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以后,李英杰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次出聲的是秦力,因為就連他都看不過去了。
知道小結巴有心眼是一回事,可這么的有心眼子,還是讓他出乎意料。
他這人對著外人時,多數都冷冰冰的,沉下臉的時候饒是許慕晴都不敢攖其鋒芒,更不用說完全不了解他的李英杰了,心下一急,字也忘記寫,捏著筆桿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我只生生生生生……產了一一一一……點點,有有有有……有內應,混混混……混在里里里……里面了。”
雖然還是結巴得厲害,不過好歹許慕晴他們聽清楚了。
這就是說,他自己用那個配方做了一點點,結果廠里面有人是內應,就把他生產的那些混在了要賣的木料當中,從而引退貨。
許慕晴只糾結了一會兒,就立即問:“那真配方呢?”
倒是秦力端正了坐姿,打斷她的提問,看著李英杰說:“你是故意的,故意做出那種木料?”
點頭。
“故意讓他們混在那堆木料里。”
遲疑了一會,李英杰搖頭后又點點頭:“不不不……不是的,是是是是是……他們。”
許慕晴眉鋒微皺。
她心思淺,一時還沒有想到更深的地方,秦力卻是很快明白了,冷笑著說:“小結巴,你膽子挺大嘛,還敢在我面前玩這么一招禍水東引。”又問他,“如果我們堅持要買你的配方,或者耍點無賴貪了它,你是不是就打算把這消息放出去,然后讓鑫平來直接跟我們斗?”
李英杰很羞愧地垂下了頭。
這就是默認了。
許慕晴吐出一口氣,有些不能相信,面前這個看上去可憐兮兮連話都講不清楚幾乎沒什么戰斗力的男孩子,居然真的會有這樣的心計。
是不是只要她稍微起了一點貪念,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推到前臺,替他擋槍?甚至在他看來,也許最好的結局是,她和鑫平斗得兩敗俱傷,然后他好漁翁得利?
媽呀,這孩子何止是心眼多,簡直就是一熟識兵法的小妖怪好不好?
還會裝可憐,用同病相憐那一招來對付她……這也幸好是他說話不利索,為人又自卑得厲害,只能縮在后面耍些手段,不然,就憑他這份心機,鑫平能不能從他身上占到好處完全就是兩說。
秦力也似有些不太相信,他拍了拍額頭,說:“媽的,這是不是就叫作‘終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
見李英杰怯怯地遞上一張紙,上面寫著:“其實我不是故意的。”
看得許慕晴和秦力越加吐血,秦力說:“那你要是故意會怎么樣?讓人一見你就死?”
秦先生的反應很過激,許慕晴倒還好,或許是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所以她很能理解李英杰使的這些手段。
其實被人利用無所謂,在她看來,自己可以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但反過來,他人也不是不能變成自己的棋子。
比起追究這些,她更關心實際一點的問題,回過神來后,她繼續問自己剛剛問過的問題:“所以,真的配方,你有嗎?”
還好還好,這一次李英杰點頭了。
他埋下頭,刷刷刷刷又寫了起來,許慕晴看著他一字一字寫出:“我有的。”
短短三個字,直看得她情緒跌宕,臉色也跟著陰晴不定。
他人走了以后,許慕晴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她還以為她這次回來就可以著手簽約合作的事呢,沒想到反被人告訴,是她被耍弄了一把。
現實和夢想之間的差距有些大,得容許她消化消化。
末了她嘆一口氣,問秦力:“你怎么知道那張配方是假的?”
說實話,她也許懷疑過小結巴的用心,但還真就沒懷疑過配方的真假。
秦力說:“我猜的啊。”
許慕晴:……
秦力哼了一聲:“我哪里知道他他媽的利用人都還敢用假東西?所以那天他來找你的時候就詐了他一下,沒想到他今日果然就坦白來了,也幸好你那兩天不在,讓他坐不住了,否則,我猜你們兩個直到合作完成,你都未必能知道那張配方是假的……一見不對就立即示弱坦白,哼,我還是太低估他了嘛!”
