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應該是聽懂了龍女的話，它的嘴巴伸到一半，便停了下來，想了想，終於戀戀不捨地縮了回去。

鐵面人死中得活，顫抖著長出了一口氣。

巨龍氣憤不過，晃了晃腦袋，然後擡起爪子，輕輕一撥，鐵面人便摔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個圈。

他咬著牙，晃晃噹噹地站立起來，斷臂處的鮮血將包紮的繃帶整體都染紅了。兇徒們急忙上前扶住他。

凌玥從鐵面人手下脫險，片刻不停地跑到龍壯身旁，卻見龍壯早已停止了呼吸。她哭得很傷心，接連失去兩位親人，讓這個原本堅強的女孩，也近乎崩潰。她伏在屍體身上，哭得一塌糊塗。

我和二蛋也不禁潸然落淚。一路走來，從最初的蓬萊車站相遇，到後來的連番歷險，我們和龍壯，已在不覺間成了生死之交。這個耿直而重情的小夥，給我留下了太多難捨的記憶。然而無可挽回地，他走了，永永遠遠地走了。

但現在並非一味悲傷的時候，我們眼前，正面臨著更大的困難。

巨龍扭了個身，逐一掃視過洞中衆人。

此時，洞內一片狼藉，死屍、鮮血、硝煙、碎石……只有紫色的扶桑枝條在不知疲倦地輕輕擺動，然而它們的色彩，也已不如初時豔麗。

這個避世的仙境，竟成了人間的煉獄。

我望著巨龍，腦中所想，卻滿是母親的容顏。母親活著的時候，也是仙女一般騎在它背上的吧！

大概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異樣，巨龍將目光對準了我。它的目光令我十分熟悉，在之前的夢中，它就曾這樣地注視著我，告誡我說：“孩子，你走吧！你已不屬於這裡！”

它提醒過要我離開，並不止一次地告誡過我此地危險，但我終究沒有順它所言，而現在，它終於站在了我們的面前，是不是我們的劫數已經過去？

巨龍一聲嘆息，轉過了視線。

“晴！”龍神扶著樹幹，從地上站了起來，但他剛剛穩住身子，便向龍女命令道，“讓龍殺了他們！”

龍神所指的，有鐵面人和他的傭兵們，還有我，二蛋，凌玥……在場的每一位來自外界的人。

龍晴神色一怔，望向在場衆人。他們一個個狼狽不堪，每個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帶著傷和血，他們或立或坐，或怒或哀，或顫慄著身體，或緊咬著下脣，但所有的目光，都無一例外地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的一個決定，就是這羣人的生死。

“可是龍神，他們已經放棄了反抗……”龍女望著龍神，小聲說道。

龍神眼中閃過一道凜冽的光，他盯著龍女，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在說什麼？”

聽得出來，他在壓抑著心中的憤怒。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的情緒不再像之前那般波瀾不驚，而是變得容易波動。

龍女急忙從巨龍身上跳下，跪倒在龍神面前，說道：“他們或是無辜的路人，或是受命於人，罪不當誅。此事

因我蓬萊而起，還請龍神饒恕他們的性命。”

請龍神饒恕他們的性命！望著跪在地上的少女，我的內心泛起一陣別樣的滋味。從她的身上，我依稀看到了母親的影子。當年，母親是不是也這樣，跪在龍神的面前，爲了可憐的孩子和無辜的生命，卑微地懇請龍神勿造殺業？

龍神勃然大怒，厲聲道：“給我蓬萊帶來了如此巨大的災難，也是罪不當誅嗎？你可知道，若將他們放回，就等於將我蓬萊暴露在世人的眼前，我蓬萊的千年基業，將就此毀滅！”

“請龍神息怒。”龍女叩頭回道，“您曾說過，衆生平等，善惡皆可度，依屬下所見，莫不如將他們留在蓬萊，以您的寬宏仁愛之心，度化迷途之人，何不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留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聽一個老頭子講他毫無意義的大同嗎？我是絕對接受不了的。我有自己的人生，何必要活在別人的檐下？

連我都接受不了，估計鐵面人一夥更是不會服從的。我望了他們一眼，卻發現鐵面人單臂下垂，手掌不動聲色地招了兩下。

他們想幹什麼？我意識到事情不妙，剛要出言喝止，卻見他背後的兇徒們已同時擡起了槍。三名兇徒，如今倖存的只有三名兇徒，但三把衝鋒槍，足以交織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網。

這道火力網，直朝巨龍、龍神、龍女罩過去。

鐵面人的時機選擇的很好。此時，龍神身負重傷，已無反抗能力；龍女跪在地上，背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巨龍臥在一旁，正用爪子慵懶地敲打著地面。他們毫無防備。

