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中,雖然自去年十月淮南軍圍城以來,已經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了,不過城中秩序依舊良好,曾經慌亂的百姓也逐漸鎮定下來。
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杭州作為錢镠的治所之地,本來就儲備了大量的錢糧,加上去年圍城之前正值秋收之時,杭州下面各縣新收割的的糧食都被運到了杭州,結果為城中又積蓄了一批糧食。
再加上從圍城第一天起便開始實施的糧食管制,所以直到此時,城中糧食儲備依舊充足。
此外,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初在城中招募的民壯如今雖然還不堪大用,但用來守城卻已經足夠了。
不過,老是被淮南軍這么圍著也不是個事,別的不說,如今已經二月份了,若是不能盡快擊退敵軍,今年的農時就會被耽誤;而一旦今年沒有收成,即便城中儲備糧食再多,又能堅持多久呢?
這天,錢镠將杭州城中的高層官員和軍中將領都召來,于越王府中排開酒宴,宴請眾人。
宴席之后,錢镠沉聲道:“諸位,如今淮南軍圍城日久,我軍雖然能與敵軍僵持,但長久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諸位若是有什么建議可以打敗敵軍,不妨都說出來,若是有用的法子,孤不吝重賞!”
眾人本來突然接到錢镠的邀請,來府中赴宴時便猜到了他的目的,心中都有些想法,所以此時聽了錢镠的話當即便有人站出來道:“末將以為,淮南軍圍城日久,防備必定松弛。我軍可以趁夜出城突襲,定能一舉擊敗敵軍!”
話剛說出,便有幾人站出來贊同道:“末將(屬下)附議!”
趁著夜色出城突襲,這是最容易想到的,也是在場眾人中贊同者最多的。
不過羅隱聽了之后卻皺眉道:“趁夜突襲之法,老夫很早以前便想過,只是,楊渥那廝雖然回廣陵了,卻將大軍交給秦裴統領。”
“這個秦裴當初被顧全武將軍俘虜,曾經在杭州多年,他的性格和能力想必大家也都有些了解,勇猛而不失謹慎。楊渥讓他擔任此重任,肯定也是知道他的性格特點的。諸位都覺得淮南軍圍城日久,便會防備松懈,不過在秦裴領軍的情況下,只怕未必會松懈啊!”
錢镠聽了不由點頭,趁夜突襲的法子他自然也想過,羅隱提到的也是他擔憂的。所以在沒有更好辦法之前,他不會采用這個辦法。
眾人中又有人提到:“末將覺得,淮南軍有兩萬人,我軍守軍也有兩萬人,再加上大王親自領兵,將士們為守衛家園而戰,肯定士氣高昂。所以大王無需使用什么計謀,只需出城與敵軍堂堂正正一戰便是!”
錢镠有些驚訝,連忙向那人看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鮑君福。
說實話,鮑君福的意見其實不無道理,自從王茂章分兵去攻打南方各州后,淮南軍在兵力上就不占優勢了,如果再加上城中的民壯的話,淮南軍在兵力上更是處在下風。
不過錢镠對于正面交戰卻有些不愿,一來他不想這么冒險,正面交戰,自己一方兵力沒多少優勢的情況下,想要獲勝的確有較大風險。
二來,德清之戰全軍覆沒的結果讓他對自己的統兵能力產生了一些懷疑,對于麾下部將的能力就更不相信了,所以他下意識的想要避免與敵軍正面交戰。
至于第三個原因,則是對敵軍士兵戰斗力的驚訝和擔憂。
這段時間雖然雙方處于僵持狀態,不過并不是一直沒有交戰。前段時間錢镠便多次派遣軍隊出城與淮南軍交戰。
然而,在交戰中,錢镠發現在同等條件下兩浙軍的士兵戰斗力竟然比淮南軍差遠了。
雖然聽說過淮南軍進行全軍整編,將老弱士兵全部淘汰到州兵里面,剩下的都是精銳,但如此強的戰斗力還是讓錢镠感到驚訝,甚至心中還有一絲恐懼,若是經過整編后的十二萬淮南軍都是這種戰斗力,那也太可怕了。
當然他也知道,同等條件下兩浙兵打不過淮南兵,除了對方大多是精銳外,也因為兩浙一方這兩年損失了太多精兵的緣故。光是武勇都之亂和之前的德清一戰,兩浙一方就損失了不下六萬精兵,剩下的將士中又摻雜了太多新兵,自然戰斗力比不上對方。
所以,錢镠在心中是不愿正面與敵軍展開決戰的,他向鮑君福點點頭便繼續問道:“諸位還有什么意見嗎?”
鮑君福知道自己的意見差不多被否決了,不由有些失望地坐下。
這時錢傳瑛站起來道:“父親,孩兒覺得我軍可以采用積小勝為大勝的辦法來擊敗敵軍!”
見是自家兒子提出的建議,錢镠不由來了興趣問道:“哦,怎么個積小勝為大勝法,你不妨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我軍有杭州堅城作為退路,處于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而淮南軍卻沒有什么依靠。所以我軍可以出城與敵軍交戰,若是戰局對我軍有利,則趁勝進擊;反過來,若是戰局不利于我軍,則可以退入城中。如此進退自如,總有能擊敗敵軍的一日。”
錢镠聽了不由沉默,這個辦法有沒有道理?當然有。不過,可控性實在太差了,比如說戰局不利的時候,大軍撤回城中,若是敵軍趁勢追擊怎么辦?到時候說不定就會在城下來一場大敗。
另外,即便能在交戰中小勝敵軍一場,但敵軍可是有整個淮南為后盾,難道他們不知道補充兵力嗎?反觀自己一方,不過是杭州一州之地,論起消耗來如何能耗得過淮南軍?
