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風(fēng)像是花魁在恩客耳畔如蘭的吐氣,直吹到華山頂端的白云宮也還帶著不散的春意,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到白云宮的每一處角落,讓平日里清修的人們開始悸動。
白天啟和追風(fēng)按照慣例去漱金閣里頭整理藏書,追風(fēng)前一日從山下帶回了幾個骰子,和大伙兒玩到大半夜,此時站在□□上呵欠打個不停,搖搖欲墜。看得白天啟心驚肉跳。
“三師弟你可別逗我,從這里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白天啟好意提醒,順便望了望回旋著向下的木樓梯,從中間可以筆直的看到地面上的太極圖案,約莫有五六層的高度,緊貼著放滿了書的墻壁,直教人眩暈。
“你,你放心。”追風(fēng)揉了揉眼角含含糊糊的說:“落地我就給他一個迎風(fēng)回浪,死不掉的。”
“仔細著師父,萬一發(fā)現(xiàn)你破戒好賭就完了。”白天啟翻了個白眼,繼續(xù)拾掇那些磚頭似的書,忽然聽到“啊”一聲,果不其然,追風(fēng)仰面越過了扶手直直的從樓梯上掉了下去。
“三師弟啊啊啊啊!”白天啟趴在欄桿上驚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大喊:“迎風(fēng)回浪迎風(fēng)回浪啊!”
追風(fēng)在落地的一瞬間猛地后跳,靈活的做了三個后空翻,穩(wěn)穩(wěn)著地,他剛想給自己豎一根大拇指,卻覺得哪里不太對。
一股濃重的焦糊氣竄進了鼻子,追風(fēng)愣了愣回頭,登時變了臉色。
“著火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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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fēng)和白天啟愁眉苦臉的面對面坐著,覺得天塌了。
“都是你!”白天啟惱怒起來,他站起來用手指狠狠的戳追風(fēng)的腦門:“讓你迎風(fēng)回浪!迎你個二大爺啊!這下好了!漱金閣被燒了起碼有兩層!兩層啊!我們后半生怕是要交代在清寒殿了!”
“哪兒能全怪我啊!”追風(fēng)哭喪著臉:“師兄你明知道漱金閣里頭都是些干燥的木頭和紙,還帶個柴油燈進去,干柴烈火能不出事么!”
“哎呀說起來還是師兄我的過錯了?!”白天啟一拍桌子叫道。
“師兄我們還是想想怎么應(yīng)付師父比較好吧。”追風(fēng)幾乎要哭了。
白天啟身形一晃跌坐回去,面色蒼白。
漱金閣里的書無一不是珍寶,白云宮宮主東方如卿定期派弟子去漱金閣整理藏書,平日里保養(yǎng)書也要遵循一套十分詳細的規(guī)則,進進出出漱金閣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diào)要小心謹慎。燒了這許多書,后果白天啟簡直不敢想。
遠遠的傳來少女清澈的談笑聲,黃鸝鳥一樣讓人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竹子你是沒看到啊,那家伙看到我的時候臉都綠了!大概是沒想到他嘴里的丑八怪長的這么可愛,他一定羞愧的要死掉了!”
穿著一襲鵝黃裙衫的少女蹦蹦跳跳走上了臺階,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烏黑的發(fā)辮用金色的發(fā)帶系了垂在肩頭,隨著她的動作活潑的彈跳著,少女粉面桃腮,明眸皓齒,甚是俏麗。
白天啟和追風(fēng)按照習(xí)慣定定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她身后跟著的一個緋衣女孩兒的身上。
那女孩兒步履平緩,微微帶著些笑意聽衛(wèi)臨兒說著話,額前的劉海帶著一抹奇異而自然的紅色,在陽光下若隱若無,她看起來衛(wèi)臨兒還要稚嫩一些,模樣雖不似衛(wèi)臨兒來的嬌俏,卻也清秀,一雙眼睛形狀極好看。
白天啟和追風(fēng)鎖定了目標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上去,一左一右挽住了目標的胳膊,幾乎把她架的雙腳離地。
“竹子啊!”他們倆笑的見牙不見眼:“走了一路累不累啊師兄給你倒杯茶去如何!”
“喂你們兩個......”衛(wèi)臨兒單手叉腰,面色不豫,平日里眾星拱月的都是自己,難得受了冷落,她歪著腦袋幽幽道:“是沒看見我么!”
