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很快結束,安夏再次踏入這所學校大門的時候,還有些恍惚不真實的感覺。
補考,聯絡實習單位,投遞簡歷,找到工作。
一切平淡,順利,讓她愈加的覺得這樣平風靜水的生活像是假的,總會莫名繃緊神經。
還是會做夢,半夜,自噩夢中驚醒過來。
夢到那個來了卻未曾謀面的孩子。還有——那個男人。一張平靜沒有波瀾的臉,雙眼總是帶著一點點疑慮的樣子專注的看著她。
從夢中醒來,渾身都被汗水浸透。怔怔的坐過一會兒,才發覺自己內心,其實并不全是害怕,對他的恨意,也不知道為何,漸漸的開始模糊,淡化到自己想要去抓住點什么,留在心底作為抵擋他更加深入內心的盾牌一樣的不安。
拿到畢業證書的時候,本來不想回到上海的,可是因為父親的身體,安夏還是選擇回到上海,留在父親的身邊照顧他。
司晨是法律系海龜,能力強,性格好,在事務所提升很快。接手的案子漸多,開始變的忙碌起來,但是依舊會時常過來,買點水果之類的東西來陪安泊松聊天、下棋,坐坐吃頓便飯。
三個人圍著方桌吃飯,聊點家常,也似乎有那么點家的溫馨。
有時候安泊松會突然的抬頭,瞅瞅安夏,又瞥眼看看司晨,頗具深意的,唇角難得的露出一點點笑。這讓安夏內心微微有些煩躁不安起來。
時間就這樣,在平淡中晃晃悠悠的過。
安夏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經歷過的許多,就像是一場夢。
而夢中,那個和自己糾葛最深的人,卻已是兩年未曾謀面,彼此之間,沒有半點消息。
有時候和江子博碰面,偶爾吃飯談天,繞很大一個圈子想要聽到一點他的消息,可是江子博總是微微的笑,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又像是全然沒有一點察覺的,引開話題。
這天周末,大清早司晨就來了。白色的襯衣袖子高高挽起來,很清爽精練的樣子。一臉藏不住的笑意,手上提著一兜兒鮮嫩的桃子,進門和安泊松聊了兩句后,就轉身來到了廚房,站在門邊看著安夏煮茶。清俊的臉,泛一點點紅暈,眼神兒專注中透出點點悵然,讓安夏不敢回頭正視他。
“安夏。”他軟軟的叫。
“嗯?”
“我過幾天要回趟巴黎,”他說。
“嗯。”
“買了兩張機票,”
安夏聞言愣了一下,沒吱聲。
“你能不能陪我回去一趟,看看我媽。她說挺想見你。”他說著,目光依舊直直落在安夏的側臉上,期待而不安的眼神。
“我?我沒時間,最近公司挺忙的。而且……”對上司晨的目光,安夏后面的話就沒說出來。
“我知道了。”他頓一下,退了出去。到客廳牽著一臉僵硬的笑,和
安泊松打了聲招呼,沒等一起吃午飯就告辭了。
這兩年來,司晨一直都是如此,從來都不強迫她。對她,一直都是如此平和溫柔,站在她想要的距離,悄然的等。
安夏看著手邊的茶壺,水早就沸騰了,噗噗的只往外噴白氣。
是紅茶,父親曾經鐘愛的,也比較暖胃。
安夏覺得,自己曾經在能夠拿回一個完整的或者已經更為強大了的安企的時候,沒有伸手拿回,已是十分的不孝。所以在生活上,只要自己努力能夠做到的,她都愿意去做,希望父親能夠在晚年,因為有自己這個女兒的存在,能夠稍稍覺得安慰一點。
沖好紅茶,安夏端了出去放到父親眼前,坐在他的身邊。
“林嘯——”父親一開口,安夏手上的茶壺就“咣當”一聲落地了。
琉璃茶壺,奶奶曾經用過的東西,安夏一直帶在身邊多年。只因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她就失手打碎了它。滾燙的茶水灑出來,手背一片赤紅。父親的目光漸漸變的復雜,而后是重重的一聲嘆息。
話題一轉,就說“我見過趙鳳儀了,還有那個孩子……”
孩子——
安夏的心抽疼一下,哆嗦著,嘴唇都開始發白了。
本以為早已不恨了,關于過往的所有的記憶都淡化模糊了,以為快要消失。可是只聽到他的名字,所有的過往便翻涌著撲上來,要將她席卷進去一樣的恐懼。
安夏縮了下肩,沒有吱聲,內心有把呼之欲出的聲音,讓她張皇蹲下去撿地上的碎片。
“我想照顧他們。”安夏手下當啷一聲,撿在手心的碎片又落了地。一瞬疼的臉色都白了,就像胸口突然被釘入幾枚又尖又硬的刺,密密的透不過氣兒來。
