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七年,帝都皇城,子夜。
正是七月,暑氣正重。金蟬鳴泣,唯有湖水映著月光皎皎。
她獨自一人坐在一棵高聳入云的合歡樹下乘涼,樹蔭婆娑,她在樹枝上掛了一顆夜光珠,手中捧著一本扉頁已經不成樣子的戲本,若有所思。
十年前——
她當時流落街頭,有一名紫衣紫眸的少年對她說,她是上古天神轉世,因為和海皇一場爭吵,將掌管天下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的天下令散落人間,神皇罰她下凡集回天下令,并且封了她的修為。
當時,由于她的修為極其強盛,足足請了十八伽藍,平均封印了十八份才將她的修為封印住。登時,神皇看著被封印了修為的她,長舒了一口氣,“終于,不用看見這個禍害為禍天庭了。”說罷,就叫她轉世投胎。
據說,當年她是一個輩分大,可是卻什么都不用做,卻享用天庭的俸祿,被尊為上神,地位比起如今的神皇還要高上幾分的神。叫神皇養著這樣的大輩分而吃白飯的神仙,已經是讓神覺得礙眼了,可是,她卻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搞得神皇頭痛,卻又無可奈何。
最后,她闖了禍,將天下令散落人間,神皇終于逮到把柄,終日板著一張臉的神皇,因為此事高興得一連幾天都掛著笑容。
少年還說,他是她在神界的摯友——離珠,不忍她在凡間受苦,所以就下凡來幫她一把。
當時她就不明白,如果離珠說得是真的,那么她在神界到底有多么不受待見?居然給她安排轉世成一個孤兒,若不是她天生命硬,否則就已經死在了長安城里。
離珠說,她的名字叫燭陰——創世之神。
但是,她當時大字不識一個,一直誤以為自己姓“豬”,為此還郁悶了很久。后來,她終于知道,除了《西游記》里面有一個姓“豬”的神仙,《百家姓》里面只有“朱”沒有“豬”。離珠糾正了很久,她終于知道了自己姓根本就沒有姓氏,那僅僅只是一個名字罷了。
離珠曾經妄想要教她認字,但是,這比叫他換一身顏色的衣服還要難。一開始,他曾經一度認為,就算是塊木頭,他都可以雕刻成才。沒想到,她認字其難無比,有米不進,頗有當年怒散千金令的風范。被燭陰如此一鬧,他后期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心理陰影。這也是女媧收了兩個徒弟——白隰和騰蛇,可是他卻這輩子都不敢收徒弟的原因。
后來,離珠幫她在長安城西街開了一家店鋪,叫做御佛舍。聽這名字文雅,燭陰一直覺得這名字有點像在寺廟的味道。燭陰一直想把御佛舍改名叫“燭陰居”,離珠死活不肯。當燭陰問他,為什么要叫“御佛”時,離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而御佛舍里面販賣的皆是離珠不知道從哪里尋來的奇怪東西,除了古董字畫,內屋還會出售一些神界妖界的奇物。
前些日子,他不知道從哪里抓回來一直紅色水母,叫她養在土里,每天給水母換土、松土、澆水,簡直比種花還要累人。
燭陰問離珠:“你是什么神仙?”
他說,他是掌管各路星君的。每天晚上只要看看各路星君是否到齊,這是個很空閑的差事。所以,他每天都會來她的御佛舍,順便帶來一些奇珍異寶。
終于有一天,燭陰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神界也有收受賄賂的行為嗎?”
他劍眉一挑,樣子煞是好看,“何出此言?”
“那你怎么可能每日都帶回來一些怪東西?你知不知道,御佛舍一個月賣出去的古玩,才抵你一天帶回來的。我們的庫房已經不能存貨了。還有,你以后不要帶活物回來,今天本來有客人要買字畫的,可是你帶回家的那只紅色水母居然從土里爬出來了,把客人嚇暈了,我還倒貼了藥錢。”
離珠點了點頭,紫色的眸子看上去有幾分迷離,思索了一番,“你有陪它說話嗎?這個季節,紅水母正要繁殖后代,你多陪它會兒,它就不會到處亂竄了。”
燭陰此時拍桌而起,眼中滿是怒火,大吼一聲,“你不如抓一只公水母回來,要陪一只思春水母說話我辦不到!不如你自己變成一只公水母陪它!”