許慕晴:……
比起秦力,其實她更低估他好不好?
而且她連詐一詐他都沒有想過。
果然這世道,人心險惡。
要不是她真的不是那種很貪心的人,只怕還真就著了他的道,被他當成了替死鬼了。
許慕晴有些郁卒,看著手里捏著的信,這是李英杰走之前給她的,原本她都懶得看了——那孩子慣會裝可憐,誰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看看也無妨,都這時候了,他還能騙她什么?
這是他一早準備的東西,所以比起與人臨時對話,信上的字看起來更加好看,而且隱隱還頗有風骨。
許慕晴不由得妒嫉,一個兩個的字都這么好看……意識到自己歪樓了,趕緊收回心神,專注看信。
信有些長,但是邏輯清楚,意思明白,看得出,李英杰是受過教育的,而且應該還是比較良好的教育。
一封信下來,除了反反復復跟她說的對不起以外,基本上沒有什么廢話,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了。
他先就是跟她道歉,說覺得她是好人,不想再欺騙她。
其次就說了自家的遭遇,一件一件,從他爸爸出事以后,事無巨細,全都告訴了她。
李英杰說他一直覺得他爸爸的死不像是意外而更像是人為,所以他們在事后還報了警,但警方因為沒有找到人為的證據而沒有立案。
他思來想去,覺得父親之所以會死,只能是因為新型木料的配方。
而在父親死后,他曾一度以為它已經被人奪走了,但因為市面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而且還不斷有人來他家試探新木料的事,他就起了懷疑,懷疑害他父親的人根本就沒有得到配方。
為此,他偽造了一份假配方,并用那個配方做出了看似一模一樣的真假木料,想要引蛇入洞。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要用它引人來買,然后找出害死他爸爸的兇手,結果人家根本就沒有想買,確定他手上確實有配方之后,他們直接下手搶奪!
鑫平其實這些年也在專注研這種新的環保木料,奈何做出來的不是甲醛釋放量標,就是木料品質不好,不便加工,所以為了逼李氏破產,他們就使人去他廠里訂貨,然后把他們生產的這種假木料混在其中,逼他們退貨并賠償損失。
也是李英杰自己心思太淺,他看到別人退回來的假木料還以為是自己做的被人不小心混進去了,就急急忙忙去檢查,結果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反倒又被人狠狠利用了一把,被整得血本無歸不算,還差不多傾家蕩產。
李英杰說他不愿意成全那些人,所以一直希望能有別人插手,奈何鑫平勢力驚人,本地人曉得他家惹上了他們,就算利益巨大,也根本就沒有人愿意出手相爭,而外地的,倒是曾經有人上門來和他們談過這筆生意,最終卻現,那也不過是鑫平使的一種障眼法罷了。
而在他們家瀕臨絕境時出現的許慕晴自然就成了唯一的希望,李英杰相信老孫,只是畢竟不了解許慕晴,他擔心鑫平會走老孫的路子謀算他們家,這才故意用假配方騙她,甚至在她談買賣的時候,故意讓他媽媽出一個很高很高的價碼。
他沒想到許慕晴會想出與他合作的辦法來,因此思來想去,決定和她坦白一切。
最后,李英杰再次和她說了對不起,希望她可以原諒他,還能夠相信他,他能保證,一定可以重新研制出新木料來,為此,他愿意以配方技術入股她的新公司,只要兩成得利。
……
許慕晴還沒有看完,信就被秦力抽走了,他三下兩下把那東西撕掉,冷笑著說:“什么東西,道個歉還玩心機,威逼利誘全都來了,他以為他是誰?”
許慕晴一呆,說:“沒有威逼吧?”
秦力就回頭瞪了她一眼,吐槽說:“你眼抽了吧?還有,你一定要在這時候跟我摳這種字眼嗎?”
許慕晴:……
她現在有些后悔李英杰來的時候,沒有打秦力出去了,或者是,后悔沒有另約地方談這件事。
原本她還想有秦力在,能幫忙看著一些呢,結果,盡干擾她。
關鍵是,干擾了她還不能說什么,因為秦先生看著挺生氣的,他為什么生氣,還不是為了她的事么?
