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可嵐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過后,睜開雙眼,依然看到了最熟悉的親人。
在她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她的手被杜子騰緊緊地抓在手心,她下意思地緊了緊杜子騰的手,杜子騰被驚醒過來。
卻看到池可嵐微睜雙眼,面生微笑地看著他,“子騰,謝謝你。”她醒來之后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而順頰而下的是她那晶瑩剔透的淚水,杜子騰惶急地伸手去為其拭去那讓人心痛的淚水。
“可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杜子騰愈發緊張地查看著她是因著哪里不舒服,她醒過來,他還沒有喜悅而哭,她反倒先哭了。
可嵐吸了吸鼻子,別過頭去,不敢看著杜子騰那關切的雙眸。
她一閉上眼,便又回到了那個夢境,是那么地真實而又讓人無法擱下。
在桑園中穿梭的兩道身影,空中飄蕩著他們歡悅而童稚的笑聲,找了一陰涼處休憩。那高出小可嵐一個頭的小男孩,從脖子上取下一條細長的項鏈,掛在她的脖子上。
但聞他輕輕地說道:“這一條星星項鏈,是送給你的禮物,它可以為你消除所有的病痛,保你一生平安。”
“是不是騙人的?修女說,有病痛要去醫院看醫生吃藥,這些信件只是給人們帶來一個安心。”小小的她將項鏈捧在手心上,蹙眉端詳著。
她仰起頭,迎著陽光,瞇起雙眼,“你為何要送我這么貴重的東西?”
小男孩將另一條項鏈拿出來,伸到她的跟前,“這兩條項鏈是我媽媽為我設計的,她希望我可以親手為一個人戴上。”他伸手去刮了刮她那沁著小汗珠的鼻尖,“不許你將它取下來。”
“你將我當作是最重要的人,所以送我項鏈嗎?”她轉身在草地上坐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中,甜蜜地笑著。
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長,在離別的那一天,她懷里攥著一個酒罐,低著頭走到他的跟前。
“作為回禮,我將我這一罐珍藏了很久的桑葚酒送給你。”她低著頭,輕輕地說道,聲音里卻摻著低低的哽咽。
小男孩伸手去接過那酒罐,手不由來地去撫摸著它的瓶身,“嘉應子,你一直都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在臨走前,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
“只要我記得你叫凌而軒就足夠了,我若是你心中重要的人,無論多久以后,你一定可以憑著今天的感覺與項鏈認出我的。”她抬眸,眼里閃著淚花,“凌而軒,你要記住了,我叫嘉應子。”
小男孩沉吟半晌,才微微地說道,“好,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會回來尋你!”
“可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杜子騰關切的聲音將她帶回了現實,那個夢境里出現的畫面也瞬間破碎,是拼湊不齊的兩個身影。
嘉應子、凌而軒,兩個名字占據了她所有的感覺與思想。
她剪不斷那夢境中的畫面,也理不清其中的關系,她兒時何曾有過這一段回憶?
唯一可能的就是在一場車禍中,她失去了車禍前的所有記憶,所以將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凈。
她就是夢境中的嘉應子,那小男孩便是凌而軒嗎?
凌而軒……她在心底里默默地念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子騰,凌夫人的事……”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杜子騰掐斷,他那低迷的聲音在她的耳畔上縈繞著,“你剛醒來,別想著這些不相干的事情。”
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說道:“我想知道。”關于柏君昊的事情。
杜子騰輕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坐在病床上,看著她,“凌夫人一家人被收監了。”
“為什么?”
“她蓄意謀殺少帥夫人,而且還有一條縱火殺人的罪名,足于讓她和凌老板與牢房打交道。”她在緊急的那一刻抱住他承受了凌夫人用石頭砸下來的重擊,她若是永遠都無法醒來的話,他一定無法原諒自己。
池可嵐聽著他把話說完,頓了一下,片刻后,嘴角兒微微地翕動著:“那柏君昊呢?他與凌家是什么關系?”
