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弦走到大殿里, 見瀾滄負手立在那兒。
“教主。”她輕聲道:“人都送到位,事情也都已經辦妥了。”
“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瀾滄道。
鎏弦猶豫了一瞬,才慢慢道:“恕屬下無禮, 屬下想知道教主今天為什么會選擇九嶷, 光從結果來看, 他和墨道兩人并非相去甚遠。”
“泠看中的人, 不會錯。”瀾滄轉過身道。
鎏弦微微有些錯愕, 她發現自己跟在瀾滄身邊這么久,對于他和舒慕泠之間的關系,仍是看不透。
五年前將這個女孩兒從中原帶回來時的景象, 歷歷在目。
要讓被挑斷的經絡重新長好,瀾滄想盡辦法, 甚至不惜試用無數藥性生猛的方子與藥引, 過程已是及其慘痛, 更不用說是拔出腦中毒和救命。
瀾滄是鐵了心的要化腐朽為神奇,重鑄一個人。
她親眼目睹了發生在那個女孩身上的天人交戰, 她執拗的不愿意忘記過往,抱著頭在地上痛苦的翻滾,甚至一次一次用頭搶地,撞到頭破血流,她聲嘶力竭的辯解著:“我不是什么舒慕泠.......我是蕭竹....我不是劍魔......我不是劍魔!!!!”
慘叫, 哭泣, 咒罵, 一地的鮮血, 沒有什么可以減輕□□的痛楚和精神的折磨, 就這么持續了很久很久,鎏弦時常在想, 為什么要這樣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她做錯了什么要經歷這些事。
索性她被救了回來,但恢復了剛六七成的樣子,瀾滄就把她扔進了露月潭,并設下了防止她逃脫的牢不可破的結界。
那個時候的露月潭還是個魔窟,是拜月教的禁地。
她很是詫異,以為瀾滄糊涂了,追問道:“教主,她若是死在里面,那我們這么久以來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瀾滄道:“死過一次的人不會讓自己再死一次。”
她最初私以為瀾滄是偏愛這個天賦異稟的劍魔少女的,但后來見識到瀾滄對她的殘酷和無情,她又覺得自己錯了,甚至開始同情這個無辜的少女。
卻不想五年以后,舒慕泠會以這樣的姿態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瑯玕聽說舒慕泠被任命為左護法的時候,他手一抖,掌心的火焰“騰”一聲燃起,將屋室里的一張屏風燒成了灰燼。
他從嗓子深處逼出一聲冷哼,起身往瀾滄的主殿走去。
在殿門口,他遇上了從里頭走出來的鎏弦。
鎏弦長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孔,卻永遠是一副冷淡的神色,睥睨眾生似的,瑯玕覺著看著就來氣,他正面迎上去,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鎏弦祭司,咱們那位新來的護法大人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好了?”
鎏弦平視前方:“好了。”
“可要把她伺候的好一點。”瑯玕摸了摸下巴,斜眼道:“畢竟是教主新寵,巴結了半天也不容易對不對?”
鎏弦并不答話,只轉身要走。
“哎別走啊!”瑯玕退了一步挺身擋在她身前:“別成天板著一張臉孔,讓人真以為你是個正經高貴的人呢,其實暗地里給那女人送藥,我都看見了。”
鎏弦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絲驚詫,她皺眉正視著瑯玕:“你想怎么樣?”
“沒想怎么樣,就找你談談心,祭司大人已經高貴成這樣,連天也不讓聊了?”瑯玕陰陽怪氣:“有那一半骯臟的中原血統,你哪兒來的底氣裝高貴?”