“臨兒師妹今天又變漂亮了!”白天啟敷衍了一句,轉(zhuǎn)而對著一臉懵逼的蕭竹諂媚的笑:“竹子師妹啊,師兄覺得你今天精神特別的好!”
衛(wèi)臨兒氣惱,快步走上去抓住蕭竹的胳膊將她拽了回來:“這兩個家伙腦子進水了,平日里倒也不見得多殷勤,竹子別理他們!”
蕭竹腦門上寫滿了不明就里,被衛(wèi)臨兒揪著跌跌撞撞往前走,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那兩個一改常色的師兄。
“臨兒,他們說不定真的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衛(wèi)臨兒翻白眼氣咻咻道:“有好事能找你么?”說完她頓了頓覺得有些不對味,補了一句:“反正別理他們。”
白天啟和追風(fēng)面面相覷了一番,又鍥而不舍的追了上去。
“臨兒師妹啊!生死關(guān)頭別見死不救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師妹啊,小時候師兄待你不薄啊,千萬不能這么對師兄!”
“你們倆到底怎么了?”衛(wèi)臨兒終于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頭納悶的瞧著他們倆。
“他燒了漱金閣!”白天啟和追風(fēng)相互指著對方說。
沉默了兩秒,衛(wèi)臨兒大叫:“你們倆燒了漱金閣?!”
把還沉浸在震驚里的衛(wèi)臨兒拖到一邊,白天啟扭捏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個......我和三師弟是這么想的,如果這事兒真讓師傅知道是我們干的,我們一定會死的很慘。”
“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帶山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上來,你偏不聽。”衛(wèi)臨兒狠狠掐了一下追風(fēng),又對白天啟道:“還有你啊,師父說了多少遍了不能帶火進漱金閣,都拋在腦后了!現(xiàn)在能有什么辦法!只能認錯啊,你們倆態(tài)度誠懇點,說不定師父心軟了就少罰點兒。”
“師妹啊!漱金閣啊這是!師父怎么可能放過我們!”白天啟抓了她的手哭道:“師妹,師兄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你了!”
“那怎么辦!”衛(wèi)臨兒也要哭了:“師兄我舍不得你......”
“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白天啟見有轉(zhuǎn)機,猛地握住了衛(wèi)臨兒的雙手:“就看師妹你肯不肯幫我!”
“肯啊......你先說有什么辦法!”
“讓那個蕭竹......”他濃黑的眉毛聳了聳:“頂一下。”
“啊?”衛(wèi)臨兒一把拍開他的手:“這是什么餿主意!我不同意!”
“師妹你聽我說啊!”白天啟語重心長的挽著她的胳膊,見縫插針的膩了一眼遠處還蒙在鼓里一臉呆萌的紅衣少女:“這事兒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那就是一個字死啊,但是蕭竹就不一樣了!師父待她多好啊,肯定舍不得苛責(zé)她。”
“那也不行!這太損了!竹子多無辜啊!而且萬一師父狠下心來罰竹子不就慘了!”衛(wèi)臨兒皺眉。
“怎么可能啊!”白天啟撇撇嘴:“你想想,這么多年了,蕭竹在白云宮武功一直倒數(shù)第一,師父都沒將她趕下山去,還照樣教她這個教她那個就知道師父多疼她了,怎么可能真的罰她!”
“可是總覺得不太......”
“師妹啊!你想想師兄的處境吧!”白天啟泫然欲泣:“如果是師兄,可能明天就要收拾東西搬去清寒殿住了,一輩子不用出來見人!以后誰陪你下山玩耍,誰給你講笑話!”
