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在交通靠人腿馬蹄的年代,是極為重要的地方,原因無他,地勢緊要耳。
城池緊鄰黃河,距城不到十里地,就能看到奔騰咆哮的黃河水,站在河邊,遙望對岸,黃河極為重要的渡口蒲津渡和巍然扼守渡口的潼關城赫然入目。
正因為蒲州城與潼關夾黃河相對,一邊屬陜西,一邊屬山西,連接兩省的蒲津渡浮橋猶如一條砰然跳動的交通動脈,把兩塊黃土地緊緊的聯(lián)系在一起。
原大明都御史、巡撫寧夏李虞夔,于永歷二年年底,聚眾上萬人,在蒲州起事,騙開城門,殺盡城內(nèi)清廷官吏,宣布反正歸明,設官署,立義旗,并一股作氣,勸說清廷潼關守將同時反正,把這處掐著三省脖子的緊要隘口,納入了明廷手里。
李虞夔年近六十,為官清廉,造福一方,后因朝廷黨爭,被惡意彈劾,被迫辭官歸田,在鄉(xiāng)里造橋修路,施粥濟世,故而名望極高,當他登高豎旗,殺官反正后,一時應者云集,揮袖蔽日。
他散盡家財,令兒子李弘打造兵器,設立軍制,據(jù)蒲州城而自立,又令女婿王成龍接管潼關,整頓軍備,以圖將來。
他時刻關注著山西局勢,隨時準備北上抗清,不過李虞夔深知自己力量有限,由造反的農(nóng)民組成的軍隊面對地方上的偽軍時還能靠人數(shù)碾壓,但當真正碰上滿清的正規(guī)軍時,不可能抵得住的,唯有縱橫聯(lián)合,找大腿抱一抱。
擺在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向姜瓖靠攏,一齊抱團取暖,不過姜瓖對他派去的使者表達了反對意見,姜瓖認為,把山西外圍的義軍聚攏大同,有百害而無一利,如此一來,清軍完全可以好整以待的重兵圍困大同,大同一破滿盤皆輸,不如散于四方,騷擾破壞,讓清軍不得安生。
而第二條路,就是向陜西求援,李虞夔地處要道,消息靈通,西安城破、吳三桂遠遁洛陽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那時他還沒有剪辮子造反呢。
于是姜瓖的路一斷,他就立馬向王歡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李弘,奉上潼關地圖,表達了渴望王師的強烈愿望。
等了幾個月之后,王歡終于回信了,內(nèi)容很簡短,大意是,大明平?jīng)龊颉⒋兛偙鯕g,將奉圣旨出兵山西,請李虞夔做好準備。
李虞夔很高興,因為今年以來,伴隨著姜建勛在太原軍事行動的失敗,敬瑾親王尼堪的蒙古騎兵已經(jīng)開始在蒲州附近出沒,好幾次和他派出的哨騎發(fā)生小規(guī)模的廝殺,蒲州兵很不幸的全部失敗,無人生還。
再遠一點,河南境內(nèi)的反清起義也被吳三桂三下五除二的消滅了干凈,洛陽城頭高桿上懸掛的首級聽說有幾千個,平西王正在磨刀赫赫,準備窺視潼關。
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陜西明軍終于來了,有如黑夜里熊熊燃燒的火焰,讓李虞夔的心一下安穩(wěn)起來。
大明平?jīng)龊蛲鯕g,這個名字早就傳遍了黃河兩岸,聽說這人面目猙獰、虎背熊腰,能生撕獅虎、活吞牛羊,力可開碑裂石,刀劍不可近身,總之就差飛天遁地了。
李虞夔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然不相信這些江湖傳言,但內(nèi)心也是極為期望的,大明已經(jīng)懦弱了太久,太需要一個岳飛式的英雄來提振民心士氣了。
