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寢室裡有一個女生探出了頭,看到方媛,又縮了回去,彷彿是一隻膽小的老鼠。然後,寢室大門被重重地關上,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
方媛爲這些人感到悲哀,懷疑、盲從、膽怯、淺薄,這些陋習本不應該出現在醫學院裡面,卻偏偏在這裡大行其道。
441女生寢室裡面***通明,所有的燈都亮著。蘇雅慵懶地躺在牀上看書,那本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都快被她翻爛了。一向早睡的徐招娣這次卻端坐在牀上,百無聊賴,似乎在等她。
果然,徐招娣一看到方媛走進來就問:“蕭老師怎麼樣了?”
“死了。”方媛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似乎在述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她累極了,腳也沒洗就躺到了牀上。
“死了——”徐招娣喃喃道,偷偷望了一眼蘇雅。蘇雅卻彷彿沒聽到般,若無其事地翻了一頁書。
徐招娣沒再繼續問下去,走到臥室出去關門,反鎖,洗臉洗腳,做完這些後纔回到臥室躺到牀上。
她沒有關燈,大廳與水房裡的燈都是開著的。
“關了燈嗎?”方媛翻了個身子,懶懶地問。
“沒有,管它呢,讓它亮著吧。”
據說,鬼魂不敢見光,不會進入燈光太亮的房間。徐招娣是不是也聽說過,所以才讓所有的燈都亮著?
她在害怕什麼?
方媛睡不著。
她習慣了在黑暗中入睡,這麼明亮的燈光下,她根本就不可能睡著。
但蘇雅在看書,徐招娣也沒有熄燈的意思。
外面的熄燈哨雖然響得淒厲,但沒有人來管她們。
441女生寢室成了南江醫學院的一個忌諱,誰也不願意進入這間寢室,無論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還是學校值勤的生活老師。
方媛在考慮要不要將頭鑽進被窩,這樣雖然悶了些,好歹能睡著,總比這樣想睡覺卻睡不著要強。
這時,徐招娣突然問:“方媛,你睡著了嗎?”
“嗯。”方媛含含糊糊回答她,“睡著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人,爲什麼活著?”
“……”
徐招娣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人爲什麼活著?活著就活著,還爲什麼?
但仔細一思量,方媛發現這個問題卻很深奧,深奧到她根本回答不上來。
“方媛,你回答我啊。”徐招娣催促。
方媛只能亂說一通:“我看,是生命的本能吧,人和其他生物一般,本能地想活著。”
“也許吧。”看來,這個不是徐招娣想要的答案,“但是,我總覺得活在這個世上,好累,痛苦多於開心,失望多於希望。理想與夢幻,不管多麼美麗,多麼流光溢彩,總是會被現實撞得粉碎,然後消逝,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來。”
方媛沒想到徐招娣這麼淳樸的女生也會這麼多愁善感。
徐招娣又問:“你說,如果我們明天就要死了,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方媛還是無法回答。
如果她明天就死,人生有太多的遺憾。以前,偶爾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僅僅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今晚這樣設身處地去思索。
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是想再去看看那個她一生都無法釋懷的人?她真的見到了那個人,又能做些什麼?是歡笑還是哭泣?是擁抱還是推搡?
方媛回答不了,徐招娣卻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方媛,我想清楚了,我想去見一個人。”
“你要見什麼人?”
“一個……”徐招娣突然變得害羞起來,期期艾艾,“一個筆友。”
“筆友?”方媛啞然,現在的時代,什麼都講究速度效率,徐招娣竟然還交筆友?
“不準笑!”徐招娣嗔道,“我是和你說認真的。”
“我沒笑啊,我是在認真聽。”方媛突然沒了睡意。
“我和他交往了四年,從初中就開始寫信。他的字寫得很工整,態度誠懇、自然、充滿熱情,最關鍵的是,他很儒雅,骨子裡有一種文人氣息……”
“停!”方媛一臉疑惑,“你和他見過面?”
“沒。”
“你看過他照片?”
“也沒。”
“那你把他說得那麼好做什麼?”方媛不解。
“感覺啊!我感覺得到。”
提起她的筆友,徐招娣笑靨璀璨,不再淳樸,和那些熱戀中的女孩一樣,一臉甜蜜,面頰微微泛起紅暈,顯得嬌豔可愛。
這時的徐招娣,有一種自然而清新的美,如一朵大山裡悄然盛開的紅茶花。
“其實,我一直很羨慕秦妍屏、陶冰兒,她們家境殷實,被寵得像個小公主似的。而我,童年裡的記憶只有做不完的農活,還要帶弟弟妹妹們。方媛,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你的生活比我好多了,你看我的手。”徐招娣從被窩裡伸出她的手。
這是一雙粗糙的手,皮膚乾燥,有些地方龜裂了,紅腫脫皮,顯得十分蒼老,根本不像是一個青春少女的手。
“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喜歡戴著手套了。”徐招娣有些黯然,她也和別的女孩一樣,喜歡幻想,憧憬愛情,但以她的容貌身材,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很難發生在她身上。
方媛怕她難過,故意問:“你有辦法見到你的筆友?”
“當然有!”一說起筆友,徐招娣眼睛就發光,“我有他寢室的電話號碼,他也在這個城市讀大學。”
“這麼巧?”
“什麼這麼巧啊,我不是說了,他骨子裡有種文人氣息嗎,怎麼會考不上大學呢?他就在南江大學哦。”
徐招娣來勁了,從牀上爬起來,拉起方媛,要她陪自己到大廳裡去打電話。
方媛只好陪她去,可到了大廳,打通了電話,她又一個勁地朝方媛使眼神,要她走開,不讓她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