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始終沒有再出現過,只是宋中禹,又帶著那疊資料來醫院找過安夏一趟。
當然還是房產、支票、公司股權那些東西。
林嘯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安夏懨懨的將宋中禹遞上來的資料從眼前推開。揚了揚唇笑,說“他還真是大方,車子房子,支票股權。宋先生是不是幫他處理過許多像我這樣的女人?”
話一說完,安夏冷笑著便別開了臉,目光漠漠望向窗外。深冬,城市變的灰暗陰沉。
宋中禹伸手將那疊資料緩緩收起來,一張方正的臉,眉頭緊皺著,欲言又止的樣子。好久才開口說“安夏,我所認識的林嘯,從未這樣低三下四的對待過任何一個人,除了你。因為他心內總覺得對你有所虧欠,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你什么。”語氣憤憤的,目光尖銳。
“對了,我過來之前,林嘯還念叨著,說你父親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出獄了。不知道幾個月前,在監獄里的舊傷有沒有全好。”安夏微微震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還記得,那天,你父親在監獄里出事的時候,林嘯他自己也正病發,頭痛難耐,捏碎了一個杯子。可是聽到你父親出事,他大半夜的打一圈兒電話,求這個,求那個的幫忙,他說是為了贖罪……”他手指緊捏著那跌資料,轉身。
“安夏,你不會天真的認為,你父親這幾年來的減刑,監獄特待,都是因為他思想覺悟高,表現好的結果吧?!”他語調有些嘲諷,說完,將資料塞進自己的手袋。
“還有,許多事,你看見,也能當做沒看見。我還有什么好說的。你好自為之吧。反正是你們兩的事情,刀扎在身上,是自己受疼,別人誰都代替不了你們。”他說完,冷著臉,大步走了出去。這個人,依舊的倔強直接,安夏有些悵然,微微笑著,目送著他離開。
深冬臘月,安夏痊愈出院。江子博來接她,大雪,天氣很冷。江子博拿了件自己的大衣,將安夏裹了個圓實,樣子笨拙的像個北極熊。
路上很快集了一層雪,很滑。江子博走在前面,小心的牽著安夏下臺階。安夏抬頭,突然覺得街角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一輛車子,便從他們眼前嗖的開了過去。她腳步猛然頓住了。江子博抬頭疑惑的看住她。“怎么?看到誰了嗎?”他問,目光轉過去。
“沒事,看錯了。”她說。心底卻是雜亂,不知道是失落,還是釋然。
“哎?江總,您怎么在這里?這位是?”有熟人碰面,和江子博打著招呼,目光淡淡飄過江子博握著的安夏的手,笑瞇瞇的問候一句。
“我妹,剛出院。我來接。”江子博笑的風輕云淡,簡單介紹一句。
坐上車,安夏拒絕了江子博的邀請,買了點常用物品,直接去了自己租的地方。
出院之前,安夏就早早托中介公司租了間不錯的房子。兩室一廳,距離市區也不算遠。好在租金也很便宜。安夏心底盤算著,過些日子父親出獄,正好可以同住。
安頓下來之后,安夏又在江子博的勸說下,趕在寒假前去了趟母校。學校雖然沒有就當初對安夏開除學籍的事情道歉,但也因為當初處理這件事情的老師突然被學校強制內退,所以含混的說了那件事情有些內幕之類。
安夏也是一笑而過。拒絕了交換出國的機會,決定復學。
因為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踏入這所學校,安夏心底
真是五味雜陳。這半年時間,經歷了太多事情。看著擦身而過的青澀面容,安夏突然覺得自己蒼老,站在這里有些格格不入的樣子。
跑去旁聽蘇教授的大課,被她眼尖,自人群中揪了出來。等到下課,她健步向安夏走來,厚實的手掌,重重揉了揉她一頭凌亂的短發。
“回來就好。”手指不經意間撩起她額前的頭發,看到那道疤痕,臉色微微一驚。“這?”
