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行程,明要閱兵。女眷隨太后,敬嬪也好多了,可是我看著她還是有些蒼白。我坐在她身邊,心裡突然有點酸,若不意外,她應該在今年就會離開,不知道這對她算不算是解脫呢。這些天都是月吟在我身邊,聽她說娘娘身體一直不好,經常生病。她還有告訴我娘娘是很受寵的,只是身體一直不好所以除了十三沒有再生兒子,而且娘娘生性溫和不喜爭,所以到現在還是嬪。我當然看的出,娘娘現在正是風華絕代,想必年輕的時候定是豔冠四座,連我這樣的女人都會心動,別說男人了。
“凝亓,聽說祥和你一起去西湖了。”娘娘嘴角含笑,側臥在榻上。
“本來是的,最後變成7個人一起遊西湖了。”我的表情一定很汗,不然娘娘怎麼會笑了出來,還一臉的瞭然。
“和那些少年郎在一起是很悶了,一定很無聊吧。”她拉過我的手,柔柔說“明天皇上閱兵較射,阿哥們都要一起騎射的。我和德妃、宜妃明兒要陪著太后去禮佛,那地兒太清淨怕你會嫌悶,我把月吟留給你,你安排吧。”
和月吟打了商量,決定做女人最愛的事情——逛街。隨意的梳了髮髻,穿著月彩給帶著的鵝黃色繡玉蘭的便服,就這樣溜達在繁華的大街上。同樣是青河坊,現在看見的比起300年後的,更讓我驚喜:那些早已絕跡的老字號藥店如今還是門庭若市。
路經保和堂,駐足片刻,白娘子的樣子在腦中和我身邊女人們重合,是呀,我心中的白娘子就如趙雅之、如娘娘、如梅仙、如五姐姐的女人,那麼的氣質翩然、淡定如蘭、堅毅從容。
突然就想起了《青蛇》裡另一個版本的白蛇傳,白素貞選錯了人,或者說,錯的是她自己,她沒有妖的決絕,竟有人的癡纏,她那麼的愛那個叫許仙的男人,愛到想把有的所有都給了他。妖不瞭解男人,就算給了他全世界,妖就是妖,他依然會拿著你給的世界,嫌棄你出身不好。其實都是藉口,無非是在說他不愛你,僅此而已。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版本纔是真正發生過的,可是卻願意相信那個美好的版本,畢竟只是俗人一個,呵呵。
我不自覺的的笑了出來,正對上一個從保和堂內堂走出來的一個老婆婆,她呆呆的看著我。我禮貌性的微笑,然後轉身離開。
“小姐,小姐,您不認識我了?”老人的聲音帶著顫追了出來。我回頭老人站在我剛站立的地方竟老淚縱橫,“小姐,我是玉蘭呀,您真的不認識我了?”
我迷惑的看著她,一箇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正要攙服老人,看就我,也是一臉的驚訝,喃喃道“梅小姐,真的是梅小姐。”
“格格”月吟上前叫我。
我一笑對她說:“怕是認錯人了。”走了過去對老人說:“我今年只是十幾歲,您應是認錯人了”
老人一把拉住我的手,“不會的,不會的”
中年人仔細的端詳了我,然後對老人說:“娘,真是認錯了,只是長的很象。真的不是梅仙姨娘,若是也該進四十多歲的人了。”
梅仙,凝亓的娘!“喂,麻煩問下,您說的梅仙小姐是不是嫁到了京城?嫁給了個滿人?”我試探的問了出來。
老婆婆眼睛放亮:“是,我家小姐是嫁給個滿官”中年男人打斷了老婆婆的話,把我迎進了內堂。月吟很聰明,主動提出要去逛逛一會來接我。
一翻了解下來,我大概是明白了,梅仙是這裡一個姓梅的員外的掌上明珠,老員外極喜歡花花草草,園子裡種滿了花。梅仙出生的時候滿院的花都開了,額上帶有淡色梅型的胎跡,員外的夫人說夢見梅花仙子,取名梅仙。而玉蘭婆婆是夫人收來的孤女,十八歲的時候開始照顧梅仙,一直在身邊。