她突然想大聲說,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他只是當初某個人的一個籌碼,他和你半點關系都沒有,只是別人竊取你的一切的一個手段而已。可是嘴唇哆嗦許久,終是一個字都沒能出口。
只是無奈而凄惶的低著頭,轉出一個笑來、
深深的委屈和失落。他可真是——將自己的女兒想的太強硬大度……
以為誰都會難過,會受傷,會可憐,會不易,唯有自己的女兒,能夠好好的活著一樣。
“她也說了,之前傷害你太多,你肯定不會同意。”安泊松聲音小小的,目光小心的打量著女兒的動作,那姿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的,怯怯的,有些討好的味道。
安夏又是一陣的難過在心底翻涌。
“當初,她那么年輕就跟著我,那么多年,我都沒給她一個名分,是我害了她。現在又帶著個智障的孩子,生活的太不易,太可憐,太辛苦了……”他念念的聲音漸漸轉小,弓起的背更加的彎曲了。
安夏看著他,突兀的揚起一個冷笑。唇角彎彎,自己都覺得殘
忍。慌忙的低下頭來。
“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能力,可是,我想盡自己所能補償她。”
補償??!安夏肩頭突然的抖動了一下,琉璃破碎的茬子,很鋒利,只是一個不小心就劃破了指腹,很深,但也不十分疼。只是血流的可怖,就像突然擰開的水龍頭一樣滴滴答答止不住。
安夏有些呆呆的。
“手劃破了,你怎么那么笨?!”安泊松自沙發里跳了起來,因為太急,腳步都有些蹣跚,去屋里找紗布給她處理。關切的語言依舊硬邦邦的,一點都不溫柔,可是手下的動作卻很輕,目光有點疼,細細打量著女兒的臉。
“你也別多想,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想著怎么樣,就是想替他們租個好點的房間,幫忙照顧下那個孩子!”他說。
那個孩子?!
其實就是那個孩子吧,釘在自己心里的刺!!
因為他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液,所以連最初那一點點憐憫都沒有了。
人有時候自私起來,其實真的很殘忍。
“他們,不是林嘯在照顧嗎?你何必多此一舉?何況我們現在又有什么能力?”安夏始終低著頭,聲音不大,但端的很清晰。
她不知道現在的父親都知道些什么。她無法說出口,那個孩子,其實姓林,跟安家半點關系都沒有。他不是你的兒子。
“那個人,始終是個外人!”安泊松見女兒終于開口,臉上的表情有些緩和,嘆息似的說。
“外人?!!”安夏驚嘆了一句。突然揚著臉,咧嘴笑了。
其實,對趙鳳儀和那個孩子來說,你才是他們真正的外人!!愚蠢而善良的外人!!
可是望著父親那張溝壑叢生的滄桑的臉,什么都說不出口。
她不知道趙鳳儀對父親都說過些什么,為什么林嘯沒有再繼續照顧著她。只是,內心那么強烈的恐懼,害怕那個女人的再次介入,讓她這兩年的平靜生活陷入陰影。
手指上的血終于止住了,她沉默著退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將一副小心翼翼的父親關在了門外。
司晨自巴黎回來,已經是兩個月后。
再見到的時候,安夏總覺得他的笑容沒有那么明媚燦爛了,有點沉郁,也瘦了許多,原本圓潤的面部線條,漸漸有了剛硬的,力量的,男子特有的輪廓。
還特別容易發呆。有時候幾個人坐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他突然就沒了聲音,目光靜靜望住安夏的臉,失神。
安泊松再沒在安夏面前提起過趙鳳儀,可是安夏有幾次中午自單位回去拿忘在家里的文件,父親都不在家。
她有次試探的問。見父親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口說,在家有點悶,出去走走,也沒到別的地方去。
安夏看著他慌慌轉過身的樣子,心里特別難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