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三娘生活起居大約是很簡單,這房間里,她所用過的衣物器皿等,也十分有限。
或許是她走得很是匆忙,連衣柜之中的衣服也來不及收拾。
幾個侍女手腳很是麻利干凈,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些零碎的東西打包好了,用布包裹起來。隨即又攤開一張布,收拾衣櫥妝奩之中的東西。
一位侍女將衣櫥打開,衣櫥之中放著整齊的衣物,最上方的柜子里,還放著一臺精致雕鏤海棠花的木盒。
那木盒的形狀如梨形,婉約流暢,古雅淡然。侍女一見,忍不住驚嘆,與另一位侍女細聲交談。
“看,這就是那日樓三娘入宮獻舞時,跳舞所彈的琵琶吧?”
“應該是,”侍女小聲地說道,“這琵琶應該是樓三娘最珍貴的樂器,扔了怪可惜的。”
另一位侍女喟嘆,想偷偷地打開盒子,“看看里面的琵琶到底是什么模樣。”
“你們兩個!”鐘靈郡主偏偏聽了個明白,怒然起身,狠狠地瞪著兩個侍女,“你們竟然還敢夸她的琴?還不快把她的琴拿去扔了!”她一看到樓三娘那臺琵琶就很生氣,“那日她就是說自己琵琶彈得好,胡旋舞也跳得好,我才同意讓她入宮去跳給皇兄看的,如果我當時不輕信她,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侍女被她嚇得不敢多言,趕緊將盒子拿出來,慌亂地把木盒子放在包裹之中。
盒子落地,撞出輕靈清脆的聲響,不似琴弦之聲,倒像珠玉撞擊的琮琮之聲。
成青云愣了愣,走到琵琶盒子前,拿出短劍,往那盒子之上的鐵鎖上輕輕一挑,鎖便被她撬開了。
鐘靈郡主目瞪口呆,驚嘆道:“青云,沒想到你還會開鎖啊?真是厲害!”
“一般吧……”成青云收好短劍,將盒子打開,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臺琵琶,琵琶周身勻稱,曲線猶如曼妙驚鴻的少女,琴身之上,依稀雕鏤著霧里看花云下山嵐,琴弦勻亮,張弛有度,她用手輕輕撥了撥,琴聲圓潤如珠,如玉琮琮。
并不是方才盒子放下時發出的聲音。
成青云遲疑片刻,將琵琶抱出來,琴身傾斜時,終于聽到,似有什么東西在音箱之中輕輕地滑動撞擊著。
她用手輕輕地敲了敲琵琶,看向鐘靈郡主,問道:“郡主可會拆琵琶?”
鐘靈郡主搖頭,“我可不會,我只會彈。”她頓了頓,低聲說道:“世子哥哥會,世子哥哥不但會拆,而且還會自己動手做。”
成青云抱緊琵琶,終究沒考慮去找南行止來拆這臺琵琶,她轉身對鐘靈郡主的侍女說道:“勞煩你去幫我找這教坊中的樂師來。”
那侍女看了看鐘靈郡主,鐘靈郡主對她說道:“去吧。”
侍女這才出了去找樂師。
鐘靈郡主好奇地看著成青云,用手敲了敲琵琶,問道:“你想拆了這琵琶?為什么?難道也是看不慣樓三娘,所以就趁機毀了她最喜愛的琵琶,想好好地打擊報復她?”
“自然不是……”成青云無奈地搖頭,“這音箱之中似乎藏了東西,我想打開看看。”
鐘靈郡主抱起琵琶晃了晃,果然察覺音箱內有東西在晃動。
樂師很快被請了過來,得到吩咐之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修理樂器的工具,慢慢地將琵琶拆解開,最后打開音箱。
音箱之內有一截用柔軟的布包裹著的東西,鐘靈郡主率先好奇地拿了起來,“這是什么?”她慢慢地將包裹在外面那層層的紗布展開,緩緩露出半截青玉。
成青云呼吸驀地一滯,瞪大了雙眼,呆滯地看著鐘靈郡主手中的半截青玉簪!
青玉簪只有后半截,簪身上,細細的雕鏤著流云,舒卷靈動,與青鸞那支青玉簪一模一樣!
可是,明明青鸞的雀鳥□□青玉簪已經被發現,而且后半截在蔣洵手中,那么為什么樓三娘卻也有一支?
難道青玉簪不止一支?而是有很多支?
但就算是有很多支,也不一定每一支都斷成兩截了吧?
她一把將鐘靈郡主手中的半截青玉簪拿在手里,仔細的觀察長度,斷口的截面,還有材質……
越是認真觀察下去,便越是驚恐擔憂……
為什么,已經解開的謎底,已經明了的案情,在一瞬間又迷惘起來?
這里面,難道還有她沒有查清楚的真相?難道樓三娘失蹤有著她不得而知的隱情?
那么,如今落網的兇手,到底是不是真的兇手?