其實她想知道的,是關于柏君昊的事情。
凌而軒,怎么會變成柏君昊?是不是真的如凌夫人所說,他是回來索命,奪走凌家的一切?
“柏君昊便是當年凌二爺家那場大火中幸存下來的小孩子,凌而軒,他拿著凌家所有的罪證以及賄賂官員、走私的所有證據,讓凌家變得一無所有。柏君昊是回來毀了凌家的一切,凌滿樓現在是柏君昊旗下的產業,他將凌滿樓改為收容孤兒的孤兒院,他希望所有無家可歸的孤兒都能有個棲身之所。”
杜子騰將整件事情的過程都告訴池可嵐,“可嵐,其實是柏君昊感化了閉關的費蘭克醫生將你救活的。”他還是無法不讓她知道是誰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
“凌而軒是柏君昊,柏君昊便是凌而軒?”她道著自己的結論,原來他對她所作出的傷害,奪她家財,傷透她的心,真如譚蘭卿所說,他是有苦衷的。
他回來為了復仇,這便是他的苦衷,一家人被活活燒死于一場大火中,他一個小孩子,卻要背負著如此沉重的仇恨。
當一個人眼里,心里都充滿了仇恨之后,世間的一
切便變得再也不重要了。
凌而軒,你過的生活,一定是常人所無法體會到的,你一定很痛苦與孤獨吧?
柏君昊,此時的你,什么仇恨都已經雪恥了,那你是否已經如釋負重般輕然了?
杜子騰再次輕嘆一聲,看上她那茫然的雙眼,“你要去看他最后一面嗎?”
池可嵐錯愕地看著杜子騰,蹙眉說道:“什么意思?”
“明天便是他去隨費蘭克醫生回英格蘭兌現承諾,我不想你后悔,我爭取讓你明天出院去送送他。”他暗垂下眼眸,“有什么話留著明天和他說。”說到最后,杜子騰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
她去,或留在他杜子騰的身邊,明天,將會塵埃落定。
他不可以這么自私,不讓她知道事實,他要讓她重新選擇,她有這個權利,誰人都不可以剝奪。
池可嵐的醒來,可把池家的人高興壞了,連程賢淑肚子里的孩子也踢了她幾腳,痛得她直喊痛。
池可嵐一見母親白發蒼蒼,一陣酸楚淌過胸腔,她輕擁著池母,哽咽道,“媽,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成這樣。”
池母伸手在她的背脊上輕撫著,淚水汪汪地說道,“傻孩子,只要你醒來,媽白了頭發那又如何!”
她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朋好友,都來探望她,可唯獨不見家兒,還有柏君昊……
兩個都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現在卻沒有再出現。
池家的人,對于柏君昊的事情,只字不提,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她心里什么感覺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她選擇的,認為是對的,他們都全力支持。
只是,很多年后,他們再坐在一起,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都是一陣噓嗟與感嘆。
未來兒媳婦從昏迷中醒過來,杜老爺與杜夫人怎么會缺席呢,這不,他們攜手進來病房中,身后的兩個馬姐,一個拿著水果籃,一個抱著湯盅,尾隨而進。
池可嵐一見這些傳奇人物進來探望她一個小女子,有點坐立不安了,一直瞥著杜子騰,又怯怯地望著杜老爺與杜夫人。
池可嵐想起身行禮,被杜夫人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笑笑道:“孩子,別起來,躺好了,大難過后必有后福。”池可嵐若是見著他們而起身的話,他們那個寶貝兒子一定會責怪他們盛氣凌人了。
“大嫂,”杜老爺叫了一聲池母,“等可嵐身體康復了,我們便為他們準備一個婚禮,中西方的都要行一次。”
池母以及其他人都怔怔地看著杜家的人,這個好消息,和池可嵐醒來的消息一樣讓人激動與興奮。
“少奶奶,請喝湯。”馬姐舀了一碗湯,端到池可嵐的跟前,脆脆地叫了池可嵐一聲‘少奶奶’。
杜夫人接過馬姐手里的碗,用勺子舀了半勺,遞到池可嵐的嘴邊,“可嵐,多喝點補湯,養好身子,趕緊讓子騰把你娶進來。”
說得她的臉一陣緋紅,她偷偷地睨了一眼站在一旁靜默的杜子騰,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都無所適從。
“媽,我是很想娶可嵐,但是她也有權利不嫁我的。”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才可以揭曉,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都能接受。
杜夫人一怔,愣愣然地看著池可嵐說道:“可嵐,我家的子騰長得帥不帥?人品好不好?”