所以只有找準機會一戰徹底擊敗淮南軍才能解除杭州之圍。
正面交戰錢镠又有些不愿意,趁夜突襲又擔心秦裴有防備,錢傳瑛提出的辦法也被錢镠否決了,一時之間眾人都有些沉默。
過了許久,忽然有人提出:“大王,或許我們可以召越州兵前來,到時候與城中大軍內外夾擊,定能大敗淮南軍!”
聽到這個主意,眾人不由眼前一亮,倒不是說這個主意真的就好到讓所有人都贊同,而是,一年多以前的武勇都之亂,當局勢最為危險的時候,正是顧全武率領的越州軍以極快的速度,突然殺到城下,將措手不及的田覠宣州軍打得大敗,這才扭轉了一些局勢,使得杭州堅守下去成為可能。
如今的情況雖然與當初有些不同,但大體卻是一樣的,也是杭州被圍攻,越州卻相對安全。而在駐軍方面,雖然如今的越州軍隊只有八千多人,不過如今的淮南軍也只有兩萬人,比不上當初的宣州軍,若是再加上城中的守軍,兵力上就占有絕對優勢了。
想到這,眾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便是錢镠都對這個意見有些心動。
羅隱道:“大王,這個辦法倒是有些可行性,不過關鍵的地方在于該如何發起突襲上!敵軍在越州肯定會有細作,我軍若是調兵,只怕難以瞞過他們。而若是秦裴有了準備,要擊敗他就有些難了。”
“另外。如今王茂章雖然駐扎在婺州,距離越州較遠,不過也難保他不會在得到消息后趁著越州兵力空虛立即出兵攻打,別到時候杭州之圍還沒解開,就先把越州丟了!”
“羅先生放心,越州到杭州只有近百里路程,若是我軍行軍速度快點,只需要兩天時間便能到達。而從王茂章駐扎的婺州到越州城下卻有近三百里路程,加上王茂章得知消息需要的時間,集中大軍需要時間,再加上出發前來越州的時間,前后沒有十五天時間難以到達越州,所以只要我軍能迅速擊敗秦裴,越州不需要擔心。”之前提出意見的人說道。
錢镠點點頭問道:“孤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司馬福,蘇州人?”
那人有些激動的道:“末將正是司馬福!”
這人不過是個營指揮,能來參加越王的宴席便讓他感到幸運了,居然還能被越王這么清楚的記得,他心中自然感到激動。
錢镠不由笑了笑,他想起當初在德清時也是這些下層軍官主動為他斷后,他的主力才能順利進入德清城中,雖然對后面的戰局并沒有多大的意義,不過錢镠還是心中感念,所以這一次特意把這些軍官也召了過來。
“你繼續說下去,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
“是,末將是這樣想的,我軍可以先派人聯系越州,不過越州軍隊卻不是一次調過來,而是分批。因為越州很早之前就已經關閉了城門,所以城內的敵軍細作不需要擔心,只需要瞞過城外的敵軍細作就行。”
錢镠的興趣更加濃厚了,“不錯,你接著說!”
只聽司馬福道:“越州軍可以以軍演的名義大批出城,但在返回時卻將一部分軍隊留在城外隱藏起來,大部分則返回城中以迷惑敵軍細作。這樣一來,我軍就可以調過來幾百人。既可以保證在調兵過來的途中不會被敵軍發現,又只需多進行幾次,就能將大軍秘密調到杭州來,與城中我軍內外夾擊,一舉擊敗敵軍。”
錢镠不由露出笑容,這個辦法的確有可行性,而且考慮得比較周到,將許多地方都想到了。
“好,這個辦法很好!這一次不管能不能一舉擊敗敵軍,你都立下大功了!”錢镠非常滿意,當即下令將司馬福的職務提升為指揮使,若是以后立下大功,再進一步升遷。
“司馬將軍,既然這個主意是你出的,你可敢親自去越州執行這個計劃?”錢镠笑道。
司馬福慨然道:“末將遵命!”
……
潤州,一艘船高大的樓船安穩的行駛在江面上,船頭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倚著欄桿向前方眺望者。
“夫君,為何咱們這次經過潤州還是不下船呢?”周夢潔靠著楊渥的肩膀有些好奇的問道。
在升州游玩了幾天之后,二人再一次乘船離開,不過這一次卻是順江而下,前往蘇州。
楊渥雖然說是帶著妻子出來游玩,不過也要順便考察一下周邊各州的民情。而如今,他最想去的地方自然便是升州和蘇州兩地了。
去升州是因為他將來準備遷都那里,而去蘇州則是因為他想把蘇州完全開發成后世的魚米之鄉,而如今的蘇州卻還差得遠。
不過這樣一來他就要來回奔波,連續多次路過潤州了,只是,他每次路過潤州卻是連船都沒有停過,這讓周夢潔有些奇怪。
“潤州沒什么好看的,而且即便要看,也要等到回來時,那時候正好是春耕之時。如今潤州被選定為第一批推廣占城稻的地方,到時候正好去實地考察一下。”楊渥笑著解釋道。
經過這么久的培養和試種,目前占城稻的優點已經被很多人認同了。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今年還是只選定潤州和廣陵這兩個州進行推廣,其他地方則要等以后再逐步推廣。
這時候,前方忽然有船只正向他們的船靠攏。
“殿下,船上打的似乎是潤州刺史的旗號,他們正在向我們示意想要覲見殿下呢,咱們是不是要停下船來?”眼尖的侍衛程勛在仔細觀察之后說道。
“王令謀?”楊渥有些奇怪,不過既然人家都追到江面上來了,那就見一見吧!
“靠上去,讓他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