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是城裡人吧。這衣服，這打火機，都是好東西啊！”可能是不冷了，那人說話順流了很多，語氣裡的豔羨十分明顯。

雲江笑了，“是啊，我是城裡人，這些東西你就都留著吧。”他看了看手裡的燃到一半的煙，已經決定“走”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兒，忽然道，“大哥，你不是要尋死吧？”

雲江的心中忽然一動，“你怎麼知道？”隨後又想到了什麼，“難道你也是……”

“是嘞。”那人不等雲江的話說完，就已答應了下來，語氣中竟然因輕鬆而帶了幾分歡愉，雲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先是討論一下這地方的種種“好處”，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又各自吸了兩根菸，也開始擠在一處共用一件大衣禦寒了。

這時那人問起來雲江尋死的原因，他顯然不理解，象雲江這樣要什麼有什麼的人，爲何要尋死，“大哥，你身體不好嗎？”

雲江回答，“我身體是不太好，我們家有遺傳的心臟病，不過再活上個十年二十年的，還是沒問題的，我是做生意賠了。”

雲江原來的工廠生產電子產品，因爲在當時是個高科技行業，利潤相當豐厚，雲江覺得這東西沒什麼難的，就湊了幾千塊錢，弄了點簡單設備，自己辦了廠子。

其實他的生產的確沒什麼問題，關鍵在銷路上，這種個人小廠在當時是不被大家認可的，大商店不讓他們進場銷售，大客戶不和他做生意，他只能和小商小販們擠在一起零售，可惜，他銷售的又是高檔商品，怎麼可能賣得出去呢？

不過幾個月功夫，只出不進的小工廠就難以爲繼了，這時候，雲江首先想到的是，楚碧雲母子倆怎麼辦？做爲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這是雲江的動力，也是雲江的悲哀。

春節前雲江大批賒欠原材料，加班加點地生產，然後把這些產品以低得離譜的價格全部銷售出去，將得到的現金都

留給楚碧雲後，就和她離婚了。

“過了正月，那些債主就要上門了，我對不起他們啊，好在他們都是國營大廠，我也算把這條命賠給他們了！我這一輩子，也就做了這麼一回惡人。”雲江說。

那人說，“大哥，你是好人！”態度相當執拗，彷彿在死命地抓住什麼。

雲江覺得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便也問道，“小夥子，你這麼年輕，又爲什麼尋死啊？要不是爲了媳婦和兒子，我也捨不得死啊，活著多好，我真想看著我那兒子長大！可我要不死，不離婚，那些錢就得她們來還……”

那人沒回答雲江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大哥，你要是有錢了？是不是就不死了？”

“呵呵，”雲江苦笑了兩聲，“可惜的是，我沒有錢，開這個廠子不僅把我們的積蓄掏空了，這回還欠了很多……”

“那一共欠了多少？”那人又追問。

雲江說，“好幾千呢，小一萬了！”

回答雲江的是一陣沉默，在這個時代，這些可謂是一筆鉅款了，要知道，雲江當技術員時的工資也不過才每個月四十塊錢左右。雲江以爲那人是被這個數額嚇傻了，就故作輕鬆地說，“你看，我這條命還挺值錢吧，不算虧了吧？”

“不虧！”這回那人回答得非常迅速。

雲江起身，卻被一隻冰冷的手給拉住了，“大哥，你要是有錢了，會不會繼續做生意？我看你就別幹了！”

“不，”雲江說，“我還要再做，從哪兒跌倒的，就從哪裡怕起來嘛！我輸得不甘心，我想了，下次我不再自己生產了，我要專門給那些大廠子做銷售，這樣，我就能進國營大商場……”雲江說著，憧憬著，忘記了離開。

“突”地一下，打火機忽然亮了，火光中，雲江的眼前現出了一張無比清晰的，年輕的臉。那人看起來很小，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眉清目秀，消瘦蒼白，讓他看起來象個女孩子，他的臉上蒙了灰塵

，眼圈暗黑，神態疲憊，象是很久沒睡過，又趕了很遠的路的樣子。

他穿了一件常見的深藍色四個兜的上衣，看起來就象是工作服，但那衣服已又髒又破，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了。

那人就著打火機，點了煙，也給雲江點了一根道，“大哥，我相信你，我覺得，你說的這些都在理兒，你就去試試吧，另外，我求你件事兒。”

雲江先是覺得這人的話很好笑，他哪裡還有什麼嘗試的機會啊，不過是臨死前的癡人說夢而已，可能得到別人這樣的肯定，總是件值得欣慰的事，便很痛快地答應道，“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去辦！”心想，他在這世間不過還剩下幾分鐘的生命了，還能辦啥事啊？不過要是能順手幫幫這個年輕人，最好把這人給救了，也算是給兒子積德了！

“大哥，你要是答應了，你可一定得辦到啊，不然，你用你家裡人發個毒誓吧！”那人又說。

這回，雲江可有點不高興了，“你還沒說是啥事呢？怎麼就讓我用家裡人發誓？！”

“你一定能辦到的，只要你想辦！是這樣的，在塊石板下，我放了點東西，你等下去看看，”那人擡手指了指那塊通往這個橋墩的石板，因爲太黑，那石板下又是雪又是雜草，根本看不清有什麼東西，見雲江要問，那人又趕緊說，“如果這東西，你想要，你就留下一半兒，剩下的你往東翻兩個山頭，去紅旗村，找一個叫陳桂蘭的姑娘，給她送去……”

“我不要！”雲江一口拒絕，“我也不去！”他現在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在大冷天裡穿著破爛單衣的農村孩子，能有什麼值得他耽誤時間的重要東西。

“這個，等你看完了再說，你要是真不想要，就算我沒說。現在，你把我剛纔說的話，重複一遍，再發個誓吧，行嗎？大哥！算我求你，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那人的聲音變得悽慘，在“嘩嘩”的河水中，聽來就象哭泣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