池可嵐當下不知如何回應,唯有凝著眉頭應道:“杜子騰很好。”
“那他對你好不好?”杜夫人再問。
“好。”長輩當前,豈敢說一些相勃的話?
杜夫人終于長吁一口氣,笑笑道:“那你豈有不嫁杜子騰為妻的理由?他往后若是待你不好,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杜夫人一個高興,將湯碗遞給杜子騰,“先學會如何照顧老婆。”說罷轉了笑臉,走到池母的跟前,“大嫂,往后我們便是親家了,走,我們都出去商量一下婚禮的事情。”
很快的,他們魚貫而出了病房,病房中又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她默默地看著他手捧著湯碗,笨拙地吹著熱氣,然后遞到她的嘴邊。他卻一言不發,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喂完她一碗湯水,才舍得啟口說道:“對于我父母所說的婚禮,等過了明天你再給答復我。你心中一定有很多話要和他說,要向他問清楚的。”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但她卻聽得很清晰。
她靜靜地聽著,良久后,他又道:“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她暗垂下眼眸,語調卻非常的淡,“好,我明天去見他,但是,”她欲言而止,抬起眸,看著杜子騰說道,“子騰,我若是不答應你,你怎么向他們說清楚?”
“我會說,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愿,并沒有得到你的肯首。”他將湯碗擱在一旁,去扶她躺下,摸了摸她的額發,“睡吧,明早我送你到碼頭。”
明天,無論答案如何,他都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再也等不動的那一天為止,因為他深信,她有那么一天是屬于他的。
翌日,碼頭。
杜子騰將池可嵐從醫院接出來,帶到了柏君昊的跟前,他們兩個人都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不言一語,微風將他們的氣息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柏君昊,謝謝你
讓費蘭克救了我,你的事情子騰都告訴我了。”被微風吹得她眼睛有點生痛,她眨了一下,“柏君昊,我想確認一件事情。”
柏君昊淺淺地笑著,看著她已經醒過來,他也沒有什么好牽掛了,他淡淡地道,“你說。”
她屏住呼吸,聲音隨著海風送進他的耳際,“當初你從我手中奪走桑園,只是因為凌滿樓看中了池家的桑地,所以你接近我,為了得到那塊桑地,進行你的報仇計劃?”
“是的。”他淡淡地道。
“倘若他們看中的是其他人的地段,你也會去傷害一個人兒達到自己的目的?”
“只要能直接與凌滿樓接觸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因為,他的心中充滿了仇恨。
池可嵐輕嘆一口氣,原來他并不是刻意去傷害她的,還有一個問題,“那你對嘉應子的感情?”
