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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蕓香樓那邊,不要輕視……市井之間等得到的遠比想到的更多?!绷赫駱I知道他要應約赴賞花會時,特意囑咐的。
這一日傍晚,婉貞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吩咐德云將新裁好的水色絲織長衣和淡金色輕紗罩衫準備好,焚香之后煥然一新。德云見了,撇撇嘴,說道:“不知道還以為是誰家的新姑爺呢,至于穿成這個樣子么。”
婉貞一面用絲帶挽起頭發,兩縷青紗垂在耳旁,額頭上寶藍色的頭巾上鑲美玉,更比平常添了幾分風流瀟灑?!暗略谱隽诵乱路y道不想讓我穿么?”婉貞笑道,手里不停,又挽了挽金絲繡的繁云花紋袖口。
“那倒不是,”德云撇撇嘴,“我是說,您還真要去那個賞花會???您怎么老去什么蕓香樓,多不好?!?
婉貞笑道:“倒也是,之前只是我自己去的,沒帶上德云。不如這次和我一起去?!?
“什么?我不要、不要了。”德云連連擺手。婉貞也不逗她了,穿好厚底靴子,準備離開。德云卻四下看看,又小聲說道:“小姐越來越膽大了,那種地方您還是要小心才是?!蓖褙懱湫苑?,隨手拿起灑金牡丹扇,敲了一下德云的頭,笑罵道:“這么擔心就一起去么。明明心里癢癢,還跟我搗鬼??纯茨慵掖笕宋遥膫€敢太歲頭上動手?”
“我……我沒有……您不聽就算了?!钡略瓢欀碱^,別扭地杵在門口。
婉貞見時候不早了,也不理她。徑自走到門口。管瑾兒牽著馬等在那里,見婉貞出來,大聲道:“大人。馬備好了?!边@孩子今年十三了,個頭長得挺快,儼然一個機靈少年。婉貞點點頭。道:“瑾兒今晚早些睡吧,留個門就好。爺爺的藥記得提醒他吃?!?
“好!大人您早點回來!”瑾兒干脆地答道。管伯把孫子視若珍寶。婉貞和德云對孩子也格外關懷。大家住在一起,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是家人。
剛要上馬,就聽到有人從里面跑出來,德云叫道:“大人。等等我!我跟您一起去!”樓時,卻發現今天的人格外的少。侍女帶著他們走到二樓凝香的房間,說道:“姑娘等候多時了,請?!蓖褙懲崎_房門,說道:“凝梅姑娘,打擾了?!币娎锩嫣僮琅远俗鴥擅樱粋€穿淡紫色地薄衫,神情恬靜淡然,正是凝梅;另一個則穿著鵝黃色袍裙。丹鳳眼,瓜子臉,一雙柳葉彎眉別有嫵媚妖嬈。卻是女子先站起身來。笑道:“這不是李大人么,可來了。讓我們凝梅姐姐好等。別有幽怨暗恨生。誰道相思不傷神。”說罷掩口而笑見婉貞怔住,凝梅起身相迎。說道:“李大人莫要介意,奉菊就是這般多話。”
原來那女子就是另一位花魁,梅蘭竹菊中的奉菊。她笑了笑,眼角一挑,別有一番風流媚顏。
凝梅走到跟前,說道:“時候不早了。李大人,我們一同前往吧。”
婉貞問道:“要去哪里?”奉菊道:“您不知道?不是有給您下帖子么?”
“在下只收到一封信件,說是要賞花。”
奉菊笑道:“賞花自然不在這里,這么點的地方,怎么看?難道要看人?”
凝梅解釋道:“今年最后一次牡丹會了,在城南碧波湖暢春臺邊上。城中大小地教坊楚館借此機會爭藝斗艷,蕓香樓自然是重頭戲。婉貞道:”我原不知,孤陋寡聞了。“
凝梅拉起婉貞的手臂,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輕聲慢語道:”哪里地話,您愿不是京城人氏,自然沒聽過。前陣子又才從邊塞回來,沒趕上上兩次的花會。這次請您來,還是凝梅唐突。沒給您添麻煩才好。“
”哪里哪里?!巴褙戇B聲謙虛,看著拉著自己的雪白手臂,晶瑩剔透,混若無骨。突如其來的親近,即使身為女子,一時間還有些局促。
奉菊跟了出來,巧言笑道:”姐姐有了郎君就忘了自家姐妹,罷了,我也不搗亂了?!?
婉貞正不知所措,凝梅笑道:”不用理她,那是個瘋丫頭,話嘮得很。大人,我們先走。“
下面卻另有一名男子笑道:”怎么,美嬌娘獨倚欄桿,可是在盼游子罔顧?“
說話之人,一身湖藍色長衫,頭戴逍遙公子巾,手持帛扇,文雅之中英姿勃勃,正是齊家疏。
”齊兄也來了?!巴褙懻泻舻?。齊家疏也點頭招呼。上面的奉菊猶自說道:”你個沒良心地,總算來了。誰等你,我是在陪凝梅姐姐等李大人。婉貞提議道:“既如此,不如一起走吧。大家也好有個伴兒。”只有她和凝梅在一起,婉貞怕會不自在。
其他人聽了此言卻都笑了起來,連凝梅也微微一笑道:“這賞花會另有它的規矩。大人,我們還是先行一步吧,齊公子和奉菊稍后也能遇到。”
不明就里,婉貞也只好點點頭,跟著凝梅來到外面。馬車已經備好,二人上了馬車,一路無話。凝梅只是坐在一側,看著窗外,偶爾說外面的景致。婉貞更是不知道說什么,只是隨便符合兩句。不多時,便到了城南。十幾個有些粗野的男人蹲在大樹下。見車停了,他們靠上前來。婉貞警惕起來,擋在凝梅前面。凝梅卻說:“不妨事,這幾位是我請來的?!?
