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天,卿君都在忙碌著。煎‘藥’,看火,喂‘藥’,擦拭……望著‘床’榻上緊閉著雙眸的人,卿君恍惚之間有種錯覺,仿佛他們又回到了武陵谷中的歲月,盡管那段時光后來被證明只是自己的癡妄,但是當時還是很快活的。
只是,夜無儔身上華美的衣袍和云被上的錦緞絲綢時刻在提醒著她——該回到現實。
經過這一事件之后,他們兩人之間怕是只會剩下相看兩厭了罷?
卿君搖頭輕嘆,走到‘門’口。為了方便照顧夜無儔,她在‘門’口支了兩個煤爐。一個用來燉‘藥’,另一個她在一鍋水中放了些艾草和金銀‘花’,又放了些帕子在里面煮,這樣經過高溫消毒,又經過草‘藥’煮泡,再用筷子夾上帕子,稍稍冷卻之后,輕輕擰開,略微帶著點兒濕,擦拭在夜無儔已然面目全非的臉上。
由于過敏反應,他的兩頰、額頭、筆尖、下巴,包括脖頸、四肢、‘胸’前,全部都起了紅疹。身上一片片的紅腫。
偏偏這家伙昏‘迷’之前還祭出了大殺器——“本王要她親自服‘侍’!”所以這擦身的重擔自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夜無儔身邊的家丁、丫鬟個個是忠貞不二,將夜無儔的話奉若圭臬!他要她親自服‘侍’,他們便絲毫也不過問!
煮鶴從昨夜到今晚也只是來送過三餐,便再也沒有見過了。來了之后也是只字不提。
卿君擦完了面部和脖頸,掙扎了許久,替他寬了衣解了帶,當這個男人赤‘裸’的上身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她嘆為觀止!
不得不承認,除卻那些有礙觀瞻的紅腫的疹子,他麥‘色’健康的皮膚、‘精’壯的身軀倒也有些‘誘’人。之前也有過幾次同他“坦誠”相待的時候,但往往自己心神難寧,自然無心觀賞這秀麗風光。
卿君隨即狠狠鄙視了自己。正經事要緊!趕緊服‘侍’好了他,他痊愈了,她也可以逃離。
卿君的手觸碰到夜無儔的身軀時,盡然觸電般的彈開。害羞?她還有這情緒?
虧得夜無儔現在昏‘迷’著,否則這一身的紅腫他一定會奇癢難耐!若是忍不住,撓破了,以后留下了疤痕,那這么個豐姿綽約的美人……唉,真是暴殄天物了!
卿君強忍內心不適,給夜無儔擦完了身子,將數條帕子一并收了朝‘門’外,放在那口煮著艾草和金銀‘花’的鍋里,一邊煮著帕子,一邊滿腹心思的用筷子攪動著。
一串細碎的腳步聲,是無暇。
“我不放心,來瞧瞧皇兄。”
今天的無暇已然不再像一只小云雀,嘰嘰喳喳,面上堆疊這永遠也用不盡的熱忱,時而崇拜,時而雀躍,時而正經的望著你。這些時日的相處,她已然喜歡上了這位公主小妹。
可是,只不過隔了一個晝夜,已然人事已然全非了嗎?
無暇只是淡然的對著蹲坐在‘門’檻上攪動鍋里帕子的卿君說了這樣一句話,便徑直朝夜無儔房中走去。
她沒有親切的叫她嫂嫂,沒有調皮的過來挽她的胳膊,朝她懷里膩歪,沒有纏著她要她陪她出宮,卿君甚至懷念起這位嬌縱的公主小妹頭一回見自己時候的謾罵蠻橫!勝過此時的漠然。
卿君忽然很難過。雖然子衿、子佩待她如同至親,但真正能明白生為皇親的寂寞的,并且志同道合的,便只得這夜無暇一個!
旋即,無暇便出來,出乎意料的,她也在‘門’檻上、卿君身邊坐了下來。
卿君循聲望去,無暇眼圈紅紅的。
“雖然,我有八哥哥,一個弟弟,可我只著緊這么一個哥哥。”無暇對上卿君探究的目光,悠悠啟齒。
見慣了她連珠炮似的說話方式,她這么一來,倒讓卿君有些“肅然起敬”了。隨即,卿君便覺得無暇此言,配上這么個深沉的表情,這果斷是有重要言論要發表的節奏啊!遂作洗耳恭聽狀。
“我不知道你同我皇兄之間究竟怎么了?可是,你不該,拿皇兄的生命開玩笑!”無暇因為‘激’動憤怒而粉嘟嘟的小臉讓卿君看了分外生憐。
她想同她皆是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此事算不得什么那他生命開玩笑這么夸張!
可是無暇打斷了她剛剛啟齒想解釋的話頭:“即便你有應對的‘藥’方!你可有萬全把握?那‘藥’方是否道聽途說?可經過驗證?人與人相異,即便經過驗證,可皇兄萬一不受此‘藥’‘藥’‘性’,你又該當如何?你可知……”無暇‘欲’言又止。
單單只是無暇的這幾個問題,便生生將卿君問住了。
那‘藥’方,只是她自以為是“國手神醫”的江浸月告之于自己的,當中并沒有經過人體醫學測試,也沒有經過實驗室小白鼠測試,其功效萬全不可盡信!任何一個有良知和責任感的人都不得將這種不成熟的‘藥’品推向市場。
況且,那江浸月,對于夜無儔,對于卿君自己,是存了什么樣的心思?那是個非敵非友,亦敵亦友般的存在!自己竟然對他的話這般深信不疑?!
