓不為人!”
聲如霹靂,掌似奔雷。只聽得“轟隆”一聲,身邊的一棵大樹,竟然給洞冥子的掌力震得倒了下來。洞冥子喝道:“好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可休怪我!”只道楊華給他的掌力所震,不死也得重傷。
楊華眼睛發(fā)黑,只覺胸中氣血翻涌,五臟六腑都好像移轉(zhuǎn)位置一般。連忙吸一口氣,用張丹楓秘笈上的內(nèi)功心法,凝聚真氣。洞冥子話猶未了,只見塵霧散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氣定神閑,哪里像是受傷的模樣。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太師叔,晚輩已經(jīng)讓你三招,僥幸可還沒死。讓了三招,本門情份我已是盡了心意,恕我不能再讓你了!”
本來以洞冥子的身份,三招打不倒一個晚輩,就該罷手,再也不能和對方為難。但這口氣他怎咽得下,心里想道:“在這石林里只有盤石生一人,今日之事,他是不會說出去的。我殺了這小子,也不怕會給天下英雄恥笑。”當(dāng)下手按劍柄,但一時之間,卻還是不好意思便即拔劍出鞘。
楊華卻似知他心意,似笑非笑地接著說道:“洞冥道長,你想殺我還是用劍的好。一柄不行用夠兩柄!”他不稱“太師叔”稱呼“道長”,表示師門之義已絕。
洞冥子老羞成怒,唰的拔劍出鞘,一個劍銷,藏的卻是可以分開來的股劍,劍身很薄,明晃晃的有如一泓秋水。一看就知鋒利非凡。
洞冥子雙劍掣在手中,冷笑說道:“料想你的師父已經(jīng)對你說過本門的連環(huán)奪命劍法了,你樂得說風(fēng)涼話兒,可惜,你只憑口舌之利未必保得住你的小命,我不和你斗口,進(jìn)招吧!”
原來連環(huán)奪命劍法繁復(fù)之極,本來是幾個人同使布成劍陣的,最少也得兩個人合使,方能曲盡其妙。但洞冥子在這套劍法上浸淫了幾十年,他一個人就能把連環(huán)奪命劍展開。不過由于劍法太過繁復(fù),必須使用雙劍。
楊華說道:“好,這次你讓我先行出招,也算公道。看招!”劍尖一挺,好像自己練招一樣,目光注視劍尖,緩緩劃了一圈,劍勢圈著自己的身子。
洞冥子眉頭一皺,心道:“這是什么劍法?”喝道:“你弄什么玄慮?”楊華笑說道:“你急什么?”霎時間,劍光閃處,已是由虛化實(shí),一招“白鶴剔翎”,倏的便指向洞冥子咽喉!
楊華使的正是躡云劍法中極其精妙的一招,先以虛招擾亂對方眼神,攻他一個揩手不及。但洞冥子火候何等老到,他雖然不識這套劍法,一看楊華手勢,已知他是由虛化實(shí)。當(dāng)下將計就計,身軀陡然一縮,楊華的劍尖堪堪刺到,撲了個空,重心驟失,不覺一個跟蹌。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倏地出招,劍挾金風(fēng),已是向著楊華的胸膛刺過來了。
楊華叫聲“不好!”倒持劍柄,劍尖反指自身。洞冥子怔了一怔。心里想道:“這小子打不過我,莫非想要自殺不成。”哪知又是一招極其古怪的劍法。他的劍劃了一道弧度甚小的半個圓圈,突然從肘底穿出,竟是刺向洞冥子意想不到的方位。
洞冥于“噫”了一聲,沉劍一挑,“穿針引線”,解招還招。心道:“莫非他使的就是躡云劍法,果然奇妙。”內(nèi)力直匿劍尖,唰唰幾劍,把楊華的劍勢壓縮得只能在內(nèi)圈防守。洞冥子喝道:“好小子,看你還能有什么古怪的門道?算你是孫行者,終須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心!”
楊華冷冷說道:“是么?”劍走輕靈,擋了兩招,突然高高舉起,把長劍當(dāng)作大刀來使,劈斫下來,洞冥子冷笑說道:“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要知劍術(shù)重在輕靈迅捷,哪有這樣硬劈硬斫的道理?這樣打法,和本領(lǐng)相等的交手已是犯忌,何況是高低手過招?
洞冥子使了一招“舉火撩天”,力貫劍尖,滿以為這一撩就可以將對方的劍削為兩段,不料雙劍一交,楊華的劍忽然滑過一邊,劍勢陡轉(zhuǎn),又是從他意想不到方位刺來。
原來楊華這招一氣呵成,前面兩招用的是躡云劍法,后面這招卻是從盂家快刀化出來的。深得“舉重若輕,以拙勝巧”的妙理,這是孟家快刀的“變格”,洞冥子如何識得?尚幸他功力固然高出楊華,劍術(shù)也是非常老到,一覺不妙,立即變招,楊華稍稍占了一點(diǎn)便宜,也還不能脫出他的劍光籠罩。
洞冥子心道:“這小子所學(xué)甚雜,最后這招決非本門劍法。不知是否張丹楓秘笈上的劍法?今日倘若殺不了這個小子,再過三年,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對楊華精妙的劍術(shù),又羨又妒,殺機(jī)陡起“連環(huán)奪命劍”立即霍霍展開!
楊華真實(shí)的本領(lǐng)和洞冥子相比畢竟差得還遠(yuǎn),他換了幾種劍法,饒是瞬息百變,仍然沒沖出對手的劍圈。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