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金”

一聲叫的我驚了一下, 起身，纔看見張瑞站在院子口，恭恭敬敬的等著我回應。我隨意的揮了下手。

“王爺通知您, 收拾下, 兩個時辰後過來接您, 還有就是讓您該帶的人、該帶的物件都帶好了, 我們準時在西門候著。”

“好, 去吧，我會帶著月吟一起的。”我明白胤祥的安排。馬上叫了柱子奔九爺府把綺羅給接過來。

自己站在房子裡卻不知道要帶什麼，轉摸摸來, 轉摸摸去，還是沒找到一個我要帶著去的東西。一直到月彩進門, 把粥店今天的新點給我的時候, 我才反應了過來。進了廚房,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看著我忙著請安, 我也顧不上了，直接上手找了起來。月彩已經拉著這些人出了去，把地方讓給了我。

月彩進來的時候，我剛把所有的食材都弄好了，粥剛剛開, 還是粒粒分明的粳米呢。芡實、薏仁米、白扁豆、蓮肉、山藥、紅棗、桂圓、百合, 一起丟進砂鍋裡熬著。著手切好細細的牛肉絲, 菜心都洗乾淨, 辣椒切絲的時候狠狠的辣到了自己的皮膚, 突然心裡就是一個難受，淚就下了來。

月彩正加著柴火, 一看我這樣，馬上就拿帕子給我擦，“可不能用手抹眼睛，您這是嗆的”

我點頭，轉身到竈臺前，加油，聽著霹靂巴拉的聲音起，放薑片、花椒，讓油香起來，下牛肉絲，快鏟翻炒，面上熟了，下菜心，過鍋。幾下，放雞湯，加調料，直到汁收好。起鍋的時候，粥要好了。拿出當時爲胤禟燒製的瓷器，裝好。在三層食盒的上下層都放上了暖手爐，就爲了保持飯菜的溫度。我希望胤禟能記得我這次爲他而做的飯食。

“主子”柱子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

我知道是綺羅到了，我把食盒遞給月彩吩咐她放到西門車上去，我和綺羅收拾下，就過去。我隨著柱子回了自己的院子，綺羅已經等在那裡了，見到我忙見禮。我讓花衣陪著她，月吟已經在稍間準備好衣服，我一進來就開始伺候著換衣服。一直到走出院子，橫跨出半個府，到了西門看見車的時候，剛剛好兩個時辰。

月彩按著我吩咐回了鋪子，月吟隨著我和綺羅一起上了馬車。這一路我們誰都沒有拉開簾子看，也沒有什麼話。因爲突然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綺羅緊張的直咬嘴脣。馬車一直搖搖晃晃的前行，我的心裡還在掙扎要不要進去看他。他說不想見到我，怕是想我留下他最美的定格。這個男人是高傲的，無論如何都不喜我看見他落魄的樣子。我不自覺的握住了月吟的手，手心傳來的溫暖，漸漸的安撫著我跳躍的心。

宗人府

下了馬車，站在門口，高高的朱漆大門，讓人有種鏡頭拉伸的錯覺，似乎這個就是監牢，一入門便是百年身。全順從背角走了出來，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以爲自己有了錯覺。

“王爺已經在裡面了”全順說著，看看四周，示意柱子把馬車趕到一旁不顯眼的地兒。然後帶著我、綺羅、月吟閃進了內裡。過了門房，走向正堂的路上，胤祥正站在樹下，看見我，在我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握住，拉著我一起往前。過了正堂，走側路，過了夾道，似乎是進了西偏殿。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破敗，正常的內衙感覺罷了。只是這裡冷的很，從進門就比外面低了些許的溫度，一股肅殺之氣撲面。

全順遞上一把鑰匙，胤祥上前打開最西廂的一扇小門。隨著鎖“啪”的一聲，我的心裡似乎什麼一落，說不上。我們同時看向綺羅，示意她進去。綺羅深吸了口氣，把小包袱窩在懷裡，走到門前，頓了下，才伸手去推門，似乎門有千金重一般。我們看著她進門，相視一笑，坐在對面的臺階下，休息。彼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依偎，這個時候胤祥的胸膛是我最好的庇護，似乎一直、永遠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吱的一聲被拉開。我擡眼，看見綺羅一臉的失魂落魄，臉上淚已幹，空留淚痕，皮膚蒼白的虛無，眼神凌亂的沒有焦距。我要起身，月吟已經先我一步扶住了綺羅，帶著她緩緩走到臺階邊坐下。我知道這樣的見面怕是沒有一場是完美結局，可是我能幫她的就僅此而已了。

我起身，胤祥亦起身站在我身旁，手被緊緊的牽著。我側頭看他，他一如往常的表情，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的龐大，讓我的心有了堅實的力量。我衝他點頭，微笑，放開他的手。接過全順遞來的食盒，走了過去。