“不小心磕了。”安夏淡淡的笑著,一語帶過,將頭發撥順了蓋住那條淺淺的疤痕。說“師傅,有沒有適合我做的活兒啊幫我介紹個,最近都快窮死了。最好是短期能夠付款的那種活。”
蘇教授微愣一下,說,“這還不容易,等我話兒吧。”
過幾天,蘇教授真的就通過設計院朋友的關系,給安夏介紹了許多測算,室內簡裝等活計。工作簡單,單單清帳。正好符合安夏的要求。
年底,安泊松刑滿出獄。安夏早早起床準備去接,坐了很長時間的地鐵,又倒了兩趟中巴才到。
這里很偏僻,人跡稀少。積雪已堆的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
等安夏縮著脖子走過去,才看到那邊早已停著輛車子。
父親手上提著個簡單的包,佝僂著背,背對著她站在車前和人說話。
父親似乎有些慌,手指胡亂往她走來的這個方向指著,似乎在爭辯推讓。還要等,卻被年輕人殷勤的拉進車子里去。
安夏腳步頓一下,臉色微變,皺了眉,快步走過去。敲了敲車窗叫“司晨。”
“怎么才到?叔叔都等半天了,”他欠身幫安夏推開車門,微笑著說。
“爸——”安夏上車,看著父親,低垂了頭,輕輕叫了一聲。很拘謹,依舊很疏遠的樣子,無法親近的感覺。
“多年不見,叔叔都不認識我了。我還在這里向他保證了半天,我就是當年跟在安夏屁股后面玩兒的小晨,他看我半天,都不愿意上我的車子。上了車子也不許我發動車子走。非要等你來。你看,空調都沒法開的。”司晨面帶笑容,侃侃而說,抬手發動了車子。
“叔叔還冷不冷。”他打開了空調,回頭熱絡的問了一句。
“不冷。”安泊松依舊的少言寡語,冷著臉,目光靜靜在安夏的身上打量一圈。
“今年快畢業了吧?”他突然開口問,聲音柔和下來。
安夏有些心虛的縮了一下,手指悄悄握拳,輕聲應了句“嗯。”
“你學的建筑設計吧?這個專業女孩子做太辛苦。”看的出來,他是努力尋找著話題,想要和她說說話。
“當年你母親……”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臉色暗淡。聲音突然就卡住了似的,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因為忍耐,一張臉,溝壑叢生,憋的通紅。
安夏慌忙遞給他一張紙巾,幫他輕輕撫著背。“您身體怎么弄的這么糟糕?”突然就想起宋中禹說的那件事情來,憂慮的挽起了眉。
安泊松神情暗了暗,喘息著擦了擦嘴巴,目光淡淡瞥過前面靜靜開車的司晨,說“都好了,就是偶爾咳嗽,沒啥大問題。”
“要不我們直接開車去醫院,給叔叔做個全身檢查,開點藥調理調理?”司晨自倒車鏡里看住安夏的臉,盈盈征詢。
“不了,先回家吧。”安夏側目看了一眼衣著單薄的父親,佝僂著背,一臉的
疲憊樣子。
“嗯。”司晨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小晨,你爸爸——媽媽都還好吧?”安泊松似不經意間淡淡開口,戒備的目光直直望向司晨。
司晨的背微微僵了一下,面色卻絲毫未變,口氣和緩了,低了聲,說“我爸前幾個月突發腦溢血去世了。我媽遷到巴黎去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淡淡掃過安夏的臉。
安夏低垂著頭,目光靜靜落在安泊松那張滿是滄桑疤痕的大手上。看著那樣褶皺的皮膚,和受傷變形凸起的骨節。心底不由的又想到司立興,那個端著一臉正義的人。狠狠的抿了嘴,猛然抬頭,冷冷的目光和司晨相撞,又淡淡的別開了臉。
“去世?”安泊松有些意外的樣子,回頭看了眼坐在自己身側的安夏。
“爸,您是不是有點感冒啊,我聽你嗓子有點啞。先休息下吧。”安夏輕聲說,小心的打斷他們的談話,伸手摁開了調頻。
“現在報道一則簡訊。上海市,最大的集娛樂購物為一體的龍華商廈今日竣工,林企總裁林嘯先生被邀請出席剪彩。被在座的記者問起最近瘋傳的林企易主的事情,林總語出驚人‘她不屑于別人給予的東西,要自己來拿。所以,我照舊會好好經營林企,等著她來,直到她愿意前來見我的那天,大概就是林企真正易主的時候吧。’……”
調頻里直接插播了林嘯的原聲,低沉的聲音里似帶著一點點倦意有透出點點期待的意味。
安夏臉色微變,欠身又將調頻給關了。司晨回頭,復雜的目光和安夏相對,被安夏一個白眼給瞪了回去。
之后,三個人都很有默契的,再也沒有誰提起司立興和林嘯的話題來。
回到房子,安夏做了些簡單的飯菜吃了,司晨要幫她收拾碗筷,安夏卻扯了他的胳膊站了起來,說“你不是說今天還有事嗎,走我送你下樓。”說著,就將司晨拽到門外去。扯著他的袖子,臉馬上冷了下來,問“你跑來這兒干什么?誰讓你去接我爸了?”
“找你。不去那我找不到你。”他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攤攤手。
剛說著話,就聽見廚房里安泊松不知道碰翻了什么,一陣叮叮咣咣的響。
“你快去照顧叔叔吧,我過幾天再來找你。”“你還是別來了。”安夏丟下一句話,松開他的胳膊,來不及多話,便急急的往廚房跑“爸——讓你放著別管,我來洗的。”
見父親砸碎了幾個盤子,怔怔的站在地上跟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雙手向上揚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住安夏笑。安夏突然覺得特別難受,又去拉他的手,“有沒有劃傷?”
這才看到他凸起的骨節,碰傷的地方又破了,流著膿,看起來血肉模糊,特別猙獰。
“你看你。叫你別動,你非要動。”安夏撅了嘴巴,低聲嘟囔著,扯著父親的胳膊往里屋走,眼眶紅紅的,聲音里滿是責怪。
安泊松黑著一張臉,被姑娘拽著走,心底暖暖的,行動上卻有些別扭。
又抬臉看住已和自己一般兒高了的自己的姑娘,這樣兇巴巴的樣子,紅著雙眼,語氣里全是關切,心底就暖暖的,雙眼也有些濕潤。
“長大了!!”他感慨的嘆息著說,抬手輕輕撫摸著安夏的頭。
安夏愣了一下,很激動,有些錯愕。記憶里的父親,從未這樣撫摸過自己的頭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