鎏弦的臉白了一白,猛地推開他就要走,瑯玕反手拉住她,激怒了鎏弦讓他覺得很是快意:“別走啊!我又沒說錯,你以為教主為什么那么信任你,什么事都交給你做,因為雜種的能力低下,翻不了天,教主不會感覺到威脅,就多利用利用。”
“你說夠了沒有?瑯玕護法!”鎏弦扭頭厲聲道,她的手臂細微的顫抖,這樣的顫抖瑯玕全都可以感知,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幽幽道:“別搞不清楚教中是誰當道,跟我作對,沒有好下場。”
手臂被捏的生疼,鎏弦貝齒咬唇,咬的發白,半空中忽的射來一支暗箭,瞄準了瑯玕的手腕,瑯玕的反應飛快,他霍的松開鎏弦,側身探手,掌心內已凝了暗火一團,暗箭在他掌心一寸之遠處停了趨勢,驟然燒成了灰燼。
瑯玕眉心的鴿血寶石光芒大漲,他目光犀利的往一棵娑羅樹的樹梢上射去,樹冠葳蕤搖曳,卻空無一人。
瑯玕又細致警覺地查看了一圈,無果,不禁泄氣,再轉回來發現鎏弦已經消失了。
鎏弦疾步而走,直走到一片空曠寂靜處,樹木叢生,連空氣都是潤潤的讓人放松。
“出來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做平靜。
毫無動靜,只有風傳樹葉的“沙沙”聲,鎏弦的眉梢輕蹙,加重了口氣:“你以為拜月教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地方?”
“尚可尚可。”樹冠里傳來一陣朗朗輕笑:“你看我這不就進來了。”
鎏弦轉身,金發隨風而動,在陽光下熠熠閃爍,更襯得她膚白如雪。
“如今被我知曉,你便出不去了。”她的聲線里喊了一縷不易察覺的笑意。
“哎你。”那人不滿的嘟囔了一聲,撥開了樹冠,懸了兩條長腿晃來晃去:“好吧我承認,我守了好幾年才尋著這么個機會,你行行好放過我咯。”
鎏弦微微一怔,那是個俊逸中原男人,一身皮革勁裝將他寬肩窄腰的身形都襯了出來,眉梢盡是風流倜儻之色。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那人微笑道:“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鎏弦祭司,果真是美得讓我神魂顛倒。”
“你是何人?”鎏弦的臉頰上浮了一層緋色,聲音仍是波瀾不驚:“為何幫我?”
“美人有難,自然要出手相助,這是我的操守。”那人云淡風輕道:“我是誰就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又要怎么幫你?”鎏弦終于揚起了唇角。
“幫我!”那人頓時露出一派喜色,脫口而出:“我叫牙蒼雪,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冤家路窄,瑯玕迎面撞見了舒慕泠。
今日的舒慕泠與那日的狼狽已是大不同,還是一襲熱烈張揚的紅色,脖子上的傷被絲帶遮的嚴實,絲毫不見破綻,她一臉的冷漠,好像并沒有因為加官進爵而欣喜半分,讓瑯玕愈加不痛快,他冷靜下來,意識到瀾滄做的決定無法改變,便冷笑一聲,幾步上前攔住了舒慕泠的去路。
“喲嚯,這是誰啊?”他怪叫一聲。
舒慕泠眼皮也沒有抬一下:“讓開。”
“螻蟻一般低微的中原人。”瑯玕嗤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有些手段,幾日之間便讓教主對你另眼相看了。”
舒慕泠終于正眼看他,慢慢道:“你這個人真的很啰嗦。”
瑯玕神色一僵。
“都說了讓開,聽不懂人話么?”舒慕泠秀麗的眼角微挑,讓瑯玕有些敬畏,竟側身一讓,舒慕泠便懶散的與他擦肩而過。
