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楚證賦回府之后會先在前院耽擱會兒,章老太太只讓兒子們出去迎,自個兒與媳婦、孫女、孫子們一道在頤順堂里等著。
對這個多年不曾見過的老太爺,眾人心中都各有想法,只是抬眼見章老太太淡淡的神情,也就不敢出聲,只靜靜候著。
外頭的問安聲比預想中的來得早。
章老太太聽見了,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眸,示意楚維琳和楚維璦扶著她,一起往屋外去。
出了正屋,楚維琳就隱約覺得不對,按說丫鬟們都問安了,這一行人也該走到院子里了,可進來的卻只有楚倫栩一人。
“母親,”楚倫栩快步過來,拱手與章老太太道,“父親似是病著,便讓馬車直接駛到了院子外頭。”
章老太太聞言眉頭皺了皺,驚訝道:“病著?”
“是,怕是走不了,要靠擔子抬進來。”楚倫栩一面說,一面轉頭不住往外頭望去。
話音一落,眾人皆驚。
楚維琳順著楚倫栩的視線望出去,院外馬車旁圍了些人,擔子已經備好了,楚倫煜和楚倫灃搭了一把手,才把楚證賦從馬車上挪了下來,再由兩個粗壯的婆子抬著擔子進來。
竟然嚴重到了起不了身,落不了地了,楚維琳愕然看著從身邊經過的楚證賦,只覺得那是一個了無生氣的花甲老人。
便是好些年沒有見了,可畢竟是夫妻,但章老太太在這一瞬間也很難把楚證賦和自己那一位離家數年的丈夫相合在一起,他蒼老得太多了。
這個當口上,晚輩們別說是磕頭問安了,連留在頤順堂里都顯得礙手礙腳的。
章老太太干脆揮手讓他們都散了,只留下三個兒子做幫手,又是請大夫,又要去長房和二房報信,等所有事忙完了,才有工夫問一問話。
隨著楚證賦在任上伺候的有一位姨娘兩位通房,那姨娘姓蔣,從前也服侍過章老太太,在楚證賦外放的時候受了老太太的恩典開了臉,那兩個通房現今二十出頭,在外頭時,內院里的事情都是蔣姨娘做主的。
照蔣姨娘的說法,楚證賦這一回回京是受了萬歲爺的旨意的,出發之前身子骨就不太利索,可皇命不可違,便硬挺著出發了。
本就是病體,又上了年紀,哪里受得住這舟車勞頓,病情自是厲害起來。
蔣姨娘本勸楚證賦在路上休養個一旬半月的,可楚證賦不敢耽擱進京的時間,咬著牙堅持上路,到最后半個月,全是躺著過來的。
章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滿,這個時候也說不出口來了,只讓人仔細伺候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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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順堂里的這些消息陸陸續續傳到了清暉苑里,楚維琳和楚維琮聽罷,都有些擔心。
剛才看楚證賦的面色,分明就是久病之后的模樣了,便是如今到了家,想把身子養回來,也要費些心思了。
“也不知道萬歲爺召祖父回來是為了何事……”楚維琳低低喃了一句,就見楚維琮跟著搖了搖頭。
姐弟兩人等到了掌燈時,頤順堂里才傳了話來,楚證賦醒了。
匆匆趕到的時候,正屋里已經聚了不少人了,長房、二房都有人過來問安,可見楚證賦這精神,也不好多言,磕了頭就退出去了。
楚維琳和楚維琮一塊到了內室,繞過八仙過海大插屏,就見楚證賦奄奄靠在拔步床上,身后墊了個引枕,蔣姨娘坐在床沿上,正一口一口服侍他用藥。
兩人正要開口,楚證賦那雙無光的眸子突然睜大了,顫著聲,模模糊糊喚道:“滿娘?”
