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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梅說道:“可還記得游湖那晚,我作的《點絳唇》?”
婉貞略加思索,便背了出來:“獨自臨池,悶來強把闌干憑。舊愁新恨。耗卻年時
鷺散魚潛,煙斂風初定。波心靜。照人如鏡。少個年時影。”
凝梅點點頭,道:“不錯,真是才智過人。”
婉貞道:“不,是姐姐做得好。我那時便是依著這詞才作的我那首,所以記得清楚。尤其是末尾這句少個年時影。我記得……”婉貞曾隨口發(fā)問,“凝梅姑娘可是有思念之人?”照如今這樣子,難不曾讓她給撞對了?
凝梅笑道:“本來不過是些過往云煙,如今道來,也只剩下漸消殘酒,獨自憑欄久重回首,淡煙疏柳。”
婉貞也溫顏而笑,凝梅剛才連用了兩句她那日的詞句。不過也是游戲之作,她記得如此清楚,也是難得。
“我原是蘇杭一帶小官吏家的女兒,后來父親因罪下獄,家道也就中落了。我被送到州府的教坊里,那時只有十四歲。當時,我本是定親了的,從小指腹為婚的是父親的同窗好友。本來我要是出了閣,便不會被送到教坊,但人心總是趨利避禍……親家退了親,和我從小一起玩大的人倒是偷偷來教坊里幾次看望我。”
“那人心很軟,對人也好,世交長大對我更不比旁人。我也知道他的心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樣的良人也能知足。我幼時氣盛,因惱恨他家里退親,自己屈身入籍,便是出去了,也只能淪為妾室。我成為州府教坊第一部的頭牌沒多久,便被選走,到了這京城的蕓香樓。現(xiàn)在想起,此樓倒真與別個不同。既非官府朝廷名下,也沒個達官貴人作東,卻能從地方州府挑選官妓,轉(zhuǎn)變戶籍,可見這背后的勢力不容小覷。”
婉貞點點頭,這幾日李昭已經(jīng)告訴她,蕓香樓中的紅牌,一半都是外地的官妓、營妓,女樂也是朝廷教坊的規(guī)模,這股勢力非同小可。
凝梅道:“我當時初來京城,人也懶懶的,不覺得什么,任憑他們吩咐。比現(xiàn)在還不成樣子。”她笑了一下,神色卻有些落寞,又續(xù)道:“誰知,他居然跟了來,說要博個功名,與家里分開明媒正娶地迎我。我聽了也著實感動……”她語氣低了下去。
婉貞為她擔心,道:“莫不是他取了功名卻負了心?”
凝梅微微一笑道:“不是。那人呆的很,連試不中,又要靠家里資助,自然不能如愿了。那幾年,我與另外三人并成為花魁,改了凝梅的名字,不少侯門公子前來糾纏,我便當中立下誓言,非文采列于三甲者,凝梅不屑委身。我冷傲的名聲倒是傳了出去,那人卻再也沒過來見我一面。最后一界恩科是去年,那時起他便不在京城了。我們也有兩年多不曾相見。只不過,想不到位列三甲頭名的,居然不是才子,而是佳人。”凝梅瞥眼瞧向婉貞。
婉貞倒是怔怔地出了神,忽而問道:“姐姐,倘若他不能位列三甲,只是同進士出身,你可還愿嫁他?”
凝梅目光流轉(zhuǎn),嘆了口氣:“真是孩子話。哪里來得許多十全十美?縱然……縱然只是一介白衣秀才,只要是堂堂男兒,為人寬善,端正立于天地之間,就是粳米野菜也安之若素。朱門豪邸多少齷齪之事,多少兒女心酸之淚,我見得多了!而今,我只盼著能尋個清白地方安身,有一日便算一日吧。”
婉貞心里明白了,清白之地、清白之人、清凈的世外生活,這便是女子最大心愿么?
婉貞沉思片刻,道:“姐姐若不嫌棄,我便娶了你,做這個狀元夫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