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止平靜地看著南澤,又看了看他腰上的傷,說道:“王叔,你還是等傷養好再說吧。六部也不是輕易能進的,何況我還需上書皇上,此事最終還是需皇上定奪。”
“我也是皇上的王叔,皇上不也得看我三分薄面?”南澤又急又怒,“你這樣拒絕我,難道就不考慮給我留點面子?”
南行止蹙眉,定了定之后,勉強地說道:“我自然會為王叔考慮,只是最近有幾個大案還未了結,等了結此案之中,我定會讓人替王叔安排。”
南澤臉色稍霽,“就這么說好了啊。”
南行止這才帶著成青云,與南澈一同離開。
到了正院,進入了偏殿,成青云不曾想,這偏殿之中,竟也是布置成書房。粗粗掃視過書架上的幾本書,大致都是醫術。
南澈走到桌前,將桌上一包粉末慢慢展開,“這便是當日你讓人帶過來的藥粉。”他微微蹙了蹙眉,“我已經分析過這粉末了,這其中,除了焚過檀香的粉末之外,還有另外兩種粉末……”
“兩種?”南行止好整以暇,走到軟榻前坐下,“還請王叔解惑。”
南澈倒了一杯茶,端正地坐好,從桌上拿了一本醫術,遞給南行止。
“這世上,有許多藥物,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南澈將茶遞給南行止,“所謂是藥三分毒,主要看其用法。你前些日子送來的一劑藥方之中,其中有一味洋金花的藥也是如此。雖說,洋金花有止痛鎮靜的作用,但是若配制不同,分量不同,其藥效也不同。”
“這么說來,這香灰之中,有洋金花?”南行止快速翻閱手中的醫術,終于找到了洋金花的一頁。
快速瀏覽過后,他將書遞給成青云。成青云接過書,那書頁之上,繪畫著洋金花的圖案,圖案之下,詳細的記錄了洋金花的各種屬性和作用。
“洋金花,又稱曼陀羅或者醉心花。”南澈輕聲說道:“之所以稱為‘醉心’,是因為洋金花對人腦有鎮靜催眠和致幻的作用。”
成青云一邊聽,一邊翻閱,“洋金花不僅可用于麻醉,還能治療疾病,其葉、花、籽皆可入藥,有祛風濕,止喘定痛的作用,也可治療頭痛。舒經活絡,能有效緩解肢體癱瘓……但是,若是大量服用,或者大量吸入,則容易產生幻覺,心悸恐懼,譫語心亂等……”
南澈輕輕點頭,“所以,江湖之上的人,會用洋金花的致幻作用來行騙,或者行非法之事。而教坊之中,一些心術不正的人,也會用來致幻助興。洋金花還可以制成蒙汗藥,將藥粉融入水中,浸入手絹,用手絹捂住口鼻,就連牛都可以被迷昏,別說是人了。”
“致幻藥,蒙汗藥?”南行止若有所思,“這么說來,想要得到洋金花,其實并不難,教坊之中就會有。”
南澈輕輕點頭。
成青云合上書,看著她從蔣老夫人臥房中帶回來的香灰,問道:“如此說來,這香灰之中,有致幻的香灰,也有蒙汗藥的香灰?”
“是,”南澈蹙眉,“將致幻與蒙汗藥制成香熏點,效果很好,而且……不容易被被害人發現。”
的確,將致幻藥與蒙汗藥混入檀香之中,一起點燃后,氣息混雜,誰能輕易發現?
如此一來,蔣老夫人的死因,和殺害蔣老夫人的方法,便水落石出了。
窗欞之外,疏漏過淡淡的霞光暮色,綽約地勾勒著京城巍峨與氣派的輪廓。南澈似乎并不喜歡這耀眼又奪目的色彩,微微蹙了蹙眉,傾身隱入陰影之中。
成青云將手中的藥籍還給他,并恭敬地道謝。她第一次如此靠近南澈,借著疏淡明亮的暮色霞光,看清了他略微蒼白的臉。
或許是常年深居簡出,他膚色白皙,輪廓卻與其他南氏皇族中人一樣,俊朗深邃。尤其是那雙眉眼,深邃得如同沉淵。他是先皇的弟弟,年紀早已過了而立,可那份風姿卓越,卻清貴俊朗,年歲絲毫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快速看了一眼之后,她垂下頭,靜默地站回南行止身側。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如吃過晚膳再回去,”南澈斂衽起身,順手將那香灰包好,遞給成青云。
成青云怔了怔,上前雙手接過。這是重要的證物,三司會審之時,這將是她陳述破案的關鍵。
正廳之內,侍女魚貫而入,將四菜一湯擺好,飯菜的清香隨風送了過來。
南澈帶著南行止入正廳用餐,出門時,回頭看了看成青云,說道:“成大人也一同用膳吧。”
成青云微微驚怔,還未反應過來,南澈已然轉身離去。她只好跟著南行止身后,與他一同進入正廳,在餐桌下方入座。
南澤早已被侍女扶著入了座,早早地就在桌旁等著開飯。只是看著一桌子素淡的飯菜,他有些興致缺缺。
或許是南澈常年的飲食習慣有關,這幾道菜,都加入了藥膳。
山藥豆腐羹、蓮子百合清炒、枸杞南瓜片、山參燉豬骨。
成青云嗅了嗅,鼻息間是濃烈的藥味。她還未動筷,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飯,還是在吃藥了。
“這山參燉豬骨,是我特意讓人準備的,”南澈對南行止說道,“山參溫補。膳食也講究形補,膝蓋或者腿有疾者,都可多吃。”
南行止看向成青云,雙眼含笑,微微地點頭,“我知道了,多謝王叔。”
南澈拿起碗,盛了一碗豬骨湯給南澤,“你傷了腰和腿,也可以吃。”
南澤苦著臉,伸手輕輕推了推放在身前的碗,“王兄,我每日在你這兒吃飯,就跟吃藥似的,你看著一桌子,又是山藥枸杞,又是百合山參的……我能不吃嗎?”