從這個月月初開始,李虞夔就備好了勞軍的物事,搬到了潼關關城里居住,每天都守在西關關樓上,遙望來路,唯恐大明官軍的旗幟出現(xiàn)在天邊而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得知。
四月的黃河,恰逢冰封化水,冬季的枯水期導致河床縮小的面貌正慢慢改觀,河邊草地發(fā)出嫩芽,綠意一片,從陜西來的官道靠著秦嶺、倚著黃河,蜿蜒而來,彎彎曲折的路徑中,來往客商熙熙不絕,潼關正好夾官道而筑,好似一根絲線中間突兀的打了一個結。
四月十二日這一天中午時分,李虞夔被親衛(wèi)從飯桌邊叫了起來,驚喜的得到了大明官軍到來的消息,聽親衛(wèi)說,明軍隊伍旌旗連天,氣勢逼人。
李虞夔是跑著出城的,他剛剛在關城外站定,就瞧見了夔州軍的前鋒。
大隊的騎兵奔騰而來,亮晃晃的騎槍配上白色的鐵甲,如天邊飄來的一片云,刺得李虞夔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林字營的騎兵隊沒有在關城處停留,而是直接從城門進去,從關城內(nèi)過浮橋,到黃河對岸建立營地。因為要長途跋涉,每個營頭的騎兵隊都是一人雙馬,按照戰(zhàn)時規(guī)制做了加強。
兩千匹馬轟隆隆的從眼前經(jīng)過,騎兵們兩人一排、四馬并列,整齊有序的打馬而過,馬兒都是從蒙古新購的健馬,膘肥體健,馬上騎兵頂盔摜甲,目不斜視,長槍上舉,勁弩懸腰,獵獵的旌旗下人馬合一,閃閃的槍刃上殺氣騰騰,雖無人吶喊,卻自有一股逼人的懾人感,避在官道兩邊看熱鬧的老百姓,很自覺的無人敢發(fā)聲,紛紛拜服在地,用恭敬畏懼的眼光偷看。
馬蹄過后,兩人一排的整齊步卒隊伍開了過來。
為了這次遠征,王歡下了血本,所有的藤甲都已不再使用,夔州兵仗局這些年來,已經(jīng)能為每一個戰(zhàn)兵提供高質量的鐵甲,鐵甲仿大明最為使用的明光鎧制造,王歡加大了胸前和后背兩塊護甲的面積,仿若兩塊胸甲,防御性更強,加工難度卻反而降低了不少。
明光鎧一套重量約為六十斤,太過沉重,行軍時不可穿戴,故而王歡只是把它配發(fā)給了步兵隊的長槍兵和刀盾兵等近戰(zhàn)兵種,同時規(guī)定行軍不需全套穿戴,只需著胸甲和護裙。不過饒是如此,重量也有三十斤上下,穿上它行軍很費力氣。
但是當穿著上了白色漆明光鎧的明軍出現(xiàn)在李虞夔面前的時候,那仿若天兵下凡的氣度,一下子就折服了他,以及他身邊的山西兵將。
夔州軍兩人一排,隊列整齊一直排到極遠處,步履聲聲宛如一人,軍靴踏在地面上,比剛剛過去的騎兵馬蹄還要震撼,上萬人一起踩在黃土地上揚起的煙塵,直沖天際。
如林的長槍和面面長盾,都是制式裝備,標準劃一,長達三尺的鉤鐮槍刃和一人身高相等的盾牌,無一不彰顯著夔州軍與眾不同的軍容。
長槍隊和刀盾手之后,是一排排的鳥統(tǒng)手,鳥統(tǒng)手一律身著輕便的鎖子甲,頭頂鐵盔,甲胄同樣漆成了白色,一人高的鳥統(tǒng)扛在左肩,右手拿著月牙斧,腰間掛著藥筒和彈包,與大明尋常鳥統(tǒng)手大不一樣,看得李虞夔等人直砸舌頭。
而步卒之后,又是一隊隊騎兵,還有一眼望不到邊的大隊車營跟在后面,不過這些,李虞夔沒工夫去看了,因為他見到了萬軍叢中如此顯眼的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