瑯玕豁然省悟,他怒目回瞪,恨不得從舒慕泠身上剜下一塊肉來,他一掌推出,眉心的鴿血紅寶石乍然明亮,一團烈火摜向舒慕泠背心。
舒慕泠反手拔劍,火焰被凌厲的劍鋒攪碎,瑯玕愕然,他只瞧見舒慕泠手腕一震,甚至沒看清她怎么出劍。
“果然有兩下子.....”他咬牙。
“不光啰嗦,還弱的很。”舒慕泠破招后徑直走了,沒有要回敬的意思,瑯玕最受不了她的傲慢蔑視,他整張臉都擰起,額環光芒大漲,他雙手在胸前解印,口中念咒,“騰”一聲,四面火墻拔地而起,將舒慕泠團團包圍。
舒慕泠縱身躍起,她身手輕盈,衣擺在火墻的邊緣擦過,迅速燒著,但是又在疾行的風中迅速熄滅,烈焰與赤色編織,宛如一只火鳳凰,她眸中終于浮現出殺意來,讓瑯玕莫名的興奮。
“來啊!有本事就來殺我啊!”他惡狠狠的大笑起來,見舒慕泠的劍錚然出鞘。
飛舞的劍氣屢次消磨在突然升起的火焰之墻里,且帝女劍的劍刃被燒的灼熱,連著劍柄都滾燙,舒慕泠幾次幾乎脫手,她飛身略開,攻勢頹然。瑯玕雙手解印,他站在滾滾業火中央,宛如一座神祇般蔑視著舒慕泠,無懈可擊。
“無論你的劍術多高明,別忘了這里是苗疆,是崇尚秘術的地方。”他滿意的看著舒慕泠在飛火流焰之間匆忙躲閃,最終因著握不住劍而被擊落,秘術之火拍在她的脊背上,似是融了進去,迅速消弭,衣衫上留了一團焦黑色,但舒慕泠的臉色卻不大好,大顆大顆的冷汗從蒼白的額角滴落,她咬緊了嘴唇,一手捂著肩胛,昂起頭冷冷的盯著瑯玕。
瑯玕斜了斜眼,遠處有人聲漸近倒也不再糾纏,他冷笑一聲揚長而去,與舒慕泠擦肩而過時重重的撞了她的肩,舒慕泠一個趔趄幾欲摔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然捏緊了拳頭。
瑯玕給了舒慕泠一個下馬威,心里痛快了許多,負手一路腳步輕快。
路過一片僻靜小徑,忽的一盆水兜頭兜腳淋了下來,把瑯玕澆蒙了。
“誰!”他環顧四周怒聲道。
兩旁高墻巍巍,只有青蔥的爬山虎冒出頭來蜿蜿蜒蜒,卻無人應答。瑯玕并指聚火擲向那些植物,卻冷的狠狠打了個哆嗦,火星寥落泯滅。
那水比一般的水冷上好多,在他鬢角還結了層薄薄的白霜,看來更不是尋常的雪水了,瑯玕氣的面容扭曲。
墻的那一頭,九嶷牽著云彩的手一路狂奔,半路就將水桶給扔了,兩個人跑了好遠才停下,捧腹大笑。
“你看到他那個表情沒!”云彩學著瑯玕的模樣鼓腮:“真的是笑死我了!”
“讓他欺負我師父!叫他好看!”九嶷笑道:“露月潭最下面的冰層水,這幾天他別想用秘術了。”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涼涼一聲反問從他腦后襲來,九嶷被嚇得毛都立了起來,他“呲溜”耗子似的鉆到了云彩身后,怯怯的探出腦袋:“師父,你的傷怎么樣了......”
舒慕泠抄著手,神色懶散,口氣卻不容置喙:“我好得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他嗆你,還對你動手,我看不過!”九嶷伸了脖子辯解道。
“那是瑯玕!”舒慕泠眉峰一挑竟然是怒了:“被發現了你有幾條命可以賠上去的!你叫我一聲師父,這世上哪有徒弟為師父出頭的道理!”
九嶷微微駭然,唇角卻挽起,他拍了云彩的肩壓抑著激動的聲線:“她認我這個徒弟!”
“瞧把你樂的。”云彩撇撇嘴扭頭道:“我早跟你說這是個餿主意,你不聽!”
“你什么時候說這是餿主意了!”九嶷在她肩頭狠狠拍了一下瞪眼:“你分明當時舉雙手贊成,還興奮的恨不得立馬去露月潭!”
“我什么時候贊成了!你別胡說八道!”
兩個人斗嘴斗的不亦樂乎,舒慕泠的氣也生不來了,她微微偏著頭看這一對少年男女,只覺得背上的燒傷也不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