離珠一愣,繼而在那里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得很輕挑也很風雅,雖說他笑的樣子好看,可是卻是個不識抬舉之人。
后來,離珠開始教她使用法術,他說,當年的燭陰比他還高出十萬年的修為。當時,燭陰就隨口說了一句,“當年,我若是在你這個年紀成親,我兒子就和你一樣大了。”驀地,就看見離珠的臉色冷了幾分。
離珠原本以為,燭陰當初是上古天神,資質應該不錯。可是,她居然連普通陰陽師都會的畫符都成問題,恐怕她畫的符連鬼都看不懂。每次燭陰表現不好,離珠都會長嘆一口氣,然后用老態的語氣說道:“果真和據比不好比。”
她問他,據比是誰?離珠說,是她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個摯友,創世之神之一,他是唯一一位可以和女媧相提并論的天神,擁有和她當年一樣的修為,都出世于碧落三山,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馬。
燭陰點了點頭,她問:“那么,為什么我只看見你,沒看見他來幫我?”
離珠說,據比現在正在執行任務,要過些日子才能過來看望她,順便會幫她查查海皇玄冥的轉世。
后來,燭陰沒有等到那個叫據比的摯友,反而邂逅了一名叫司湮的少年。猶記得當日,他一身玄衣,笑起來很柔,就像人間四月天一樣。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比離珠更美的,那么就是他了。
煙雨霏霏的長安四月天,錦繡帝都。清風拂過,空氣中還帶著一絲絲春季的青草的氣息,煙柳迷蒙,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就是在帝都雙闕之下,當時燭陰在尋找那只不用養在水里,但是待在土里不安省的紅色水母。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陪它說了一早上的話,可是它還是逃了出來,如今只能滿帝都地亂找,免得離珠回來看笑話。
一路尋找下來,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小雨,地上濕濕滑滑的,她低著頭觀察土堆是否有異動。
才走了幾步,只覺得肩膀和別人撞了一下,燭陰一時重心不穩,身子往后傾。突然間,卻被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際,穩穩地抱住了她。
他松去攬住她腰際的手,右手撐著一把六十四骨的油紙傘,輕輕一笑,帶著幾分客套,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說出來的話也好聽,“雨天路滑,姑娘莫要低頭走路。”
燭陰一愣,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竟然忘了答話。
玄衣少年笑容依舊,“姑娘是在找什么?”
“是……”燭陰意識到,倘若說自己在尋找一只紅色水母,定然會惹得別人笑話,更何況,她想給他一個好印象,“不是!”
“不知那只水母是誰家的。”順著玄衣少年修長的手指看去,燭陰竟然看到了自己家的紅色水母趴在綠油油的草叢中,這就是萬綠從中一點紅的壯觀景象。
顧不得玄衣少年異樣的眼光,她此刻上立馬前去抱住黏糊糊的紅色水母。別家姑娘在家里,要么養一只貓,要么養一只金絲雀之類的,她若是養一只如此奇特的紅色水母,說出去還真讓人覺得像瘋子。
燭陰然后抬起頭,朝著玄衣少年尷尬地微笑,“別……別誤會……這只水母不是我的……是……我弟弟的……我弟弟離珠最喜歡養一些怪物了……”
玄衣少年只是撐著傘在那里笑,淡淡說了一句,“令兄愛好奇特。”
燭陰只好在一旁尷尬地笑幾聲。
“姑娘出門不帶傘嗎?”
燭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已經被雨淋濕,頭發粘稠在一起。
他將油紙傘遞到燭陰的面前,示意讓她撐著傘,免得淋濕感冒。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感冒?整日陪著離珠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菜肴,她幾乎已經到達是百毒不侵的地步。但是,眼看著這么好看的少年,總歸也要手下點紀念品,說不定日后還能引出一段千古絕戀。
就像許仙和白娘子,不就是因為一把傘而創造出了人和妖的奇跡的嗎?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個悲慘故事,她也不可能像白素貞那樣溫柔癡情。
“我叫燭陰,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日后好將傘還給公子。”燭陰抱著那只大煞風景的水母,道出了《白蛇傳》中的對白。
哪想,眼前的人不是許仙,根本不會計較一把傘。他淡淡說道:“在下司湮,不過是一把傘罷了,不必還。”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還沒有走出她的視野,她就看見司湮身旁走出一曼妙紫衣女子,撐著傘與他同行,那女子光看背影明顯是位窈窕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