屋里鴉雀無聲。
蔣姨娘入府得晚,并不曉得滿娘是何許人,但她光從楚證賦的神態語氣里就曉得這事不太妙,便停下手中動作,眼觀鼻鼻觀心。
章老太太坐在床邊的太師椅上,聽到這兩個字她的臉瞬間拉得老長,哼了一聲。
楚維琳見楚維琮亦是不解地望著她,勻了勻氣,請安道:“孫女維琳見過祖父。”
只這一句,決口不提剛才楚證賦的失言,仿若她壓根兒沒聽到一般。
楚維琮也回過神來,跟著問安。
聽到這里,楚證賦一下子又頹廢了下去,半響嘆息道:“是了,你是維琳。”
原本楚維琳和陌生的祖父就沒有什么話好說,請安后就退了出來。
之后的幾日,楚府也是熱鬧。
楚證賦多年后歸京,姻親們少不得過府里來問候幾句,大部分卻都沒見到老太爺的人,一時有人猜測,會不會就這么每況愈下就不好了的。
宮里也有人入府來,見楚證賦這個樣子,也不好硬要求他起身入宮去,收了楚倫灃厚厚的紅封,喝了口茶水便回去了。
等夜深人靜時,渝媽媽躡手躡腳開了門,把外頭的楚倫灃和楚倫煜兩兄弟迎了進來,而后又關上。
內室里,只剩下蔣姨娘一個人端茶倒水。
章老太太依舊坐在太師椅上,而楚證賦閉目養神,聽見聲音睜開了眼睛,眸子卻比白日里清明了許多。
他的確是病著,染了些風寒,但并沒有展示出來的那么嚴重。
幾人壓著聲音說了些今日的情況。
楚證賦是被圣上逼著回京的。
都轉鹽運使是個肥差,不用是個心黑的,坐在這個位子上,銀子也會慢慢就多起來了,楚證賦也不例外。
水至清則無魚,圣上明白這個道理,這么些年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過分了都無事,況且楚證賦做事認真嚴謹,沒有出過什么差池。
楚證賦本以為會繼續在這個位置上穩穩當當地坐下去,哪知從去年起,京里陸續來了些訊息,要讓他進京來。
進京,那不可能是拉家常,定然是要有大變故的,楚證賦在朝中打聽了一番,圣上用兵的心思很重,等他回京來之后,怕是要被調去負責糧草調運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工作,瞧著是深受了朝廷信任,但卻不是輕易能擔當的,行兵打仗不是兒戲,萬一有什么差池,那是要掉腦袋的。
況且,這幾年,無論南北,都不是兵糧充足的時候。
楚證賦弄明白了這些,便連連拖著,直到京里下了圣旨,再不敢拖,啟程進京。
可楚證賦打心眼里還是不肯去押運糧草,他的年紀不小了,不是壯年時想要拼搏一把的心態了,想著過幾年能順利告老還鄉了,實在不想在這個當口上出些什么亂來,便想以病重為由推托了。
雖然舍不得都轉鹽運使的那個肥差,可比起提心吊膽,還是在家清凈著休養為好。
楚倫灃和楚倫煜都能理解楚證賦的想法,以楚家今日的地位,實在無須去冒風險。
可既然是稱病,既然要欺君,自然也要做得有模有樣的。
楚倫歆亦回了一趟娘家,見楚證賦病重,不由把擔憂都寫在了臉上。
常府里,常老祖宗也聽聞了這事,瞧見楚倫歆這幅模樣,心里也有些惴惴了。
她是過來人,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也見過長途奔波后身體垮下去再也養不回來的人。
萬一,楚證賦在這個時候過世,楚家治喪,常楚兩家的婚事就要往后拖了。
常老祖宗倒也沒有一定要讓常郁昀早早成親的念頭,可底下還有旁的孫兒要娶親,這邊耽擱個一兩年,后頭豈不是都要排著隊?
前頭就有這么個例子,常郁昭和關氏的婚期定下后,關家治喪,足足多等了一年多,后頭常郁曉的妻子徐氏也因此被耽擱住了,徐氏年紀比關氏大上一歲,多在閨中多留了這么久,心里存了些怨言,妯娌兩人總有些不對付。
雖能明白徐氏那些感受,但規矩就是規矩。
況且接下去要迎進門的是老祖宗的寶貝外孫女葉語姝,她更是想早早辦了喜事,好讓這貼心的孩子日日陪在她身邊。
這么一考量,常老祖宗便和楚倫歆通了個氣。
原本定了十月下旬迎娶,若楚家那兒點頭,不如改成了月初或是九月末,總歸這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楚倫歆聞言驚訝,只說會和章老太太商議,轉身出了松齡院就咬著牙落眼淚,老祖宗背后的意思她聽得明明白白,這是怕她父親要撐不住了。
隔日里,楚倫歆又早早到了頤順堂里,她不敢叫章老太太擔心,可話到了嘴邊又不能不說,試探著問了幾句。
章老太太眉宇之間無喜意,開口便是回絕。
母女兩人僵了會兒,直到廚房里送了楚證賦的藥過來才緩和了氣氛。
楚倫歆親手服侍父親吃藥,見老父身體這般不濟,不禁紅了眼眶。
楚證賦吃了藥,喘著氣道:“我剛好像聽見你說,常家那兒想早些娶了維琳進門?”
這么簡單一句話,楚證賦說了好一會兒,楚倫歆心痛地落淚,點了點頭。
楚證賦長長嘆了一口氣,沖章老太太道:“也好,就當沖喜了。”
沖喜?
這兩個字落在楚倫歆耳朵里是悲傷,落在章老太太耳朵里卻是另一種意思。
既然裝作病重,那就沖喜吧,外頭瞧著也就越發像了。
楚維琳被章老太太喚到了頤順堂,聽她說了始末,心里一時七上八下。
本就不多的日子,一下子又要提前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