十幾年後,梅仙長大,聰慧過人、確如梅花仙子般的宛如驚鴻,精通詩文,連當時的風流才子們都自嘆不如。然後就開始了俗的不能再俗的情節,被有權勢的惡霸看中,逼婚;員外愛女,不肯,得罪惡霸。惡霸卑劣的欺負員外一家,逼的家破人亡,一家人因平時行善被人救出,逃亡時員外因在獄中受刑再加上年老不抵辛勞終於仙去了。
梅仙、老夫人和玉蘭在鄉下買了個小院子,靠針線活和花來家用。老夫人也在兩年左右離開了,玉蘭也領收了村子裡的小孤兒做兒子。有一次梅仙去交繡品,遇見了瑪爾漢,後來又認識了另一個年輕人。接著老員外當時的冤屈平反了。
後來的我就知道了,梅仙隨著瑪爾漢進京嫁了他做側福晉,然後生了凝亓。玉蘭婆婆說梅仙走之前給了她很多銀子,她用這些和兒子一起生活,兒子到醫館當學徒,成了大夫。而梅仙曾答應要回來的,卻再也沒有出現。
我告訴了玉蘭婆婆梅仙已經離開的事情,她竟然笑著說“好,真好,終解脫了。”她說看見我的一瞬驚覺梅仙回來了,可是現在細看又不竟一樣:梅仙溫婉堅毅,我卻靈動精皮,相似的是眉眼的傳承。
我告辭的時候,玉蘭婆婆拉著我說:“凝亓小姐,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你這身子也是虛了些,隨了你孃親了。我知道你這樣的滿人孩子是不能隨自己心性的,可是你有一半是漢人,那種對自由的嚮往,那種越艱難越淡定從容,相信你孃親一樣給了你。你孃親對我說過往往最失望的時候會看見最美的希望,所以永遠不要絕望;得失之間,平常心一顆足以。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相信小姐希望你能聽見能明白。”
我看著老人飽經風霜的臉,突然就明白了,我已經是凝亓了,完完全全的是,我是在活我的人生,不是爲凝亓,不是爲了什麼承諾。握在玉蘭婆婆手裡的我的手,溫暖而舒適,它告訴我玉蘭婆婆是親人,真正的親人,遇見危難的時候可以託付的親人。我擁抱了婆婆,告訴她我是真的喜歡她,覺得她們是我的親人。她只是念著想回來就隨時回來。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段相遇。我只是覺得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和誰都沒有關係,因爲只有我和梅仙血脈相承的。
晚上回去的時候,敬嬪娘娘很開心,原來今天較射時,十三阿哥得皇上的誇獎說他“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在衆多的阿哥里面,如此年紀就得這般評價著實了不得。連一向話不多的月吟都誇了起來。我腦中想著他英氣勃發的樣子,傲視羣雄一定如辛巴一樣,不過現在他不過是小辛巴,要歷經如小辛巴一樣的艱苦。《獅子王》我很喜歡的一部動畫,百看不厭。
“給十四阿哥請安”月吟的聲音打斷了我回憶辛巴。十四站在門口,揮手讓月吟退下。月吟剛退出門,他就一個箭步衝到了我跟前,氣勢逼人,這天家的人果然還是和普通人不一樣,一個小孩子就可以有這樣的氣勢。
他開口道:“你喜歡十三哥!”
我若正喝水,不噴出來也得嗆到。調整呼吸,嘴角上揚,“十四阿哥怎麼這麼說?”對付現在的他,我還是可以的。
“那你爲什麼和十三哥單獨出去?”他最喜歡這樣步步逼問。
“那天我解釋的很清楚,是你十三哥先約的我,你只是沒約對時間。”切,小屁孩,你纔多大,想套我,沒門!