她死死地咬著唇,閉緊牙根,卻發現牙齒不停的打顫,全身的血液也似乎瞬間凝結冷凍了一般。
“青云,你怎么了?”鐘靈郡主擔憂地看著她,“你不舒服嗎?”
“沒有,”成青云搖頭,她快速將這半截青玉簪包好,對鐘靈郡主說道:“郡主,我先走了。”
她疾步走出錦云教坊,到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才有些失措地停下來。
到底是去大理寺還是去王府?她有些猶豫不定。還未決定,身后突然有一道聲音傳了過來,“世子一大早就派人來讓你去一趟王府。”
成青云一驚,回頭一看,見竟然是胡柴。他不知何時跟來的,此時如一座山一樣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片日光,只投下一片日影。
成青云捏緊袖口,說道:“好吧,去王府。”
就算是南行止依舊在氣頭上,她也認了。總歸,案情真相更重要。
她硬著頭皮往瑞親王府走,擁擠的街道人來人往,喧囂鼎沸之聲不絕于耳。她走得不緊不慢,頭一直低著,認真而靜默地思考著到了瑞親王府之后該如何對南行止說明情況,又該如何做,才不至于尷尬又窘迫?
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思前想后,終究歸罪于,南行止是個斷袖!
若是他不是一個斷袖,那該有多好?成青云抿緊唇,情急之下告訴南行止自己是個女人的真相,可是她不敢冒險。
恍惚之中,隱約感覺到身旁街道上的人流突然如同溪流匯聚一般,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快速擁擠著行進。人們匆匆忙忙,臉上帶著興奮和看熱鬧的稀奇神色,飛快地往街頭趕去。
漸漸地,人潮擁擠起來,幾乎要把她推得倒退著走了。胡柴將她帶到街邊,避開人潮,她才忍不住問道:“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這么多人朝著一個方向去?”
胡柴也有些納悶兒,干脆隨便抓了一個人過來問,那人不耐地要離開,匆忙地對他說道:“這都不知道啊,有朝廷命官要被斬首示眾了!天啊,”那人明明心有余悸,可卻是一臉的欣喜,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模樣,“我朝開國這么多年,好幾代皇帝不曾判官員斬首示眾了。大家都想去看看熱鬧……”
胡柴將那人放了,那人一溜煙兒消失在人群之中,成青云心頭一沉,快速追了上去,剛走到街角,便看見一行身著素縞孝服的人走了過來。為首的人正是蔣子逸!
那行人全是蔣府的人,正不緊不慢地追著前方的囚車,囚車內,蔣洵筆直地站著,由于是朝廷命官,并沒有給他戴上枷鎖和鐐銬,他只是平靜地站著,頭也不回。不管身后蔣府的人如何悲戚,他也似沒聽見一般。
是蔣洵!被斬首示眾的人竟然是蔣洵,沒想到皇帝的判決下得這么快!
成青云心頭一涼,她握緊袖中的那半截青玉簪,一轉身拔腿就跑。胡柴立刻跟上,伸手幫她拂開街道上的行人。
自進入京城,不再當捕頭追捕人犯之后,成青云還從來沒有跑得如此之快過。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爆發出驚人的速度,一路狂奔,氣喘吁吁地跑到了瑞親王府門口。
“午時到了嗎?”成青云問胡柴。
“還沒,”胡柴搖頭。
成青云扶住不斷打顫的雙腿,用手撫了撫有些干澀疼痛的胸口,快速進了大門。
門房并未阻攔她,見她進府之后,直接往東邊的院子走,便知道她是有急事找南行止。南行止院落之中,蒼攏掩映,雕甍逸飛,水榭亭臺,游廊雅庭錯落參差,掩映成趣。
她進入月拱門,卻被綠黛攔住。她詫異地看著綠黛,綠黛卻帶著幾分冷漠地看著她,平靜地對她說道:“先生,世子正在午睡,請不要打擾。”
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情午睡?
成青云急得咬牙切齒,表面卻依舊維持著恭敬慎重,她向綠黛行禮,說道:“綠黛姑娘,我有急事要見世子,還請幫我通傳一聲。”
綠黛微微一怔,連忙還禮,“不敢當,只是世子吩咐過了,他的確是在午睡,不許任何人打擾。世子今日一早派了人去請先生,請了幾次,先生都回絕了世子。若是先生真心想要見世子,何必等此時?”
成青云啞口無言。這綠黛的話說得冷靜恭慎,可話中卻暗藏著譏諷與譴責。成青云自問今日一早回絕南行止,于情于理都不對,可是……可是如今事情緊急,她想見他,他便也回絕她嗎?
她握緊拳頭,錯開綠黛就往南行止的臥房而去,綠黛竟然伸手擒拿,一個巧勁扣住她的肩膀,讓她行動不得。
真是沒想到,這么一個柔弱恭謹的侍女,竟是會武功的,簡直就是深藏不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