夜無儔在同自己相識之初便坦誠相告——他忌憚‘花’生。言則便是,這是公諸于世的一個軟肋!那江浸月同夜無儔同在青川相處了這許多年,怎會不知道?自己先前問他‘花’生過敏的應對良方之時,以江浸月的聰明勁定然已經猜到了自己是想對付夜無儔。若是,他存了壞心思……
雖然,目前來說,江浸月同夜無儔仍是盟友同志關系。但是,這‘波’譎云涌的政局之間,沒有永遠的同志!
況且,無暇說的沒錯,人體各自都有差異,若江浸月所知范圍內的普通人,對這‘藥’方起效。而這夜無儔天生異稟,基因突變,說不定對這‘藥’方不起效,或者不受這‘藥’效,該怎么辦?&8232;
被無暇這小妮子三兩句一點播,卿君忽然緊張了起來!
她頻頻回頭望向房中‘床’榻上的夜無儔,希望能看到他從榻上坐起,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
似乎,夜無儔正常的時候,自己總想將他整的躺在那兒,任人宰割;而他終于如愿以償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的時候,自己又總想看到他活蹦‘亂’跳的霸道樣!
‘女’人啊!總是這樣作!
可是,為什么,夜無儔這樣危急了,從前那位總是‘挺’身而出的煮鶴卻這樣淡漠處之?
“嫂嫂放心好了,皇兄有這樣的怪病,他身邊的煮鶴又是各種人才,怎會不有所防備?”無暇看著卿君坐立不安如坐針氈的焦慮,反倒心生不忍,開始寬慰嫂嫂,“其實,皇兄他并非不知道如何破解,我猜皇兄只是在試探嫂嫂你。你說的那‘藥’方,是煮鶴從前一直用的‘藥’方。你說了出來,便不是存心要置皇兄于死地。”
卿君終于舒了口氣。只要這‘藥’方沒有問題,她也不必有太深的負罪感!
江浸月這小子,果然不至于‘陰’險下作至此!
轉念想想,夜無儔若是沒有十足破解的‘藥’方,也斷斷不會將自己的軟肋公布于眾!
其實他如此做法,也可以理解。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他將自己的軟肋公布于眾,便斷了一些心存不軌的人暗中放冷箭。況且當時,夜無儔在異鄉作質子,他公布出來,便將責任‘交’給了東道主——江百里。至少在青川的日子里,若夜無儔因為“‘花’生”而有了差池,世人輿論絕對不會放過江百里。
“其實,很久以前,便有過一個人,用‘花’生害過皇兄。”無暇蜷縮起了雙‘腿’,雙手抱著‘腿’,下巴支在膝蓋上,講起了久遠的故事。
“那時,我和皇兄都很小。整日跟在皇兄、葉大哥和煮鶴大哥他們后邊。
旁的哥哥都嫌棄我母妃出身辛者庫,父皇也因為我是‘女’兒身而厭惡我。只有母妃常常溫柔的說慶幸我是個‘女’娃。還有皇兄,也同母妃說著同樣的話,我記得那時候皇兄說‘無暇命好,不像為兄,注定掙脫不了皇子的噩運。’
那時我根本不明白,父皇最心愛的皇子,為什么會有噩運?只是自己最為親近的兩個人都這般說,我也就這般認為了。
后來,有一回,皇兄因為無意中吃了‘花’生險些喪命。父皇很緊張,那時宮中無人不曉皇兄是父皇最為寵愛的皇子。宮中御醫、院正連番坐鎮,終于將皇兄的命撿回來了。父皇還因此下令,命未央宮從此不得再見‘花’生以及任何‘花’生制品!那是我還懊惱,自己往后吃不成最喜歡的‘花’生酥了。
后來,過了不久,皇兄又一次發了同樣的怪病。父皇盛怒!一番徹查之下,竟然是皇兄的母妃喬妃身旁的老宮‘女’所為,父皇一怒之下便將那位面目可憎的老嫗給腰斬了。
傳說父皇仁慈,自即位以來便從未動用過這樣的極刑。如此一來,父皇對于皇兄的深情厚愛,在這未央宮乃至朝野上下都傳開了!
再后來,不知為什么,在大家都認為父皇會立皇兄為太子的時候,父皇卻突然立了二哥為儲君。原因是他乃皇后所出,是嫡子。
而從那時開始,父皇對皇兄便越發冷淡,后來竟然派了皇兄到千里之外的青川作人質!我為此多少回哭倒在父皇面前,求他收回成命……我原本便不受寵,父皇原本便對我不屑一顧,所以……毫無懸念,我改變不了父皇的決定。
好了,故事講完了。嫂嫂,即便你有萬全的把握,你這樣做,我也感覺不好,很不好!”無暇坐直了身子,對上卿君已然顯得負疚的眸子說道。
卿君仿佛想起,初見時,自己問夜無儔“要不要來點兒‘花’生”的時候,夜無儔曾云淡風輕的同自己說過:“本王七歲時,也有人說過同樣的話……后來,那人便被腰斬了。”
自己從前還只當一個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笑話來聽,原來,這其中有著這樣酸楚的故事!喬氏并非他生母,對他厭惡冷淡可以理解。可是,她竟然狠毒至此,連一個七歲的孩子都下此毒手!她的老宮人?哼,是皇帝給她找了個替死鬼而已!
卿君回首,望向‘床’榻上安靜的夜無儔,道:“那個七歲的小孩,是如何熬過那段苦澀的歲月……”
忽然,她欣喜的發現,‘床’榻上那人……有了動靜!..