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內暖香裊裊,眾人飲酒斟茶,倒也十分愜意。
成青云一邊聽著琴,一邊吃著茶點,心情稍稍放松了些。簾外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來,將倒在地上的屏風扶起來,又端上來些許特色點心之后,便退了出去。
“時辰也不早了,今日就不打擾樓三娘了。”南行止放下茶盞,斂衽起身。
樓三娘立刻向南行止行禮,也當即起身,親自送他出門。
成青云與成青嵐等人也起身告辭,一行人方出了醉仙居,便看見一錦衣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男人走得很快,他身后跟著教坊的小二,似乎是想攔住他,但由怕得罪于他,故而不敢太過放肆。
走得近了,成青云才認出那男人便是在玉石坊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蔣子逸。
蔣子逸很快走到眾人身前停下,微微愣了愣,看見了成青云與成青嵐,又見到鐘靈郡主,連忙行禮。
樓三娘迎出笑容,向蔣子逸行禮,說道:“不知什么風,竟然把蔣公子也吹來了。”
蔣子逸眉開眼笑,熱情殷切地看著樓三娘,說道:“三娘,我這次是專門來找你的。哦,”他又看向南行止等人,謹慎得體地行禮。他與南行止不熟,恭敬之余,也未多客套,便看向成青嵐,說道:“成兄也在,恰好,不如就一起說了吧。”
成青嵐輕輕地點頭。
蔣子逸說道:“我想請成兄等人,到我府上做客,順便也請三娘來,不知你們可否賞臉?”
成青嵐微微蹙眉,就算是請客,也應當有個名頭,這無緣無故地就讓人去做客,未免很是怪異。
蔣子逸走向樓三娘,說道:“是這樣的,下月是我祖母的壽辰,我父親準備要為祖母辦壽。我這幾日,一直在想,到底要為祖母準備什么生辰禮物,想來想去,也只好請三娘了。畢竟,三娘在皇上面前獻舞,如今深受京城人的喜愛,身份又尊貴。二來,也順便請成兄,也好感謝你那日送我珍珠的情誼。既然大家今日都在,我所幸就一起說了,如何?”
樓三娘輕笑,“既然是為王老老夫人準備壽宴,這是功德無量又體面的事情,三娘自然會前去。我也好在壽宴之前,請教請教貴府之中的情況,這樣才能準備得更充分。”
鐘靈郡主詫異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成青云也頗為訝異,鐘靈郡主曾告訴她,樓三娘只管錦云教坊營生,并不接待客人,更不會接外面的生意,為何這蔣子逸一開口,她便如此爽快地就答應了?
她看向成青嵐,微不可見的對他點點頭。
成青嵐愣了愣,對蔣子逸笑道:“既然王兄相邀,我若是推辭便太失禮了。”
蔣子逸興奮地雙手一拍,歡喜地說道:“那太好了!我這就先回去準備準備,三娘,你一定要親自來啊!”
樓三娘篤定地點頭,“蔣公子放心,三娘一定到。”
蔣子逸還想說什么,卻見這里的人太多,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連行為舉止也收斂了不少。
一行人穿過風雨橋,走到教坊前樓,樓閣之中絲竹管弦之聲繞梁而來,款款不絕,歡聲笑語,一片歌舞,暖響溶溶。
成青云走到南行止身后,聽著蔣子逸熱情親切地與樓三娘交談,樓三娘夸他一句,他便得意又滿足,連走路都帶著風一般。
待走出前樓,蔣子逸戀戀不舍地離去。
鐘靈郡主在等待人去牽馬的時候,忍不住問樓三娘,“三娘,當初你來教坊時,告訴我你不愿意對外接生意,為什么那蔣子逸一說讓你去祝壽,你卻答應了?”