所以她只能任他罵,然后默認自己是真的眼抽了。
不過,秦力很快就現她的情緒過于平淡了,氣惱過后回過神來,斜眼看她:“你不會是給氣傻了吧?”
就她的性格,他這樣說她都不回一句嘴,實在不正常啊。
許慕晴失笑,搖搖頭說:“才沒有。”
倒掉冷茶,她開始燒水泡新茶,秦力看著她又像以前生氣時一樣,開始一泡接一泡地浪費,終于良心現,沒有再打擾她。
許慕晴這一次浪費的茶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花在這上面的時間也很長。
等到她終于往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后,秦力才舒了一口氣,問她:“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許慕晴望著杯里清亮的茶水,微微晃了晃說:“去找個能和鑫平勢均力敵的□□吧。”
意思就是,和李英杰的這個生意她還就做了。
秦力不能置信,沒想到她氣完了就得出這么一個結論,看著她:“許慕晴你瘋了吧?我跟你說過的吧,你如果實在想做木材這一行,我可以幫忙的,那什么新木料,只要他那配方有一點真,我也可以找人幫你做出來的。”
“可是那是你的,不是我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這件事情上,她得爭時間,秦力能找人做出來,自然的,只要給鑫平時間,她相信,他們也是能做出來的。
所以與其說是鑫平想要搶李家的配方,還不如說,他們想要干涉李家的生產,讓他即便有配方也沒有余暇和精力去生產它,給他自己騰出研的時間來!
所以他們才不談配方買賣,而是做了這么多額外的事。
許慕晴在一開始看到秦力調查來的那些李氏的事時就已經對鑫平的目的產生懷疑了,現在,李英杰把前因后果再這么細細一說,她就更肯定了這種想法。
所以,她如果真要做這一行,現在得和鑫平爭時間。
不過比起這個,對許慕晴來說,和李英杰談生意,似乎更好過靠秦力去得到什么。
哪怕李英杰心眼子再多,但他的弱點也同樣明顯,口吃的毛病,讓他無法正常地跟人交流溝通,這也就注定了,他只能坐鎮幕后。
而她許慕晴,則完全可以管好臺前。
這樣的情況下,有一個眼清目明腦瓜子還不笨的合作伙伴,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尤其是,她的合作伙伴還憋了一口要為父報仇的氣。
許慕晴要想的事情很多,說話便也沒怎么注意,于是秦先生覺得自己的好心好意被她傷到了,忍不住喝了一句:“許慕晴!”
是生氣了。
許慕晴回過神來,有些無奈,但也覺得,這是個好時機,她可以和他好好說明白了。
事情過去這么幾天,已足夠她消化他“喜歡”她的事實,并完全可以做到平靜坦然了。
她看著他,聲音輕柔但是堅定:“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這么做,做什么,幫你找人研究新木料嗎?”
她認真,他倒還裝傻了。
許慕晴頓感無力,說他為什么喜歡她這樣的話,老實講,還真有些難以啟口,于是只能順著他,點頭:“對,為什么要這樣幫我。”
“因為我喜歡啊。”
秦力的語氣是理所當然的,他也看著她,臉上又恢復了一慣懶懶散散的模樣,連語氣里,也帶著了常有的戲謔和嘲弄,只是望著她的眸子晶亮晶亮的,似有無限情意在其中流轉。
許慕晴竟覺得無法直視,只能垂頭避開,說:“您這樣……我真是……受寵若驚。”
“這就沒必要了。”秦力微笑著俯身向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盯牢了她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說過我要教你怎么喜歡我么?現在我告訴你,我覺得喜歡一個人,頭一件要緊事就是,讓她做她喜歡做的事,不管是她想賺錢,還是想要一份平常安穩的生活。”
想要賺錢是她的,想要一份常安穩的生活則是他的,所以,他給她她想要的,那么,許慕晴,也得給他,他想要的。
于秦力來說,愛情不是等價交換,但也差不多應該可以做到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