我暗道糟糕。龍神死不足惜，但龍女和巨龍卻是善良無辜的，我心中急得抓狂，卻愛莫能助。

在這萬分緊急的關頭，巨龍動了，它看似慵懶的身體，猝然一個翻騰，如一道紅色的電，搶在子彈前頭，將龍神和龍女護在了身後。

子彈無情地打在它的身體上，有碎鱗和血珠飛濺起來。然而這密集的槍彈，卻絲毫沒有影響它的速度。它一個盤繞，用龐大的身軀將二人圍在中間，然後身子高高揚起，猛地一個俯衝，竟頂著子彈的攻勢，朝兇徒們撲了下來。

我驚呆了，這巨龍，難不成是鐵打的嗎，怎麼連子彈都奈它不得？仔細觀察，才發現問題的關鍵在於它體表的鱗片，這些鱗片堅硬得如同鎧甲，很好地起到了保護作用，衝鋒槍威力雖大，卻被這些鱗甲卸去了大半力道，對巨龍根本造不成致命的傷害。

兇徒們大驚失色，棄槍便逃，可他們的動作哪裡比得上巨龍？還沒邁出兩步，那巨大的爪子便從天而降。

兩名兇徒被掀飛了出去，還有一名，腿被壓在了粗碩的趾頭下，扁了，折了，他哀嚎了一聲，疼得昏死過去。

鐵面人的身體似乎被龍爪碰了一下，他原本便有向旁縱躍之勢，借了龍爪的力量，他在空中折了一個跟頭，然後摔到了一塊巖石的後面。幸虧是巖石的後面，若是力量再小一些，落

到凸出的巖石上，他可能就爬不起來了。

他爬起來的時候，手裡抓著那支火箭筒。

那塊巖石，正是之前黑牛等人藏身的地方。他只有一隻左手，不得不借助巖石和身體的力量，將火箭筒固定住，然後，他瞄準巨龍，發射了一枚火箭彈。

子彈它能扛得住，火箭彈呢？

不行！這巨龍縱使鋼筋鐵骨，也決不可能承受得住火箭彈的爆炸力！

巨龍很機靈，它沒有去硬碰那顆呼嘯而來的東西，而是一個飛騰，將其避了過去。火箭彈失了目標，一頭紮在對面的石壁上，轟隆一聲巨響，將石壁轟出了一個大坑，整個山洞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巨龍飛身而起，轉眼便來到了鐵面人身前，它單爪踏在巖石上，對準他的頭臉，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哞——”

這聲怒吼，猶如九天驚雷響在耳邊，震得人頭腦發脹，我捂住雙耳，仍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栽倒在地。

我望向鐵面人，他直愣愣地盯著巨龍，一動也不動。良久，有鮮血從七竅中流出來，之後，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死了。

巨龍回過身，抖了抖身上那些破碎了的鱗甲，邁步回到龍女身邊，像一隻溫和的貓。

風波過後，龍神望著龍女，說道：“你欲放他生，他卻要你死。你看到了吧，這些外界的人，靈魂已沾染了太多的狡詐和罪惡，是不值得同情和饒恕的。唯有剝去肉身，讓靈魂受地獄之火的灼煉，方能滌淨怨孽。”

“龍神所言極是。”龍女說道，“但憑藉屬下此前與邢先生、元先生、凌玥姑娘的接觸，屬下認爲，他們並非奸惡之人，不應一概而論。”

龍神眉梢一挑，說道：“怎麼，他們幾人，你仍願留？”

龍女俯身貼地，回道：“屬下願留。”

我的心中泛起一陣感動。這蓬萊，也並非人人冷漠無情。龍玉芝如此，龍晴亦是如此，或許，這蓬萊的所有龍女，都是善良而仁慈的，爲了壓制火龍使者的暴烈，她們必須擁有最柔善的品格。

龍女的堅定態度令龍神猶豫了，他需要重新審視一下當前的形勢。他認識到，自己重傷在身，眼下很多事還需要仰仗龍女，逼急了只會適得其反，倒不如暫且擱置，以後再從長計議。所以最終，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就依你所言，暫且饒恕他幾人的性命吧！”

龍女叩頭謝恩。

饒恕性命，並不代表著會放任我們離開蓬萊，這一點，我是心知肚明的。但這已經是龍神做出的最大讓步，容不得我們繼續討價還價。我和二蛋對望了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的都是無可奈何，看來只能暫時安頓下來，找機會行事了。我望向凌玥，她仍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慟中，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干。我又望向龍壯，他靜靜地，卻再也不能看我一眼。

似乎少了一個人，龍辰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