樓三娘輕輕蹙眉,頗有些為難,輕聲說道:“前一日,蔣公子讓人送來了一對珍珠,價值不菲,我原本想推辭,可蔣公子卻非要送給我,我只好接受了。如今我欠他一個人情,他讓我上府祝壽,我也不好推辭。”
“原來是這樣,”鐘靈郡主歉然地看著她,“早知道,你去紫蘭行宮獻舞會讓這么多人關注你,給你帶來這么多的麻煩,我就不該讓你進宮的。”
樓三娘搖頭,“郡主多慮了,三娘并不覺得麻煩。”
侍者牽了馬過來,成青云拉住馬韁,翻身上馬,正打算策馬回府,卻聽南行止說道:“你與我一路。”
成青云愣了愣,策馬跟隨他。
成青嵐與鐘靈郡主只好先各自離去。
策馬緩緩而行,慢慢離開錦云教坊,成青云不緊不慢地跟在南行止身后,等待著南行止先開口說話。
“樓三娘的話,你覺得有幾分可信?”許久之后,南行止才輕聲說道。
街道之上人聲嘈雜鼎沸,成青云聽得有些模糊,便策馬上前,與他并行。
“目前并不知她說的話到底有多少可信,還得調查才得知。”成青云拉進馬韁,壓低了聲音,“我就怕,她與杭州畫舫的沉沒有關。”
南行止轉頭看著她,她做捕頭多年,經常騎馬,騎馬的動作十分嫻熟,纖細的腰背挺立如竹,身體隨著馬前行的節(jié)奏輕輕起伏,纖柔中又有著英氣。
“畫舫沉沒,只靠一人之力也難以辦到。”南行止漫然說道,“只是,她所說的強盜,姐妹,以及那個賣茶的意中人,都沒有一個透露真實的身份,就算要查,恐怕也是無從下手。也不知道她是故意隱瞞,還是特意將話說的似是而非,讓人難斷真假。”
“的確如此,”成青云此刻細細思索,也覺察出幾分疑惑來。
“畫舫沉沒,或許與我父王之死有著關聯。這事牽連重大,也不是一兩個人能夠查清的。若是樓三娘與此事有關,也先暫時放下,以靜制動,不要打草驚蛇。”南行止輕輕揚了揚馬韁,避開街道上的行人,熟練的靠近成青云,又說道:“成青云,如今我父王被害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所以……”
成青云猛地一頓,狠狠地拉緊馬韁,忙聲說道:“世子,我絕對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一個字!”
南行止卻是審慎地看著她,似笑非笑,“是嗎?連成青嵐也未曾說過?”
成青云心里一沉,在她的潛意識里,并沒有把青嵐當做外人。雖然沒有特意想過要告訴青嵐,可更沒有刻意地去隱瞞他。
她抿緊唇,輕聲說道:“沒有,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南行止見她眼中露出掙扎與低沉,不由得蹙眉,移開目光,目無焦距地看向街道前方,“只怕你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成青云,你要記住,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最親的人。”
成青云無聲地看著他,眼中充滿排斥,明顯不以為意,說道:“青嵐與我一起長大,他是我的兄長!我連他也不可以信任嗎?”
南行止蹙眉,“這世間,兄弟鬩墻的事情也并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尤其是在這局勢變化莫測的京城,你又如何知道,你的兄長成青嵐,到底是站在哪一方呢?”
京城之中,到底還有多少勢力多少黨派,成青云至今還沒完全弄清楚。而南行止,朝中到底有多少勢力支持,她也從來沒有關心過。
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員外郎,連皇城都不能隨意進去,更妄論參與什么黨爭?
而青嵐,如今是兵部侍郎,官階較高,與她自然不是同日而語。他如今屬于哪派勢力?若是有一天,她與他站在了敵對的一方,她該如何抉擇?
雖然心底執(zhí)拗的想要和青嵐站在一起,可如今的她,也知道身不由己的道理。
有時候將你推向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因果。
瑞親王之死,一定牽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能害死瑞親王的人,也絕對不會是簡單的人物或者勢力。
她如今被卷進這場親王被謀害的陰謀之中,便再也無法脫身了。
她若是不被南行止所用,也定會被南行止所殺!
如今南行止還沒有對她動手,或許不過是她還對他有用,也或許,他有著將她輕松掌控的能力與權勢。
不管是哪一點,她只能與南行止站在一起了。
手心里不由得出了汗,濕溺得讓她有些拉不住馬韁,馬不受控制,走到前方拐彎處,竟沒有拐彎,而是直接往前走。
她一驚,想要拉住馬韁調轉馬頭,情急之下,險些身體一歪掉下馬。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馬韁,手臂輕輕一帶,將她扶好,順勢也調轉她的馬頭,讓她的馬回到正道上。
“你走神了,就這么幾句話,也至于讓你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嗎?”南行止將馬韁扔到她身上,慍怒又譏誚的叱責道。
成青云驚怔得嚇出了冷汗,連忙拉住馬韁,松了一口氣之后,說道:“沒有,我只是在想……我除了跟隨世子,便沒有別的選擇了。”
南行止定了定,唇角輕輕揚了揚,說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世子……”成青云為難地看著他,有些惶恐不安,“若是……若是我有一日……”她欲言又止。
南行止卻仿佛猜到了她話中的意思一般,冷厲地說道:“成青云,你記住!不會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