“你每次從無逸齋回來都是和十三哥同乘。”他繼續
“呵,貌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車是你四哥的,每次都是你四哥、十三哥和我同車。而且我住敬嬪娘娘這裡,你十三哥要去請安的,是敬嬪娘娘讓回來的時候同乘,省的浪費資源,不是嗎?”我拆,繼續。
他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眼睛裡看出點什麼。“你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這次換我愣住了,他這是什麼轉法,完全無厘頭。他看著我,輕笑出聲“你總有那麼多奇怪的詞,貌似就是如果、好象的意思吧。”我點頭,無語狂汗。“你剛纔很開心,笑的很好看,不是那種對著我們這些人才露的笑,是爲十三哥今天高興吧。”
對著你們這些豺狼虎豹真笑才糟糕,“沒有呀,我只是在走神,走神的時候人容易傻笑。”我的解釋真是天衣無縫呀,開始飄飄然。
他開心的笑起來,“我喜歡你走神的時候被我看見,真想你在額娘宮裡。晚了,我該回去了。”說完就轉身快步離開了。哎,小孩子,真好哄騙。
第2天早上的時候月吟說昨晚,我和十四阿哥在說話的時候看見十三在我房間附近,十四離開後都沒有進來,走的時候面無表情。那個怪物,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講,什麼都放心裡,什麼都有顧及。隨便他啦!
在杭州唯一一件讓我經歷的就是所有的人陪康熙遊靈隱、西湖,他老人家覺得“雷峰晚照”不吉祥,改成了“雷峰夕照”,然後這名字就這麼百年又百年的傳下來了。
四月初的時候車駕駐江寧,又是閱兵,然後就是在江寧轉轉看看,我已經倦的想回北京了,畢竟馬車和八字不合,好辛苦我全身的骨頭呀。和十三卻只是匆匆而過的幾面,他很忙,一直在隨駕。
陳家的園子還挺大,我已經在這裡轉了三圈還是沒走出去,事實證明我迷路了。原來就算做了古人我還是一樣的習慣性的迷路的,尤其是在這樣又大又繞的園子裡。我真的很搞不明白古人嘞,沒事建這麼大的園子幹嗎,小路永遠都是彎彎曲曲的,假山長的都是一個樣子,不同的就是山上亭子的名字而已,還有那麼多曲折的河水穿過,還有那麼多的庭臺,在我眼裡其實長的都是一個樣子。住這裡的人記憶力還真超好,若是我住這一定會鬧出最誇張的笑話:在自己的的家裡把自己丟了= =|||。
“格格,我們是迷路了吧。” 好雲把事實說了出來。我看著她點點頭,她似乎在等我下一步的打算。這大概是不習慣和月彩以外的人一起的原因吧,每次出狀況都是她來負責。今兒竟然把好雲和元西派來給我,本就不熟悉,更是懶的說話。好雲還好,元西卻是老深宮了,我從心裡是牴觸的。
我想了想,乾脆一屁股坐在了水池邊,把腳沿邊搭了下來。元西只是一瞬驚訝,然後坐在我左邊;好雲的嘴張的能塞下一個雞蛋。“好雲,你在幹嗎,坐下呀。”我拍了拍我的右邊,她才反應過來,坐了下來。
“格格,我聽說你很多故事哦,不如講給我們聽吧。”好雲還真是喜歡說話,不過喜歡說話的人一般都比較簡單,尤其是她這個年紀的女生。
“好呀,你們想聽什麼?”反正也是沒事,那就找個故事來打發時間好了。
“白蛇傳,我們才從杭州過來。”元西終於開口了,一個上午頭一句話。
也好,白蛇傳還是很熟悉了《新白娘子傳奇》和央視的那版,我都看過兩遍,還是很容易上口的。我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長時間,只是覺得肚子好餓,嘴巴好乾的時候終於把故事講完了,當然我沒有講許適齡怎麼怎麼樣的故事,那樣太折磨我了,就給省了。好雲感動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麼感人。元西若有所思的說:“能不能把許仙求白娘子嫁他那段話再說一次呢?”
我看著她,她的眼睛裡有著憂傷。我也很喜歡那段臺詞,所以特意記下“人生不過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再想吃飯飲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東奔西跑,又耗費了多少時日?真正留下來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實少得可憐。我並不想讓姑娘覺得我是個花言巧語的登徒浪子,可如果我這輩子只有這兩三次機會與姑娘邂逅,我已錯過了兩次。剩下的這次,又怎麼能夠放過?”