關上門，轉身看見胤禟似笑非笑的表情，帶著點玩味的邪魅，他坐在桌子前，看不見他現在的身型，怕是也瘦了不少，整個人明顯的清減了，白色的絲綢長袍，竟沒有一點的污跡。我徑直走了過去，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食盒，把粥和小菜擺了出來。

坐下對他笑：“你真的瘦了。”

“你親手做的？”他問。

我點頭，“臘八粥，時節也許不對，但是我若沒記錯，你喜歡。”

他看了看，笑了：“你竟還記得我喜菜心牛肉，要加青紅辣椒填味。”

“我當然記得，胤禟的很多事情，我都記得，我們一直相知，不是嗎？”我第一次酸楚，我終還是要看著他走這條不歸路。

“這套碗具原來是兩套，你當時送來府上的時候，我看著才明白你那精巧的心思。一直放書房，從不捨得用。。。”

“沒想到今天還有機會一用，是吧？”我接下他要說的話，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他拿起筷子，開始用餐。微笑著，一點一點、細細的吃著，每一筷子都是先放在嘴裡含下，再咀嚼，然後下嚥。我不知道他在用什麼樣的心情吃這頓飯，但是我看的出他是開心的，至少是這麼長時間第一次這麼不用繃緊自己，放鬆的吃一頓飯。我看著他消瘦的下巴，眼角細細的皺紋，才發現他真的老了，開始老了。。。。。。不再是那個有點銳利的少年，不再是那個衣覺飄飄的青年，突然之間三個他在我眼前重合，少年、青年、現在，我不自覺的笑，其實他還是他，那麼的高傲，那麼的戾氣、那麼的堅持、那麼的深沉，只是少了當年的惘然，現在多了一份瞭然，也許這樣的時刻真的是他長久期盼的解脫吧。

“你在笑什麼？”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一看竟已經吃完。

我隨手收進食盒裡，倒上水，“想到了你以前的樣子，突然就和現在重合了，發現你一直都沒怎麼變，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了。”

“對你，”他看著我，眼神如金子般閃耀，“的確從未變化。”

“爲何不想見我？”我問。

“你難道不知？”他反問。

“可是，我也許會想見你呢？”我繼續。

他笑，“你已經見到了”

是呀，我已經見到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呢，我不禁失笑。

“一個修道的人，要出入得宜，既不袖手旁觀，也不投身粉碎。出世與入世本就兩廂並立。”我想到當時和胤禟一起，大和尚的話，“其實當時大和尚就看到了今天，緣何，你還一直堅持，我不明白？”

“如你說，我本未變，這就是我，堅持我，僅此而已”他的解釋撥回了我的質問。

“胤禟，難道就沒有什麼人讓你惦念？”我不甘心。

“有，如額娘，可是她明白這個就是皇子的命數，成王敗寇，敗了就接受，至少我還有接受的勇氣；如你，你已經在最好的庇護下，十三弟謹慎而聰慧，十年的光陰已經將他磨練的沉穩，有他在，加上你自來的機敏，我足以放心。”他一字一句說出了一個皇子的無奈，道出了他的憾然。

我已不知道要說什麼，如此的明白，就是想問也問不出什麼了吧。低頭掃到他腰間的香囊，當時我那慘敗的手藝，只是這麼多年的磨損，顏色褪卻不少。

“你竟然還戴著，都不搭了。”我說。

他低頭看了下，一笑，“你送的東西，我一直珍視，更何況你當初繫上的時說無論別人怎麼笑都不需摘下來，我怎麼敢不戴著呢。”

他口氣說笑，我卻鼻子一酸，強忍住了淚，“好呀，你答應我的，就是化成泥土了你也要戴著，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許摘！”

“我答應過你的，從不食言！”他的眼神帶著一貫的堅定，“它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生日的禮物。”

我頭上帶著他第一次送給我的梅花小簪子，淡淡的玉脂流光，我的思緒回到了那個他親吻我額頭的瞬間，那時的我們是那麼的美好。也許美好很多時候就是用來這樣的記住吧。

“胤禟”我被他止住了聲音。

他起身，拉我起來，道：“你是時候回去了。”

我提起食盒，明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胤祥難做的，走到門口。我伸手去拉門閂，他的手亦同時去拉，我們的手重合在一起，我回頭看他。

他的眼睛如星子般晶瑩，“還記得送你上船時，我說的話嗎？”

我點頭。

“記住，記住那個我”他說，鬆開手。也許是我的淚在眼眶，竟看見滿眼的淚光。

“我說過，無論如何，你都在我心裡，一直。”我說罷，推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我聽見後面門關起的聲音。面前是胤祥微笑的臉，我快步到他身邊，他一把拉住我，道：“我們回家”。

我點頭，從來沒有的堅定，這個男人才是我今生的唯一，只有他，胤祥！只有看見他纔會這般的安定，這般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