為首的一個大漢,大聲說道:“可是凝梅姑娘來了,您的畫船我們哥兒幾個花了十天的工夫才準備好地,這回一定讓您風風光光。絕不輸給別人?!?
凝梅微笑道:“王老板辛苦了,不用這么破費,不過是游玩一個晚上而已?!?
“那怎么行?給姑娘作臉面地事情不能馬虎。這位是……”這位王老板盯著婉貞打量了一番。凝梅答道:“這是翰林院的李大人。”
“啊。大人好?!北娙笋R馬虎虎地行了禮,便催促道:“時辰要到了。姑娘趕快上船?!?
婉貞一路上越來越摸不清頭腦。明明只是賞花,卻好像有很多規矩和講究,排場又多又奇怪,這會兒還要坐船。她看了看凝梅,只見美人微微一笑道:“暢春臺在湖地對岸。劃船過去方便一些?!?
“恐怕不止如此?!蓖褙懻f道,“這畫船也是賞得一部分?還請姑娘告知,這賞花會還有什么說道,免得在下心中忐忑不安,怠慢失禮?!蹦访滥苛鬓D,微微笑道:“大人才智出眾果然名不虛傳。我們邊走邊說?!?
一只精致地畫舫停在湖邊,船上兩個穿著白色短褂地少年船工,船邊裝飾得,窗格和藤木桌椅都甚為精巧。上面地雕花秀刻更是精細,艙頭和船頂掛著彩色綢緞,在船頭還綁成了喜慶地繡球。兩旁美人明紗燈隨風輕輕搖擺。天還沒黑,但燈籠中的燭火已經點燃。比起紙質地燈籠。分外明亮。
婉貞一步跨上畫舫,然后扶著凝梅也上了船。靜靜地駛向燈火熙熙攘攘。似乎格外熱鬧地對岸。
暢春臺兩側,垂柳隨風飄拂。天色將晚,夕陽只剩下半個倚在遠處的山邊,染得碧波湖水層層疊疊,由金變紅再變得深紅……湖畔的園林里,繁花的姹紫嫣紅亦都染上一層朦朧的金色。幾大樂坊的臺子已經搭起來,絲竹聲聲,伴著水痕漣漪,絲絲扣人心弦,蕩漾隨波遠去。
花樹前,月臺下,京城幾大聞名樓院的紅粉女子盡數展顏,千嬌百媚,惹得王孫公子目不暇接,更有在翻飛的羅裙粉黛之間作浪蝶狂舞,幾多醉態,百般人生。
更有不少貴族公子結伴出游,名曰賞花,實乃醉翁之意不在酒。眾人都知,今夜是:花顏嬌弱三分,俏媚更勝一籌。須知蟾宮里,人比花更俏。
湖中隱隱傳來吱呀地撐篙聲,有人叫道:“船來了。”“來了?來了,快來看!”
一時間,還在岸邊園林里游玩的人群,一起涌到花堤旁觀看。
遠遠見,一艘畫舫翩然駛來,船頭地明紗燈旁站著一雙身影。美人云鬢高聳,輕紗廣袖隨風飄散,如同廣寒仙子;身邊一位長衫博帶的少年書生,身型文秀,手搖折扇,俊逸灑脫得猶如謫仙。這二人此時此景出現,飄幻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那句只羨鴛鴦不羨仙仿佛成了謬誤。看泛舟碧波上,比翼雙飛亦成仙。
船頭的婉貞已知這賞花之意,有意湊趣,便陪著凝梅出現在這船頭??磳Π度祟^攢動,心中忽然促狹意起,便從侍從手中接過一件披風,殷勤地為凝梅披上。凝梅點頭致謝。
又一陣音符似乎伴著流波傾瀉而出,凝梅微微一笑。道:“他們也來了?!被仡^望去,就見另外兩個畫舫,從不同方向駛來。一個船艙裝飾著碧紗,船頭擺著竹制地桌椅,一名少女正在撫琴,旁邊站著一個青衣男子。正是韻竹和陳玉泉。凝梅見了微微皺眉道:“這孩子,還是請了他來。”
另一只畫舫駛到近前,船上的身影婉貞也認得了:是奉菊和齊家疏。
三艘畫舫駛到湖心,聚在一起,互相招呼。齊家疏和李宛在蕓香樓里見過了,這時便點頭致意。齊家疏向陳玉泉道:“今日也來了。虧你有記性?!标愑袢皇亲饕九c眾人相見。
凝梅也到了萬福。奉菊卻向著韻竹笑道:“你這小妮子,終究還是請得人家來了……”齊家疏輕輕拉了奉菊地衣袖,讓她住了口,只是回身偷笑。韻竹還是被說得滿臉通紅,問道:“弈蘭姐姐還沒到么?”
凝梅道:“弈蘭一早便離了樓里,應該很快能到吧?!?
奉菊也道:“這個時候了,怎么還沒到。難不成有什么花樣?”
眾人四下望望,忽然韻竹叫道:“那邊地可是弈蘭姐姐?”
眾人一起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頓時吃了一驚。湖面上一艘富麗堂皇的巨大花船遠遠駛來,船身周圍掛滿了琉璃宮燈,耀得水面燈火通明。這陣勢立刻引得岸邊地人群中陣陣驚嘆。
凝梅低聲笑道:“不知弈蘭找的是哪家王侯公子,這般陣勢?!?
婉貞亦微微笑笑,遠遠望去,見一窈窕美女拖曳著長紗曼裙,輕輕依偎在一個男子身邊。那男子身形俊朗挺拔,迎風而立更顯得氣宇軒昂。
婉貞覺得這身影有些眼熟,仔細看時,不禁心中重重一頓,暗想: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