“好一段說詞,試問這世間有哪位女子不心動呢?”我轉頭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還能是什麼,康熙和他的兒子們還有隨行地不認識的人。說話的少年已站在我兩步之外,面容皎好,恬淡而笑,桃花散落在他身側,驚如外化。好雲、元西已經忙著請安了。
“凝亓,怎麼走這來了?”康熙慈愛的問。
我福身而笑“凝亓愚笨,在院子裡迷失了自己。”隨行的人都是一臉的憋笑。
康熙大笑出聲:“爲了防止晚飯後所有人出來尋你,看來只能隨朕同遊了。”我被硬塞進了隨行的隊伍中,還被點了名放在了康熙的身旁,美其名曰特殊照顧。
“剛纔你給丫頭們講什麼呢,怎麼那樣的話?”康熙突然打斷了我的走神。
“白蛇傳,那段是許仙求白娘子嫁他的時候說的。”我只是回答。
“到是很特別的,從來不曾看過”他有點如自言自語。
“凝亓看書雜,女孩子多喜歡這樣的故事,就看了很多的版本。這是其中一個版本里的,早就不記得哪裡看的,到是這段話聽著舒心就記住了。”我隨口編了出來。
“很多版本”他竟來了興趣,“可有不一樣的版本。”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是這樣,青蛇的版本就是個不同的,可是要怎麼說,會不會有不適當的地方。康熙應是察覺到了我的顧及:“你只管說就好了,只是個版本罷了。”
既然人家老康都這麼說了,我若再扭捏著就是矯情了。我把《青蛇》版本整個說了一遍。然後就很冷,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這個版本是不是太審判男人了。
“這個版本真人性。” 胤祉說出了讓我驚訝的話,人性這個詞那個時候就有了嗎。三阿哥果然名不虛傳,是出了名有才華。他又說:“早就聽說凝亓的傳說總是有異與常識,今日算是見識了。”我笑的有點僵硬,這算是誇獎我嗎?根本就是說我不是正常人。
我是靠傻笑糊弄過去了這一關,然後就被哥哥拉在了身邊,就跟在十三的後面,他沒有看我,一直,應該是從離開杭州開始就沒有再注意過我。我一直被哥哥拽著,周圍的人在說什麼或是討論什麼我一概的屏蔽了。停下來喝茶的時候,他們正在討論成大事業或大學問的人應怎樣,很無聊的問題,或是說很無聊的男人的問題。
“凝亓,你怎麼看?”康熙果然是覺得我太無聊了。傻笑也躲不過去。
我皺了下眉頭,看向十三,他只是淡淡的看著遠處。“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 ”
“請問凝亓格格,遇到屈辱、苦難的時候,何對?”剛纔桃花樹下的少年問道。
“對世間辱我、毀我、謗我、罵我、欺我、騙我者。可輕之、由之、任之、聽之、忍之、防之,再且看之。”想考我!呵呵。
“若有人用銅錢砸你,而你卻很窮很落魄,但很有才華,以後必成大氣,你會怎樣?” 胤祉夠狠,這麼刁鑽的問題都問的出。
“我會蹲下來,一文一文的拾起,沒關係,與溫飽有關的時候,一點點自尊不算什麼。誠郡王,若連飯都吃不飽,就意味著生命有問題,若生命都沒有了還要尊嚴幹嗎,那不過是迂腐文人的東西,我是個小女子不需要。”我是看出來胤祉這個人還真是很想讓人抽他。
鼓掌聲,我驚異的看見康熙一臉的笑容看著我,“很久之前也有人這樣對朕說過。”
“凝亓格格,有這般見地,真是讓我自嘆不如。世傑佩服。”桃花少年乾淨的眼神讓人不自覺的就想微笑。我看向十三的方向,他似乎完全沒有被什麼影響到,只是安靜的站著,沒有表情或是說沒有情緒。我什麼時候開始注意他,什麼時候這麼習慣性的尋找他的眼神。
五月回程車駕次仲家閘時,康熙書“聖門之哲”額,懸先賢子路祠。五月底回到了京城,人也舒服了許多。月彩一看見我就哭了,直吵著說我瘦了,說身邊的人都不夠認真的服伺,連娘娘都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