衛(wèi)臨兒有些心動,不由得回頭去看蕭竹,蕭竹同樣也瞪大了眼看他們倆,懵懂的像是一只小鹿。
“我去問問她好了......”衛(wèi)臨兒如是說。
“好師妹,事成之后我給蕭竹多點好處作為補償就是了!”白天啟嘿嘿笑道。
當(dāng)晚,衛(wèi)臨兒準備了一個精致的食盒去了蕭竹的屋子,蕭竹一個人住一間舍,偌大的屋舍里點了一盞昏黃的燈,顯得有些寂寥。
蕭竹還沒上床,正盤踞在椅子上,費勁兒的剪一根燭心,她左剪一刀右剪一刀,總覺得不對稱,百般糾結(jié)的樣子。
衛(wèi)臨兒推門而入,蕭竹像是嚇了一跳似的轉(zhuǎn)頭,手中沉重的大剪子“哐當(dāng)”掉在桌案上,她又跟受驚了似的甩甩手,然后飛快地跳下地去翻箱倒柜。
“臨兒你等一下我找找看有沒有干凈點的茶壺。”她腦袋埋在柜子里說話甕聲甕氣的。
因著很少有人會來拜訪她,何況這大晚上的。
“哎呀你不用折騰啦,我不喝你這兒的茶。”衛(wèi)臨兒不以為意:“這是師兄上次去杭州給我?guī)У母恻c,特地帶些來給你嘗嘗。”她從食盒里將那些用碟子盛放好的糕點一樣一樣的端出來,殷勤道。
蕭竹拍拍手上的灰,屁顛顛的轍回來,她趴在桌子邊瞧那些晶瑩剔透的糕點,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整張臉上幾乎就只剩眼睛了,一左一右分別寫了“驚羨”二字。
“都是給我的?”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受寵若驚。
“對啊對啊。”衛(wèi)臨兒道,她伸手一一指著如數(shù)家珍:“你看這是馬蹄糕,這是豌豆黃,這個是酒釀餅。”她心虛的望著那缺了一角的酒釀餅:“我不大愛吃,就撕了一小塊。”
蕭竹卻沒動手,衛(wèi)臨兒以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將不愛吃的帶來給她,不禁局促。
“竹子你嘗嘗唄。”她訕訕道。
蕭竹好一會兒才從被投食的喜悅中清醒過來。
“師兄他們到底犯什么事了?”她認真的盯著衛(wèi)臨兒看。
“他們......”衛(wèi)臨兒難以啟齒:“他們燒了藏書。”
“那怎么辦?”蕭竹神色一凝:“那些書師父都很喜歡呢!”
“他們也覺得難逃一劫,除非......你幫他們頂一頂!”
“我?”蕭竹的臉皺成一團:“我何德何能啊?”
衛(wèi)臨兒漲紅了臉,以為蕭竹這句話暗含諷刺,一腔愧疚之情澎湃而出,她急急忙忙的握住了蕭竹的手道:“竹子我錯了,我真是鬼迷心竅聽了他們的話,你別理他們了就讓他們吃些苦也好。”
想起那兩個從小與自己交好的師兄許久都要見不到了,衛(wèi)臨兒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她吸了吸鼻子,卻聽見蕭竹輕聲說:“我去真的能行么?”
“當(dāng)然!”衛(wèi)臨兒脫口道:“師父那么疼你,一定不會處罰你的。”
蕭竹歪著腦袋沉思,順手將豌豆黃塞進了嘴里,鼓著兩腮咀嚼的樣子很是可愛,衛(wèi)臨兒期待的看著她,卻很是不好意思:“師兄說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不過你要是實在勉強,就算了......”
“可我就算頂了包,那些書也會不來了呀?”蕭竹糾結(jié)道。
“書算什么呀,重要的是人!”
“可是那些書師父很重視,師父也會很難過啊!”
“你怎么這么死腦筋呀!”衛(wèi)臨兒跳腳:“書這種東西以后都會有啊,師父難受也就難受一會兒,又不會怎么樣!”
“可是......”
“你到底幫不幫忙!”衛(wèi)臨兒焦躁起來,口氣也變得不善:“你要是實在不愿意幫就不要搪塞我!大家同門師兄弟一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自私!”
“幫啊,我沒說不幫。”蕭竹也不氣惱,只是無可奈何的笑了一笑:“但是你們得空最好列一張目錄出來,看看到底少了哪些書,能彌補就彌補呀。”
“好好好我這就告訴師兄去,他們一定開心死了。”衛(wèi)臨兒欣喜若狂,后面的話她也沒聽進去,像只鳥兒一樣歡快的飛出了這間空空的屋子,蕭竹探頭朝外望了望,眼睛里掠過不易察覺的黯淡。
但很快那絲若有若無的黯然就被其他沒心沒肺的神色掩蓋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似的。她虛了虛眼睛目光落在了那些五顏六色的糕點上,喜上眉梢,像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