“除了父母之外,嘉應子是第一個給我快樂的人,我的童年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那片桑園中。”他誠摯的目光中流瀉出了幸福的光影,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歡樂童稚的時光。
她的心一滯,氤氳的雙眸中快要化成的淚水的霧氣,被她逼了回去,她向柏君昊綻露一個動人的微笑,“柏君昊,謝謝你還記得嘉應子。”嘉應子無情地將你忘記了這么多年,而你依然還記得他們當初的約定。
他看著她,淡淡一笑,“只要她幸福,比什么都強。”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舍,但很快便褪去了那抹淡淡的憂傷。
又是一陣沉默,此次再別,不知下一次再遇是什么時候了,他們錯過了二十年。二十年后,本來可以有交集的機會,卻變了反目成仇,各不相往來。這一次,他們的軌跡再次成了平行線,再也不會相交。
“再過幾天,你能趕回來參加我和子騰的婚禮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柏君昊不說話,只是伸手探進西裝的暗格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紅色錦盒,遞到池可嵐的跟前,打開,兩枚戒指瞬間躍入他們的雙眼。
但聞他笑道,“它們是你用命保護著的星月戒指,你們的婚禮,我無法趕回來參加了。”他看了看那一對相互依偎著的戒指,“這個是我送給你們的祝福,也是凌而軒和嘉應子對你們的祝福。”
池可嵐再也壓抑不住了那滑落的淚水,她用著輕顫的雙手,接過那個錦盒,哽咽道:“謝謝你,嘉應子一定會很幸福的。”她頓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淚珠沿著睫毛落下,“柏君昊,你也一定要幸福!”
“再見了。”柏君昊抬起的手,卻怎么也伸不到她的臉上,為她再拭去最后一次的淚水。
再見了,再也不見了,也許這就是他們最后的一次見面了。
此次再見后,再也不會再見了。
這時,費蘭克走過來催了一下柏君昊,“君昊,是時候啟程了。”而后他對著池可嵐微笑道:“可嵐小姐,希望你早日康復。”
費蘭克不得不感激池可嵐,是她的一次意外,讓柏君昊跟他走了,也不枉他帶著妻兒遠道而來把她救醒。
池可嵐蹙眉急急說道:“費蘭克醫生,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柏君昊太差了?”柏君昊一定是答應了他什么條件,費蘭克今天是帶柏君昊走的。
“可嵐小姐,我不會虧待他的。”然后輕輕拍了一下柏君昊的肩膀,搖頭嘆道,“走吧——”
走了,在走之前,他要將她的容貌刻在腦海中,記在心上,下一次,他一定不會認錯她的樣子,再也不會錯過她,再也不會了。
她看著他走上了甲板,留給她只有一抹孤寂而落寞的身影,緊緊地栓動了她最心底的那根弦。
船艙里,費蘭克在柏君昊的對面坐下,問道,“君昊,你不將自己的事情告訴她,你不怕她若是哪天得知了怨恨你嗎?”
柏君昊蒼然一笑,卻笑得很費力,“起碼他現在是幸福的,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事情而驚擾到她平靜的生活。”
費蘭克重重地嘆著氣,“柏君昊,你不后悔嗎?這么一別,便是咫尺天涯了。剛才,你若是爭取一下,結果或許會不一樣。”
“費蘭克,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嗎?”柏君昊突然嚴肅地說道。
“二十年前,你若是肯聽我父親的話,你此時就不用用著這種凄然的眼神看著我說話了。”費蘭克頓了一下,“父親臨走前千叮萬囑,一定要讓你活下去。”
“我若是活不了呢?”柏君昊的聲音,很淡,就連空氣也為他哀傷著。
“胡說什么!我閉關十幾年,就是為了研制醫治你的藥物,馬上就要成功了。”對于柏君昊那胡言亂語,費蘭克很是生氣。
“費蘭克,你研制十幾年的藥物,仍是無法救下我的話,那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有關我的一切。”就讓他在他們的世界中慢慢地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淡出吧。
費蘭克伸手偷偷抹了一下眼角,“一切都來得及,我是多么地感謝可嵐小姐,是她讓你答應我的條件,留下來做我院里的花匠,這樣一來,我便放下了擔憂你的心了。”
“柏君昊,我一定會讓你活著回來中國的。”
“如果沒有活著回來,也麻煩你將我的骨灰葬在淚千行涼亭旁。”那里是凌而軒與嘉應子約定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要回來赴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