“吃不吃隨你。”南澈似懶得與他多言,略微蹙眉之后,安靜地用膳。
果然南家世族,皇族世家,修養都是極好的,三個南姓男人,吃得文雅端靜,整個用餐過程,連碗筷碰撞聲都聽不見,喝湯時,更是細細品嘗,毫無聲響。
成青云拘謹小心,勉強吃了半碗,用餐時間一過,南澈放下碗,南行止與南澤也立即將碗筷放下,用茶水漱口。
成青云也馬上放下碗筷,身后的侍女捧來清茶和痰盂,伺候她漱口擦嘴。
隨后南澈帶著南澤回房檢查傷情,南行止表示了自己對王叔的關心之后,帶著成青云離開平王府。
夜色如紗,輕輕地籠罩下來,與京城次第亮起的輝映渲染。
成青云上了馬車,坐好。
南行止看了她一眼,吩咐車夫離開。
馬車轔轔而行,穿過寬闊寂靜的街道,車外的人聲漸漸喧嘩熱鬧。成青云忍不住掀起車簾,看著街道兩旁繁華擁擠的街景,詫異地看向南行止,“不回王府嗎?”
她這段時日,總住在王府,下意識將回王府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中午時,發生了那件事情,南行止說了那句‘愛屋及烏’之后,她驚惶地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長久的留在王府。必須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必須與他保持距離才行。他是世子,而她是刑部的員外郎。
窗外閃爍搖曳的光影緩緩移過,映襯著還未完全黑暗的夜色,渲染出的光影光怪陸離,勾勒得南行止輪廓越發俊朗立體。
他輕笑,問道:“你吃飽了嗎?”
成青云怔住,突然覺得他的眼神如此有穿透力,連她吃沒吃飽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微微窘迫,正猶豫要不要說實話,卻聽見南行止說道:“我知道,朱雀街有夜市,夜市之上有許多小吃。鹽酥雞、椒鹽雞爪、烤羊肉、飲子、酸湯粉、炸豆腐、還有各種清湯小粥,湯餅面食果脯甜點……如果現在不去的話,夜市散了,可就沒得吃了。”
平淡無奇的話,徹底地將成青云說得垂涎三尺。她抿唇,點頭,說道:“去吧,我沒吃飽。”
南行止但笑不語,馬車轔轔而去,終于停靠在朱雀街街邊。
朱雀街車水馬龍,勾欄瓦舍,燈虹酒色,如同瓊樓玉宇。夜色之下,旖旎的燈火,飛檐雕拱,樓閣屋宇,越發顯得沉醉旖旎,繁華奢靡。連教坊之中,傳來的管弦歌舞之聲,也陶醉人心,靡靡如夢。
朱門升平,醉生夢死。有高門權貴的奢靡,也有市井小民的紜紜生活,這便是京城的氣息。尤其在夜色之下,顯露無疑。黑夜撕去白晝所有的偽裝,將最真實的生活展露在人眼前。
街邊小吃店不停的吆喝,成青云走了幾處,終于找到了一家還剩一桌位置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特色是粥,很適合當做夜宵。更難得的是,小店賣鮮花粥。這個季節,許多人家都喜歡將花曬干了,制成餅,或者釀酒。
成青云要了一碗荷花粥,還點了一份桂花糖藕,與南行止一起吃。
荷花粥燉的濃稠酥爛,香味濃郁。粥面上,浮著鮮嫩的荷花花瓣,還有細末的花蕊,粥中有蓮子。
桂花糖藕,是將糯米與桂花一同蒸煮之后,放入桂花蜜,在將糯米塞進蓮藕之中,蒸煮,切片。
一口下去,蓮藕酥脆,藕斷絲連,融著糯米的清甜,以及桂花的芬香,讓人垂涎三尺,味蕾大開。就著清爽的荷花粥,絕對人間美味。
作者有話要說:
當初想寫美食破案文來著,可是寫著寫著把美食給忘了,光想著破案。
以前寫破案,總想著,只要是主角,一定一路開掛,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但是本文我不想這樣寫。所以,青云并不是逢案必破的人。破不了案或者斷錯案,代價是很大的。
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